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画》艾上悠

2、第一章

　　风抚过赤石峰的山间，吹乱了宁静的草地，也吹乱了草地上一位白衣少女的衣襟和秀发。
　　整了整衣袖，少女转过身露出了她藏于黑发下的脸。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张容颜啊——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上嵌着如水般清澈动人的大眼，俏鼻下不点而朱的嫩唇轻启着，仿佛有着千言万语。红晕染满少女被晒到的双颊，却又好似连阳光也不愿多加上一分炙热，就这么衬出了少女的清丽无双。
　　若是有人经过，定会以为自己好运的碰上了一位从天而降的神仙姐姐呢！
　　“啊！都快晌午了啊。看来要早点赶回去了呢。”叶梦羽望了望高挂空中的太阳，思衬着该是回去的时间了。
　　清泠的嗓音亦如她的外表般好似甘泉一样流出，不尽让人感叹美人果然有副美丽的嗓音。
　　数了数手中已摘到的菊花草，叶梦羽琢磨着这些该够娘喝上一段日子了吧。
　　小时侯听爹说了那事后，叶梦羽终于知道了娘终日愁眉不展的原因，许是这之中有着爹娘难以启齿的原由吧，爹在那之后便不再多说，而娘也随着日子的流逝郁郁寡欢到整日以药草来调理身体，至于她，更是谨尊爹的教诲不多问一句，也不多说一语。
　　可是，她仍是有点好奇。
　　“哎，娘的身子股若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是经不起折腾了呢。”叹了口气，梦羽扶了扶手中的挎篮移步往深山里走去。
　　纵是有很多的疑问，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呢？
　　她毕竟只是……

　　“啊！”就在叶梦羽边想边穿过雪树林时，突然被一块石头给绊了一跤，刹时手中的挎篮被丢了出去，菊花草则撒满了一地。
　　“好痛啊！怎么会有块石头挡这啊？”真是痛死人了。
　　叶梦羽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满地的草药，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去看那罪魁祸首的石头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一身形修长，满脸苍白的青衣男子坐躺在树边，而他那向外伸出的长腿就是刚才她以为绊倒自己的石头了。
　　“天哪！在这怎么会躺着一个男子呢？”看他一脸疲倦怕是走到半路脱水了吧。
　　不是她觉得有个男人而奇怪，只是赤石峰在世人眼中是一座神秘而又陡峭的山峰，一般人并不会来这里，想是这人该是误打误撞吧。
　　“看来要先救人了。”叶梦羽倒出一粒自己随身带着的清新玉露丸，轻轻的放入男子的嘴里，手一捧举，就让药丸自动咽下了。
　　男子因为异物的吞入有所知觉的动了一下，却仍没睁开眼。
　　“公子？公子？醒醒啊！公子？”叶梦羽反复喊着，可地上的男子却只是吞药丸的那刻才动了下。
　　“看来他好像很严重呢，连清新丸都没有用。”
　　匆匆整理了散乱的菊花草，叶梦羽从挎篮里拿出手绢，然后奔过雪树林，来到一条小溪旁边，用手绢沾湿了水轻轻绞干，又摘下一片大树叶舀了水急忙赶回到男子身边。
　　小心的将水喂给男子，然后轻拭了他脸上因为炎热而流出的汗。这时，叶梦羽才发现，原来这名男子有着一张非常俊俏的脸，挺鼻剑眉，虽然闭着双眼，却已经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呢。
　　也许这样形容很是奇怪，可这男子因为脱水而导致肤色偏白，细看下倒有几分女子姿色，只是喉间的喉结和他的穿着打扮泄了真实性别的底。
　　大概是有了水的补入，男子在停歇了会后才缓缓睁开了眼，倒是正仔细盯着他看的叶梦羽被吓了一大跳。
　　“啊！公子你终于醒了啊？”稍移开了距离，叶梦羽掩饰着自己羞赫的脸松了一口气的问。
　　仙女！
　　当龚子棋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时，第一个闪过他脑海的就是这个词。
　　眼前的女子美的不若凡间的人，一张绝美的脸上无需多余的脂粉修饰，那双大眼璀璨晶莹如天上的星星般美丽，白衣飘逸，好似风一吹她就会随风而逝了。
　　“别…别走！”
　　等到叶梦羽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这第一次见面的男子身上了。
　　“呀！公…公子！你在做什么啊？”叶梦羽慌忙的从龚子棋身上挣脱开来，并急急的退到远处。
　　难道自己救了一个登徒子？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叶梦羽只觉得后悔。
　　龚子棋这下清醒了。
　　眼前的女子是真真实实的人，那清新淡雅的香味和柔软有致的身躯是他刚才所触摸到的，让他的心不自觉的随之荡漾了。
　　起身整了整衣袖，龚子棋弯腰作楫道：“在下失礼了！刚刚以为姑娘是正要离去的仙姑，所以不自觉的就伸出手了。请姑娘谅解！在下龚子棋，方才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是？”
　　叶梦羽有些怀疑的打量了一下龚子棋，发现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闪着诚恳，不像是猥琐之人，于是就轻扶身子回道：“小女子名唤叶梦羽。龚公子不无须多礼，救人一命本是应当的。”
　　“梦羽，梦羽。姑娘的名字亦如姑娘本身一样，美丽又好听啊！姑娘真是人美心更善啊！”
　　听到他好不避讳的赞扬，叶梦羽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反感，只是羞红了一张白皙的脸。
　　“公子过奖了。只是梦羽不解公子何以独自一人昏迷于此呢？”
　　“说来惭愧，我与朋友打赌说要独自一人来闯闯赤石峰，却不料进入这林子后就再也出不去了。若非姑娘所救，在下怕是昏死在此了。”
　　“这林子人称雪树林，但此雪又不是真指白雪，而是取自鲜血的谐音，意指进入这林子的人，若不熟悉地形怕是走不出去，甚至可能误碰了机关而丧命。”叶梦羽当然不好说，这树林本来只是一些小陷阱，但自从爹带她们住这后，就设计了一些机关来保护花居。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想必姑娘定是对这树林很熟悉了？”原来这树林还有这层含义啊，龚子棋恍然大悟道。
　　“我…我经常来这采药所以比较熟悉。”虽然这男人看上去温文有礼，但爹娘说过自己住在赤石峰的事还是不与外人道好。叶梦羽晃了晃手中的挎篮，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爹娘…啊！糟了！
　　叶梦羽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已是西斜了，这才想起自己因为救龚子棋早已过了晌午了。
　　爹娘肯定担心了！
　　“龚公子，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小女子必须要马上回去了。否则家里人要担心了。龚公子的家里人怕是也会担心呢，让小女子带公子出林子去吧。”
　　“啊！说的也是！为了救在下，怕是耽误了姑娘好些时间了吧。姑娘只需向我指明方向就可以自行回去了。”
　　“这…也好吧。”叶梦羽想了想也觉得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了，依娘的个性肯定又会加重病情了。“龚公子只需顺着那棵大树的方向一直走，待到树下时朝左望便会看到一座光秃秃的山，朝那方向走就能走出山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在下就再次谢过姑娘了。”龚子棋又再次弓身敬礼，俊美的容颜展开一抹笑令叶梦羽竟着迷的半天回不过神。
　　“公…公子，不用多礼。那我就先告辞了。”有些狼狈的转身，叶梦羽逃跑似的消失在雪树林里。
　　“梦羽，姑娘后悔有期！”身后传来龚子棋温和的嗓音，叶梦羽只觉得那声音真是好听。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好似在哪看过这张脸啊！”脑海中还在浮现着龚子棋的笑，叶梦羽回忆着却又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印象。
　　龚子棋望着远去的叶梦羽，若有所思。
　　“叶梦羽吗？”

　　赤石峰总是给人一种仿佛会吞噬人的恐惧感，可石峰之中却有着别有洞天的美丽景象。
　　顺着一条小溪前进会看到尽头有一瀑布，再走近点就会发现瀑布后有一山洞，过了那个洞后，映入眼帘的是有如世外桃源般的山谷，在山谷当中枫树最多的地方有一座由不同大小的竹屋连成的庭院，院前的牌坊上写着“花居”，落落有致，好似在这住着这山间的神仙。
　　“羽儿还没回来吗？”站在花居前瞻望着，却总见不到熟悉的人回来，月媚如担心的问着。
　　“还没呢。怕是遇上什么事耽搁了，我想应该没事的，这里鲜少有人会来，又有我设的机关，羽儿都这么大了，肯定没事的。倒是娘子你该回去休息啊，要是又咳嗽了，羽儿回来是会难过的。”叶秦边说边扶着月媚如回屋。
　　“相公，我们还是去找羽儿吧？”月媚如仍是一脸担忧。
　　“那我去找她，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乖乖的回屋躺着。”叶秦抵不过爱妻的劝说，妥协道。
　　“好，我一定会呆在床上不下来。那你一定要带羽儿回来啊。”
　　“是是是！我的好娘子！”
　　可就在叶秦安置好月媚如时，叶梦羽就已经提着篮子回来了。
　　“爹，娘，我回来了！”
　　刚睡下的月媚如一听到叶梦羽的叫唤忙起身出来。“羽儿！你回来了啊！怎么这么晚啊？”
　　“是啊！羽儿，这都过了晌午了，你娘担心的都想出去找你了。”叶秦半是责怪，半是诉苦。
　　若说他的娘子最怕的，该是羽儿了吧。连自己的话都不怎么听，却惟独对梦羽百依百顺。
　　“娘！你怎么能出屋呢？外面风大，你的病若又严重了，我可又要忙了呢！”叶梦羽焦急的声音透着一丝害怕。
　　她不想爹娘在为她而伤神了。
　　“可是…娘只是担心啊！虽然外面有你爹布置了机关，可毕竟是花居外面啊。你手无缚鸡之力，若碰上坏人怎么办啊？”月媚如不赞同的回道。
　　就算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山外了，可年轻的时候的阅历毕竟也不浅，女儿的样貌她是最清楚的，若是遇上浪荡子的轻薄，这深山里的，怕是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救呢。”
　　“碰上坏人？娘，我没有碰上啦。倒是救了一位年轻公子。”叶梦羽缓缓道出自己遇上龚子棋的经过，也算解释了自己为何晚回来。
　　“这样啊！敢单独上赤石峰，可见这位公子真是位胆色过人的英雄男儿啊。”叶秦突的有些赞佩起这位不曾谋面的青年。
　　“我看是有勇无谋呢！这山峰多险恶啊，要是没碰上羽儿，他岂不就要老死在那了？”月媚如摇了摇头极度的反对着。
　　“娘，别这样说。我看他其实是个挺聪明的人。否则以我那种含糊的解释，他又怎会明白路该怎么走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娘说龚子棋的不是时，叶梦羽本能的反驳了。
　　她的话却引起了二老的侧目。奇怪，这是他们那平时两耳不闻他人事的女儿吗？
　　被二老盯着看了很久，叶梦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的震撼，忙解释道：“爹娘，你们别这样啦。人家只是觉得这位公子应该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啊。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拉。”
　　本来二老只是猜测，却在看到女儿越解释越混乱，越说脸越红后才了然的相视而笑。
　　原来是红鸾心动啊！
　　“哎！我们羽儿也已经及笄好几年了啊。是该找个婆家了啊！”叶秦抚着胡子感叹道。
　　“相公啊，确实呢。虽然我们隐居在花居，可羽儿都已经是十八岁的闺女了，若是跟我们一起老死在这，那就太委屈她了呢！”虽说她是有点舍不得，可女儿的将来重要啊。
　　“哎呀！爹，娘！你们别说了！不是你们想的啦！还有，爹，娘，孩儿会一辈子在你们身边的。孩儿不要将来，孩儿只要和爹娘在一起。”叶梦羽一想到自己要离开二老就觉得心仿佛要被人撕碎。
　　“傻孩子，你可别说傻话啊！爹娘若是拖着你一辈子可怎么行呢？你是女孩儿，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啊。若是你喜欢上哪家公子就回来跟爹说，爹会为你办妥，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子。”好像那天已离不远一样，叶秦只觉得心口热腾腾的。
　　“羽儿啊，你可别为了娘这身体而不愿出嫁啊。娘真的没事的。咳咳！”月媚如本想证明自己健康，却不小心扯痛了喉咙轻咳了起来。
　　“娘！你看你，还说自己健康呢。快躺回去休息吧。我去把菊花草煎好，等会就能喝了。”像是逃避一样，叶梦羽头也不回的转身。
　　看着叶梦羽欲语还休的表情，二老只是无奈。
　　“相公，羽儿她…她还是介意吧？”
　　“恩。她只是要报恩，也许她觉得她这么做就是回报给我们的最大的恩惠。”否则她又何必在谈起婚事时显得拘束不自在。
　　“羽儿她太多心了，我可是把她当成亲生的呀！”月媚如突的抽泣起来。
　　“娘子别哭啊！羽儿她可不愿你这样伤心的啊！”他叶秦今生最怕的就是他娘子的眼泪了。
　　“可我…我实在是忍不住啊。”无视相公的担心，月媚如越哭越觉得伤心。
　　而屋外，一道人影悄悄的离开了。

　　望着灶台闪烁的星火，叶梦羽沉思起来。
　　刚刚本想回爹娘那拿换洗衣物，却无意听到了爹娘的谈话，娘的哭泣更是深深的揪着她的心。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知道娘是把她当亲生的看待，她也知道爹娘对她的爱都超过自己。这些她都知道。可要她放下他们去贪图享受那些荣华富贵，那她就万万做不到了。
　　她的命是爹娘给的，她先在能这么快乐也是爹娘给的。
　　当初若非是爹娘，她恐怕就要沦为乞丐了。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刚见到爹娘时的那一幕。
　　那年的她只有四岁，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当她的亲娘领着她出去的时候，她只是开心的跟着了。因为那是她亲娘在她出生后有史以来头一回带她出去，虽然那也是最后一次了。
　　当她站在街边时，她就已经明白了，那个说去买糖葫芦给她吃的亲娘已经走了，再也不要她了。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哭，只是麻木的看着人来人往，直到爹娘的到来。
　　她记得很清楚，长得有如仙女一样的娘，伸出了她的手，坚定而又温柔。
　　“孩子，如果你愿意，能跟我们走吗？”
　　她也记得自己没有思考一下就伸手握住了娘的手，坚定而又信任。
　　那时的她其实很明白，她会跟着娘是因为她知道娘是一个善良而又脆弱的人。那时的娘是在找替身吧。
　　娘经常对着画伤心流泪，是因为思念那个她无缘的哥哥。
　　而自己则是娘找到的哥哥的替身吧。
　　但那又怎样？她不论是谁的替身都好，因为娘是真的爱她，真的对她好。好得让她以为那全是梦，可醒来时却看到娘坐在旁边为她整被子。
　　这样的恩惠，她无以为报啊！只求来生能真的生为娘的女儿，让她将这恩惠还到底。
　　小心的将药草和药汤分离，她端起碗轻轻吹气，忽然脑海中浮现了龚子棋的身影。
　　望了望屋外已是晚霞的天空，叶梦羽轻喃道：“不知道龚公子出山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