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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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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讲个故事吧。
我说过我喜欢武侠。喜欢做武侠梦。武侠当然少不了剑的,今天我也说剑,说一把剑引发的故事,只是无关武侠。
曾经我在楼下的报摊上看见一把木剑,黑色发旧的、有些裂痕的木剑,挂在灰白色的报纸上很显眼。上面的花纹倒是不错的,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俨然高深的样子。若不是挂在这路边的报摊上,标着20元的价格,我就要以为那是古董。
报摊老板是个老头,大概因为是我天天上学放学时候经过,他像是认识我,见我驻足,便告诉我他屋里还有。
我自然好奇,报摊老板来这里摆摊这么久,也从不见他把东西挂出来过。他让自己的小孙子守着报摊,带着我进了后面的院子,左拐的一排车房绿漆铁门,数过去第三个,开了门,抱了一个装电视的纸箱子来。
那里面都是木雕,乱七八糟堆着,可见报摊老板也是不甚重视。
我拿起一个小的盘蛇的木雕,它下面是一个大的跑马,被许多小雕刻浅浅埋着,木头是不错的黑色暗红纹木头,在那一堆的雕刻里边特别显眼。“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随便摆出去的,也没人买。”他见我埋头翻那堆木头,拿手敲敲拐杖,“这拐杖,这拐杖也是那孩子给的,跟这个,”他指指箱子里的木雕,“跟这个都是那孩子给的。”
“孩子?”
“哎呀……那孩子啊……以前我住在影剧院那边,”他拿拐杖虚空指向影剧院的方向,“那边租房子给别人,十年前呀,十年,那里还是影剧院,影剧院知道不?”
“知道知道,DA影剧院,现在改YF电影院了,我好像也在那里住过的。”
“那个时候整层楼都是我的,二十间房呢,都是单房,租出去一个月能收几千块,几千块。后来拆迁了,就搬到这里来。那孩子九——九五还是九六年,哦不是,九三年的时候就搬进来,在我这里租一间房子,做新房的,那孩子媳妇可精,不像那孩子,小媳妇来了就给看房子,那时候我还剩俩房间,都在走道尽头,小媳妇就给看,看了选一间右边的。那两间都小,在尽头的都要小一些,不过右边一间早上有太阳,下午就照不到了,门跟那窗子都靠一边,这样床就能放里边,也不挡风。左边那间不一样,门靠外边,窗子靠有房间的一边,不是一条线,床放哪儿都不好。那孩子就在一旁点头,也不说话,搬进来了也很少说话,也不出门,有一次出门还是小媳妇给骂出来的。”
“骂?他们常吵架?”
“吵!吵得可厉害。小媳妇精啊,那孩子就跟木头似的,就跟这些木头一样。就是对人挺好,我那时候都五十了,那边是市场,湿气重,老了老了腿脚不好,有时候要拿什么东西的辛苦,太辛苦了。那孩子会帮我扛煤气罐儿,拿重的东西,一声不吭就往上扛。好像不大会笑啊,帮我扛的时候也不说一句话,让他吓到也是有的。”
我怎么觉得老板说得有点跑题。“他们为什么吵架?吵完了呢?有没有打架什么的。”
“那事情都是小媳妇儿在操持,那孩子不做事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时候会看见他抱一堆木头上来,后来啊,一看,才知道,原来他是个木匠,雕刻的,喏!”老板指指箱子,“就是这些。有一次,小媳妇儿跟他吵架,骂他不会做事,天天就会刻木头刻木头,人家那些不顾家的,至少都在外面赚大钱,他这个家伙不会赚钱养家,呆在家里都是一不顾家的人!你也知道,九几年那会儿这里还没成城市,地级市啊,这里九五年才成的地级市,你知道么?那时候的田地可多,楼房都两层三层的,平房也有,跟现在不一样,现在不是新城区都开到火凤凰那里去了吗,那时候不一样,咱们这个地方就已经是新街了,你看,这些楼房,四层、五层的,都是刚升地级市时候建的,叫新街来着……那个时候人都没什么钱,哪里有人买他的雕刻呢,没有人买的!”
“那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吵呗!那一次啊,就我刚说的,吵架,吵到后来小媳妇儿把他的箱子扔出来了,纸皮箱子,咣啷咣啷就坏了,里面木头都滚出来,把那孩子心疼的哟!哭了!趴在地上捡,媳妇儿就在门口生气,骂他说,还捡还捡!还敢捡是不是?给我站起来!你,你再捡就别想进这个门!他还是给捡了,没进门,抱着箱子就走。媳妇儿也没拦他,砰的一声就把门给掼上了。那时候我就站门口看着,小伙子抱着箱子过来了,看见我,就把那箱子木雕放我这儿了。我说小伙子给你找个工作吧,他还不干,说他什么也不会。那是什么也不会的,去过什么工厂什么的,没干两天就让人给撵了。难怪他媳妇要给吵架!”
“噢……后来呢?他回家了?”外面狂风暴雨?男的冒雨跪在门口三天三夜,女的在房里犹豫不决,最后男的晕倒了,病了,女的连忙把他弄进房里来,然后冰释前嫌,皆大欢喜?我给自己一个白眼,真是小说看得多了,中毒不浅。
“后来,后来当然回去了。不过啊,打那以后不多久,媳妇就不见了。”
“不见了?”不会是跟谁私奔了吧。
“很久都没看见人,大概是气不过回娘家了。小媳妇儿精是精,人挺正路的,不见她干什么出格的事来,该就是回娘家了。大家伙儿就都劝他赶快把人找回来吧,他也讷讷的不肯去。还刻那木头哪!别的什么也不会,他们家也果真没钱,你想啊,他刻的木头也不肯便宜卖了,贵卖了也没人要,便宜的人家也未必买,不像现在,有钱人多闲人多,那时候玩这个的少。就是卖,他也不肯吆喝,不会卖,也不会讲价,什么也不会啊。也不知道那几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光见他在那里刻东西来着。后来大概是顶不住了,才见他生火。我琢磨着他不会是第一次做饭吧?倒也没烧焦什么的,好像。后来啊,后来好像那第二天吧?我刚睡醒,下了楼,就听见,砰!好大一声响,我就找啊,找找找后来就发现那是他们家!那一下子火光就冒出来了,可吓人的。”
“烧了?”
“烧了,说是煤气罐的事情。想也是,那孩子什么也不会,煤气罐大概也是不会拨弄,就弄成这副样子。那时候刚刚早上,左右邻居的,都穿着家里衣服跑出来。后来警车来了,那时候警车也没现在的漂亮,还是打了好久电话才来的,还烧的剩什么呀,我那时候也顾不上心疼,就怕那火势太大一层楼哗哗的烧过去,还有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后来呢,活过来没有?他老婆呢?”
“后来,后来好像是死了吧,就是死了的,没人回来跟我要这箱东西。”
“他老婆,他老婆有没有回来?”
“没有!没有回来。总之啊,那间房子后来也没人住了,烧得乌漆吗黑的。不过没多久就拆迁了,那房子都拆光了,我就搬这里来了。这箱东西啊,都搁我这儿十年了,车房湿气重,沤成这个样子,差点都忘掉了。现在拿出来挂挂,想不到还真有人看。想想那孩子真真是很好的一个人,就是太痴迷了,太痴迷了。”老板弯下腰来,拿起一个木雕,叹口气,“本来,还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呢……”
故事不过就是如此。说了这么久好像和木剑也没有什么关系。那把木剑我终是没有买,后来报摊老板把东西挂了几天,就再也没见过那些木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