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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五 暮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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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摆设一切如故,阳光穿过交错枝干落到排的齐整的竹木板上,婆娑叶影随风动。中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魇,随人醒而消失殆尽。不过,还是能从细微处觉出一些不同来的,好比屋子里插的那束双生毒花,怎么看都知道不是我自己昨晚插来谋害自己的……
古往今来,插花这种事除了一种外号文学青年的雄性生物会做,只有姑娘家才会干。而插把色泽艳丽,香气馥郁的毒花当情趣的高人,至少得是我师父级别的。
我方如此感叹,便闻推门而入的声音,青翠竹木门后走出一道霸气侧漏的倩影,是师父。
半年不见,她形容有些憔悴,整个人都蒙了一层白霜一般。
“醒了?”
我支吾了一声,有些心虚,听声音她老人今儿不是很高兴,想来是我那毒没能让她老人家研究爽。我低着头沉思该怎么跟她解释这次的事,但事实上她老人的想法不好猜测,她没有问我缘由,只用一种绝对不能被称之为商量的口吻道:“甘特朵不日将启程起开圣教,我已代你向教主请命,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看守幽魂草泽。”
一醒来就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点懵。
甘特朵原本不是我们苗疆的人,他是因为喜欢上了艾黎长老的徒弟蓝依依师叔才留在教中,蓝依依师叔死后老教主感念他痴情,让他一直守在幽魂草泽那个地方养蛇,他这一养便是十年,渐渐教众也将他视为教中之人。
因此甘特朵在教里一向是以痴情出名的,如今连他都要离开了,向来很多师妹大概要觉得又不能相信爱情了。
另一则幽魂草泽那个地方,光是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附近经常有大型野兽出没不说,还时刻受到猴子的骚扰,除了芭蕉树长的像样点,简直无一可取。师父让我去守那里,颇有些发配边疆的意思了。
但师父这样说,这事便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我有些不大明白,师父脑子回路一向不是常人能理喻的,曲云教主却是一是个向十分通情达理的人,这种完全不通情达理的事,教主怎么会同意?
我这才躺了几天,这世道这么就忽然变得这般陌生了呢?
我抱着被子默默的发了一会呆,师父也没有要问我意见的意思,正准备转身走人,我轻轻拉了一下她老人家的衣角。
“师父,唐断呢?”
师父回眸,目光冷冽如华山之巅的冰雪,直教人心头一颤。
“死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愣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
窗栏外发出一些细碎声响。
竹窗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方窗口外冒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对小手,阿月师妹手上的银饰敲着青翠竹子伶仃作响,我伸手将她抱进来,她笑呵呵的看着我,甜甜的喊了两句。
“蓝靛师兄,蓝靛师兄!你可算醒了!容夏师叔这几天可担心你了,为你放了好多血做药引子呢。”
虽然是早有猜测的事,但亲耳听闻,我心里还是有些愧疚,从小我就是个挺能给她添乱的人。阿月又伸开小手,朝我一扬。
“抱抱。”
虽然已经长高了不少,又出落的更加水灵了,但这姑娘还是像块麦芽糖一样又甜又粘,身上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一股草药香。我抱着她将她放到床上,她揪住我的头发丝,露出有些惋惜的神情,但旋即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
“其实蓝靛师兄就算是白了头,也很好看呢。所以,师兄不要因为头发白了就不高兴哦!”
“嗯。”我应了一声,这才仔细瞅了已经白如霜雪的发,我对这件事倒并不怎么反感,反正头发这种东西,迟早有一天是要白的。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醒过来的时候稍微检查过,头发白了,皮肤也仿佛被削薄了一层,可以明晰的见到下头蓝青色的血管,在阳光下像是雕琢过的玉石,让我忍不住想起易清寒,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阿月坐在床边上摇了摇两条白嫩的小腿,从袖袋里摸出一包油纸,分了一颗糖给我。
我含着糖想了想,挑了个不太敏感的话题开头。
“听师父说,甘特朵……师叔走了?”
“嗯。”阿月口里塞了三颗糖,有些含糊不清的说:“窝也不是很清楚啦~听雷师兄说那边前阵子来了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好像给了甘特朵叔叔什么东西,后来甘特朵师叔就走了~对了!”
阿月忽然压低声音,将我拉到嘴边,咬着耳朵说:“教主还在仙踪林跟那个白头发老爷爷打了一架呢,不是听说的哦,我亲眼看到的。还听到艾黎长老说,真的是他回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白头发的老爷爷?记忆里仿佛有个模糊的影子,但无法再追寻出什么,便只好摇摇头。
阿月又道:“对了,容夏师叔还向教主请命让你去接替甘特朵师叔呢!教主本来不答应的,但容夏师叔好像和教主说了什么,后来教主就同意了。阿月一点都不想蓝靛师兄去幽魂草泽,那个地方离总坛好远啊!”
小姑娘嘟起嘴,小眉头也皱起来。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就算离得远,你也可以坐船过来看师兄。”
“蓝靛师兄真的要去么?你跟师叔说说嘛,连伊雅师姐都说容夏师父最疼你了,你再求求她,我也去求教主,让她们别叫你去了不好么?留在总坛不好么!!”
我想了想,摇摇头。
“师父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是阿月会很想师兄的!”
我又摸了摸她的头。
“嗯,师兄也会想你的。”
这话明显安抚不了这个小姑娘,她撇撇嘴,揪着自己红紫扎染的裙角,一脸的不高兴。不过我也知道,她不是真的一刻都离不开我,只是年纪还小看不开聚散离合。我找出从中原带回来的包裹,把在南屏买的糖搜出来放到她手上,小姑娘果然很快眼前一亮,嘴里还嘟囔着:“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还要你拿糖哄。”
她这次大方的分了我两颗糖,糖在口里化开,我有些想唐断了。
“对了,师兄。你的那个朋友被师姐她们送回唐门去了,没有死哦,容夏师叔刚才是骗你玩的,我都听到了。你别太担心了。”
我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师父要是真把人杀了,肯定不是跟我说人死了,而是说你不必问了。她这点小癖好我还是记得的,就是乍听之下,还是吓了一大跳而已。那时候心里只觉得顿时像被挖去了一大块血肉,疼的举手无措。
我在床上摸爬打滚的赖了七天后,师父忍无可忍,命令师妹给我打了个包袱一脚把我踹我幽魂草泽去了。
甘特朵以前住的地方还在,不远处的芭蕉长一如既往的茂密丰盛,就连下面的猴子都一如既往闲暇的抓耳挠腮。唯一变化的大概只有那个地方的熊,不知道是不是误食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变成黑一块白一块的了。
而且居然不攻击人了,一团一团的缩在甘特朵的屋子外头晒太阳,见到我来了居然就懒洋洋的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那目光颇有点它们才是这地头主人的味道。它们歪着圆滚滚的脑袋,浑身雪白,只有四肢和耳朵黑不溜秋的,脸上眼睛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也是黑的。
它们中的其中一个,忽然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抓着身边便的一颗竹子往我一递。
虽然它什么也没说,但我明显能感觉到,它这是在问我吃了么……
我……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本能的摇摇头。
它心满意足的把竹子收回去,那神情……我敢打赌我刚才要是说要,它一定一巴掌拍死我!!
这年头,连熊都成精了么!!
“幺儿,你们在爪子?”
那只熊埋下身子,露出身后甘特朵屋子的门,那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唐门弟子的服饰,脸上覆着半片银面具,剩下的半张脸,犹如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