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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折 风凌挽 ...

  •   『在这布满硝烟与瓦砾的乱世之中,没有人能纤尘不染地活着。』

      我始终始终坚信着,司业们的话又多了些。
      他们孜孜不倦地反复赘述将至的帝姬婚典,是何其何其的重要,又需要何其何其的重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睡觉的人,挣扎了一下,选择不说话。
      “此番大典,若是得了礼部赞赏,表现良好的门生,必会得其钦点,便得早一步离开这圣贤庄,前往礼部任职。届时,于一届的同窗,便是前辈......”
      淳于司业是我最不待见的师长之一。不过这袅袅轻烟冉冉而升的司天台内,好像...也没有几个我待见的司业。
      早一步任职,大约只是早一步纵身跳进尔虞我诈的深渊而已。
      从这个叫做圣贤庄的地方走出去,就将跻身整个东凉国最耀眼的一群人之间。

      我呆的这个师门叫作司天台。司天台属礼部,与仙乐阁惊鸿馆相比,似乎从来入不得礼部的法眼。这也难怪,仙乐阁惊鸿馆的姑娘大抵国色天香倾城之色,名义上是训练奏乐歌舞的学堂,实际上与后妃姬妾后备箱无甚不同。
      而司天台,不过是学学堪舆之术,与天象历法,吉凶忌宜打交道的地方。

      偌大圣贤庄乃官学,是东凉最高端的书院。霸领小半个逢京城的圣贤庄分为各个师门,每个师门都有专业的方面,似惊鸿馆,就学习舞艺为主,成日与舞为伴,众门生在司业们的教导下,学习五花八门各类技艺,到达一定的年纪(常为二十岁,得吏部钦点的门生可酌情考虑年龄的问题)通过考核会试,便北迁盛安任职,一轮一代,生生不息,入学门生各色,而先行条件则是十岁以前通过童试。由此可知此地乃人才辈出之风水宝地。但这却不乏位高权重者子女,如今仍未通过童试者亦有之,却寥寥无几。

      我叫云轻挽,是这百名圣贤庄学生中最普通的一员。
      如今,只需记得轻挽,不过豆蔻年华。

      春寒料峭。
      “哎,昨日的赦假来了几个凉州的行脚商,我买了根玉簪,轻挽你看看。”今日放课放得早,同寝的碧息熟捻绾发盘髻,轻巧簪上无甚华丽的头饰,亲切回眸一笑。
      我瞥眼不经心地看她:“好,好得很。”
      陡然一阵阴霾,即刻掩映一院和气:“你看都没看就敷衍本姑娘!”
      我停笔,转头眯着眼望她:“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看的。老娘在此多有得罪,还请大小姐不要动怒。你去尚宫局打几副么,凭她们的本事自是不知要好多少。”
      “可惜锻造出来还不都是上呈盛安的。”她抱怨着,又近身端详木榻上的宣纸,“你不就和陶俊他们负责歌舞那一块么,值得你那么费心思。”
      我双手轻揉太阳穴,合眸抱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惊鸿馆那些稍稍仗着几分地位姿色的,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肯停下来听我多言。仙乐阁那些姐姐们倒还好,这几日也定下曲目,稍加练习即可,只是你看他们看我的眼神,哪个又是真心服气听我调遣的。这次司天台行执管之责,墨香殿的那些贵胄又傲物自视,只怕早已当我们是眼中钉肉中刺了。偏偏几位师兄还把一堆事交给我,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她暗自点头,似乎也甚觉有理,我以为依她的性子,必会给我出出主意什么的,结果她重重一叹,轻一蹙眉:“唔,幸苦你了。”
      我无语。
      如果说每一门都有那么位视若仙神的人物,那么销魂散倾城,便是惊鸿馆的那位。倾城是圣贤庄百花榜上有名的美人,一扫几年来雷打不动的前十,直接刷下前几期生的著名美人。思量着以前我曾与倾城有那么几分故交,我最终还是打算去会一会她。
      按倾城的年纪,她本应早早前往盛安献舞,可那儿的司业求情,便着了她留在逢京圣贤庄,于此大约也算半个司业,更何况她身为贵胄,地位倒还真是不言而喻。
      我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半时分,经过莺莺燕语红袖添香的长长行廊,我浑身一颤,干脆速速过了去,轻叩门扉。
      “司天台轻挽,求见倾城姑娘。”
      木门嘎吱作响,缝里透出一张无甚底气的小脸,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我知道这算是一种特权,但凡在圣贤庄内有些地位的,都可以去挑选一些辛者库的奴婢小厮,正像是眼前倾城挑的这位小丫鬟。小丫头轻声低语:“倾城姑娘不见客,还请姑娘回吧。”
      所谓一鼓作气,至此便阙如了几分继续下去的勇气。蓦地,纸窗略染月影婆娑,却轻柔流泻出谪仙般的声音:“让她进来吧。”烛影轻晃,人影捉摸不定。
      我轻轻调整呼吸,气定神闲入内。那样妖娆而不失清媚,忧郁而不失明丽的倾城,还是让我微一窒息。
      “倾城姐姐还肯见我。”我向她笑笑。
      “哪敢不见你呢。”这样幽怨的语句,却被她说出一缕落寞的意味,“轻挽找我,可是为了婚典歌舞的准备?”
      “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倾城姐姐的眼睛。你也知我不过十四,哪弄得来这些东西。”我见她嘴上有些松动,好气地服软。
      “十四岁,也该是懂事的年纪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讪讪抿唇,“倾城姐姐打算如何?”
      她又抬眸望了我一会,须臾又缓缓低头,“贵恙何如?”
      我疑惑了半晌——她怎么挑这个时候问我的身体。我只下意识回了一句:“前几年有位游医,治得差不多了,只是体质比较弱而已。”
      她稍稍思忖,“还好,只是体弱而已,无伤大雅。你回去好生休息着吧,这几日我会好好提点她们的。”
      忽然话锋一转,我道:“便是如此,倾城姐姐算是愿意了?”
      她顿下手里的动作,避重就轻,“我方才不是应过了么。愿意自是愿意。关键,”她抬头紧紧注目,“关键在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我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坚定。她沉吟了一会又恍然,送了我出去。我们这段在旁人眼里看的云里雾里的对话也就此结束。

      原来倾城,依旧未变啊。她冷漠的外表下实则藏了一颗热切跳动的心,这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得到。
      云家与卫国公府也算有段交情,只是云家落败以后,便疏远了许多。至于我们之间的种种皆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我又何尝不曾想过,纵使无法入墨香殿,惊鸿馆仁心居,又有哪个似这司天台。
      观测天文天象,预测吉凶忌宜,堪舆之术还真真是无聊得紧。
      也罢。能在圣贤庄留有一席之地,已是万幸。
      那时没有人知道我是多想靠自己的一技之长出人头地,也没有人知道我父母,离去我前最后的心愿。

      翌日。
      对于诗赋奏议,铭诔书论此类的,我还能大约应付得过去,若是论到算学几何这样的,绝对是害我见了竹棍就惴惴的最大祸害。偏偏这司天台,明明只是我认为坑蒙拐骗的玩意儿,还非要装模作样地用上算学,这点在我后来的日子里一直都被狠狠诟病。
      所以每次月试揭榜,男女老少一窝蜂凑上去的时候,我在后头等着,叫碧息帮我看,她眼神好,一会就扭头来类似这样一句:“甲甲乙甲丁。”
      没错,最后一门算学无疑。
      当今圣上倒不是迷信天道的主,可此番司天台得此重任,也不算多么多么的难以置信。原本司天台就同墨香殿一般,是为数不多的执令领导机构,但司天台通常也只是主管一些典礼,像此番大典面上本就该是司天台的事,只不过以往交给了墨香殿而已,此番也实在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过大半个月左右便是大典,之前会在东天坛排演,随即各位门生便分批北上前往盛安参加大典。虽然路途并不十分遥远,不过有许多布置一类的事情要做,提早些去却还是有必要的。
      清晨直至晌午是惯常的司天台例课,过后便需要前往各自所司的师门,像是我和陶骏师兄,便要去惊鸿馆视察视察。
      由于例课过于无聊,故暂且直接略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挺羡慕伐卫营的,想必课程一定是御射砍刺捅擦刮,十八般武器宛若游龙,十足的威风。可事实证明他们也并不比我们愉快多少。
      步履轻巧,我特意着一身湖蓝素裙——那并不是司天台专有制服,不动声色地跟在几位师兄的一丈多远。
      我很轻蔑地抬眼看前头喜形于色的众人,步履生风,似乎嫌跳起来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也难怪,哪里注意得到我快要跟不上他们了。
      紧赶慢赶,司天台位处西南角,纵使圣贤庄再大,穿过平素最繁华的小芙蓉街临畔便是。
      掀过重重脂粉艳香的珠帘,入目所不能及整个平阁,薄薄轻纱摇曳飘舞,又添几分云山雾罩的神秘。中央的舞池内,倾城走下高台,并没有传说中司业的教棒教鞭之类的,不过呢,有倾城的手。
      可以用来打人。
      动作被定格在云手之上,没有人敢动。一旦动一动,或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倾城的手就可以起作用了。
      我们在一边侯了一会——也只能是侯了一会,整个室内弥漫着一种长期废置空间的萧瑟气氛,实在不知如何打扰比较得体。
      还好销魂散肯瞥眼抬见我们。我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朝她招手,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了句“休息”,着那身不同于惊鸿馆普通学员的紫红舞裙——那大概是尚宫局织染的杰作,朝我们走来。
      “练得差不多了吧。四舞中只剩下一些扣动作的部分了。”倾城说。
      果然倾城出马,别人连上马的份都没有。我颇有几分激动地咧嘴笑:“那让我们几个饱饱眼福可好?”
      倾城忽然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下,“劝你还是免了这份心思。”
      她一手提壶给陶俊他们倒茶,一面说:“这一届的舞姬,着实没有几个入得我法眼,有慧根的孩子。依我看来也没有几个是真心想好好学舞艺的,自己看了都要扫兴致得很。比起你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讪讪地笑,不置可否。“那么多的舞姬,不会没有好的。顶多是没达到我们那个时候的标准罢了。”
      我抿一口茶,忽然见一旁的众师兄一脸阴沉地暗自低头,像是快要爆发的样子。我很识相地立即闭嘴。
      看我没再搭话了,几人面色稍有缓和,“那依销魂散姑娘看,排演和婚典,可有难处?”
      “无。”倾城又变得惜字如金。
      看倾城无话可讲的样子,众师兄也一度陷入了沉寂。
      惊鸿馆视察算是完毕,倾城接下来都未再言语,我便只能先跟着几位师兄离开。
      路至一半,我顿下。“众位师兄可先行前往仙乐阁,轻挽去去就来。”
      我把他们晾在这儿,皱眉往回去。

      看着倾城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故意问我:“哦?你回来了?”她一遍遍重复着倒茶品茶的动作,极为缓慢,状似一副何也不知,却又握尽天下所知的样子。
      “我们昨晚说好的,还算数吗?”我看着她,静静发问。
      她自嘲地干笑了一声,“当然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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