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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些过去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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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
正梳妆
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
短松冈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深秋,他是逃亡者,他亦然。秋风卷着黄叶,撕心裂肺地跳舞。
对那时的伍子胥来说,孙武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好像专诸、要离甚至公子光一样。而孙武不同,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体会过人世的无情,只是父亲跟随他的上司政变为了保住孙家的血脉才让他离开齐国。说的不好听些,那时的孙武和赵括没有太大区别。
微昂的头颅带出了骄傲的气息,他的确有这个本钱。他虽然经验缺乏,可是仍是智计绝伦。孙武那时还不是威名远扬的兵圣,不过是一个满腹才华的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齐国人普遍挺高,但是孙武只有抬头才可以看到伍子胥的眼睛。这是1米86和2米03的区别。“不是说楚人矮小么?你怎的这么高大?”对这个公子哥儿偶尔不着调的问题,伍子胥只能报以苦笑。
后来孙武来到了吴国,在伍子胥的举荐之下。
伍子胥为将,勇有余而谋不足。对付王僚、庆忌用的都是刺杀一手,只是百试百灵罢了。孙武不同,他是天生的将才,于是第一战便全胜,接着是第二战、第三战……伍子胥感叹自己果然有识人之明,孙武带着臭屁的表情说这是他聪慧不凡。
只是他没有撞见过孙武偷偷躲在茅厕里呕吐,好像要把所有的胆汁和鲜血都给吐出来一样。他其实有些厌恶战场,但是他总是被伍子胥在胜利后的欢呼打动,继续在战场上驰骋。
很久以后他总是嘲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自己的情感,他爱伍子胥。
伍子胥不知道。
对他来说孙武已经变成了好朋友,他们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散步在不出征的时候一起在酒肆里面吹牛,微醺之后勾肩搭背地各回各家。
孙武一向自律,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或者让伍子胥烂醉如泥。这和他治军一样,孙武似乎永远是严谨的,只是他的亲兵偶尔会看到,他们尊敬的孙元帅默默站在拒马前面望着将落未落的残阳。
有什么像枯叶一样,被秋风带走了。
孙武有时过于严苛,就如同他定下的军法一样,不带多少感情的色彩。于是慢慢的两个人起了争执。孙武坚持军法大于人情,处死了伍子胥手下在楚王都抢掠的士兵,伍子胥拍案而起。
一切的导火索是伍子胥的仇恨。当孙武知道了伍子胥四处寻找楚王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糟糕了,他同样四处寻找伍子胥,最后发现他的时候,伍子胥正慢条斯理地擦拭他的武器。然后两人爆发了自初识以来最激烈的争吵。然后他们去酒肆喝酒,孙武第一次喝醉了,伍子胥也是。
第二天伍子胥惊慌地离开孙武的家,留下的是几乎损坏的孙武。伍子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孙武做出超越友谊的事,可是他下意识去逃避自己的答案。
后来两个人依旧是朋友。只是什么被秋风带走了。
孙武骨子里是一个正直的人,计谋只不过是他的手段,所以他限制约束吴国将领在楚国王都抢掠。憎恶他的人越来越多,阖闾慢慢听到了许多斥责孙武的声音。孙武自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他不知道一句话,或许用它形容一个武将有些不恰当:太高人越嫉,过洁世同嫌。
伯赢太后的事同样是导火索。孙武多次上谏,次次被驳回。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回到吴国后就想着不如归去。
孙武觉得如果伍子胥挽留他,他或许会留下。可是没有,伍子胥只是送了他一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伍子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打算挽留的,可是看到了他疲惫的模样以及身上的伤,他下意识觉得如果他离开或许会更好。
明明……是希望你好的……
于是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一个人在慢慢走着,走过的是悲欢离合的绝望。他只是孤单的,永远只是一个人。
回到齐国之后不久,他娶妻,生子,然后变成了鳏夫……
他是不幸的。
思念在伍子胥心里与日俱增,他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孙武的。他想着抽时间告诉那个正在齐国务农的人,或许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好像市井恶俗的故事里说的那样,一起生活好多好多年。
可是吴国的事务越来越多,他从将军变成了相国,身居高位带来的是江水一样多的事务,他没有时间离开吴国。并且——
他也死了。是自刎。
一道残阳铺水中。
渐渐的落霞的光辉将水面染成暖橘色,粼粼波光泛起了嫣然的色彩。温柔婉约的水流淌潺潺,衬得两岸红白相间的花开放的更是尽态极妍,媚态入骨三分。摇摇晃晃的小船发出润泽的声音,提起竹竿的艄公干净冷冽的嗓音唱着与他不相配的歌谣:想当年,妾也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月娟素影,风舞翩翩。自从入,郎的手,枯黄憔悴、风雨连年,夏受日晒,冬惨风寒。现如今,休提起,一提起、泪雨涟涟,点点滴滴,洒尽千江畔。
明明是哀婉的歌谣啊,为什么如此肃杀?
他敛了眉,伸手揽起了水,搅乱了一尺红绫。
真的很美丽。
可惜的是没有欲宿的鸳鸯,不然定是象极了日暮的江南。温柔妩媚的水流过他身边,还飘来了上游落下的无叶的花,红的,绽放的骄纵放肆。他将那朵花拾起,水珠滚下,折射一道彩虹。
不知何时艄公放下了竹篙,露出了飘渺至极的微笑,背对夕阳。
他抬头看到艄公眼里埋葬了千丈红尘。
艄公起唇:“这就是你当年说的……很好?”
他苦笑摇头:“你还是这么……怎么说呢?嘴上不给人留面子。”
经过这么多事,他们依然可以平静地对视,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艄公面貌很年轻,但是两鬓已经斑白了,他伸出手去,艄公没有躲避,只是开口:“当年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他失笑,还是有些孩子气:“吴王对我恩重如山,彼既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艄公坐下垂头,看不清他的神色:“这只是你贪图富贵的借口罢了,不用隐瞒,我开始写兵书的时候你还在楚国。”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最后竟是他先开口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艄公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与他无关的事:“离开吴国之后十几年,病重不治。没有等到你来看我,真遗憾。不过无关紧要不是嘛伍子胥伍相国?”
伍子胥抬头闭上眼睛:“不,你是我的朋友。”
艄公抬起头,眼神冷厉而痛苦:“伍子胥,你究竟当我孙武是什么?”
伍子胥哑口无言。
孙武冷笑,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悲哀:“我喜欢你,你呢?”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他的笑容渐渐转为忧伤:“罢了,罢了。你不愿回答我也不能逼你回答,还有,再见了……”
伍子胥心头一紧,正欲拉住他,孙武的身影慢慢模糊了。
最后还是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