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醉湘竹》凭轩北望

14、候府

　　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就见小鸿纤细的身影直立在大厅门口，右手上拖了一柄与他个子极不相称的又大又重的长剑，稚气未消的脸上却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这画面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而听了他的话，我顿时感动得眼泪狂飙，呜呜呜，小鸿，真不枉姐姐平日里疼你！（轩：是疼，脸蛋天天被掐的疼）

　　“哟，小妹妹，我们又不是坏人，快让开哦，被打伤了就不好了。”范毅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好像很好心地劝着小鸿，只是他一开口我和楚楚就立即对视了一眼，暗暗捏了把汗。果然小鸿一听他的称呼，脸色顿变，美目冷冷一斜，“你才快给我让开呢！”说着长剑便不客气地向范毅挥去。

　　“小鸿！”楚妈妈、楚楚和我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没想到小鸿竟是来真的，范毅似乎也没想到娇弱的小鸿御起剑来毫不含糊，急忙狼狈地避开，小鸿的剑便直指青涯，青涯抓着我的手不曾松开，另一只手却已将剑拨出鞘，大厅里的温度似乎也随之一冷，几乎是电光火石的时间，两剑相碰，发出一声巨响，小鸿的剑不知怎么被击飞了出去，青涯剑锋一转，向小鸿逼去。

　　“不许伤了小鸿！”我大声叫了出来，青涯动作一顿，剑一收变成拳打在小鸿左肩，小鸿连退了几步被楚楚捞进怀里，双眼还不服气地瞪着青涯。

　　表哥冷笑着，“楚夫人，原来你们楚家就是这么待客的。盈盈是我候府的人，无论如何今日我都要带走，我不管你们这么做出自于什么原因，但是不要再让我看到有人出来阻拦，否则别怪小候不客气！”

　　看他那副略带着阴狠之色的怒颜，像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我极不情愿被他带走，却更怕楚妈妈和楚楚为了我再受什么伤害，更何况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已容不得我不走，我委屈地说：“你们还以大欺小呢，干嘛要说话吓唬人？我跟你走就是了。”

　　表哥不以为意，点头应了声，“答应了就好，走吧。”

　　“再等一下！”我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姨娘，我走了以后，你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情，叫楚楚做就好了。”楚妈妈听了，眼睛一红，别过头去。

　　我又转身向楚楚轻声说到：“楚楚，你昨天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还藏在被窝里，呆会儿你替我收起来放好，我还会回来拿的，切记哦！”这点至关重要，我的第一桶金啊……谁知我说这话的时候，楚楚却眼睛微红地低着头，都不和我进行眼神上的交流，书上不是都说，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应该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到天昏地暗物我两忘的吗？人家现在这么伤心难过巴不得找到个寄托的时候，他竟然不看我！我在恩怨簿上记下了这一笔，等我他日卷土重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修理楚楚。

　　“小鸿，我知道你对姐姐最好了，姐姐走后，你要天天都想着姐姐——不行，你要时时刻刻都想着姐姐，万一姐姐回不来了，你记得要去找我……”小鸿乖乖地直点头，之后我就在青涯的强拖硬拽下，在楚妈妈、楚楚、还有小鸿的不舍目光中，伴着自己犹如杀猪般——是犹如被杀的猪般大声的惨叫，被带离了楚家。

　　坐在了通往候府的马车之上，我不得不冷静了下来接受这平静生活中忽然的变故，我头倚着马车，对面坐着那个尊贵俊美却已经让我没有任何好感的男人，他脸上有一抹事情得逞后的得意，而望着我的双眼，却有种想把我看穿的犀利，我也不客气，用已经哭肿的眼睛倔强地怒视他。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开口发问。

　　我没好气地回答，“记得，表哥。”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喃喃说道：“你是不记得了。”

　　嗯？我说记得吧他又说我不记得？我有些奇怪起来，“怎么？你不是我表哥吗？你是冒充的？为什么？那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去！”我身体坐正，马上就要站起来。

　　对面那双鹰眼一扫，立即恢复了之前的锐利，“回去？”他反问，你想回哪里去？候府才是你的家，楚家没责任、更没道理养你一辈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想不通？”

　　“你才想不通呢？”我气鼓鼓地回瞪他，“我要呆在楚家，是因为楚家救了我一命，我要报恩，这样有错吗？”尽管之前在楚家都是在做米虫，但我做了决定，若还能回去，一定要洗心革面，不再做虫。

　　“呵，报恩？”他不屑地说道：“你欠他们一条命，本候欠下一个人情，日后自有他们楚家方便的，会需要你留下来报恩？”

　　我可不领情，“我是我，你是你，我欠的债为什么要你来还，我自己有手有脚，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既然你也不是我表哥，就不要管我了……”

　　“是吗？”他忽然将手臂向前一探，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双眼狠狠地盯住我，像兀鹰要撕裂它的猎物时一样闪着冷光，“你这么想留在楚家，就是为了报他们的救命之恩？恐怕没那么单纯吧？接下来，你是不是想对那妖精似的楚家大少爷以身相许？”

　　他这么质问人的样子真有几分可怕，只是，“妖精？”这个词听起来真是新鲜，于是我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楚楚是妖精？”

　　他嘴角又泛出了冷笑，“楚楚？叫得这么亲热，嗯？”

　　当然要亲热，这是诱猫守则之一，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居然叫楚楚妖精，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认真地对他说：“妖精这个词不适合楚楚，楚楚是长得很漂亮没错，只是没有妖精的那种邪气和冶艳，他的气质很清纯，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你用天使或者仙人来形容都比‘妖精’来得贴切……”

　　“够了没有！”忽然的一声怒喝吓住了我，我惊恐地望着他，不敢回答没够，只好用眼睛进行无言的抗议，楚楚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听话的孩子，夸他的话我能说上一大筐，只是眼前的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听，他咬牙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真的打算以身相许了？”

　　我一惊，这才想起来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我……没有……”忽然间明白过来，唐盈盈与他之间似乎有些很难搞懂的复杂感情，我只顾着维护楚楚，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回答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楚楚，你这下子害惨我了……

　　“没有最好！”他的语气坚定中带着残留的怒气，“从今以后，你给我在候府乖乖呆着，不准再和楚家有任何纠葛，特别是那个妖精！”

　　他把“妖精”两字念得特别重，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忍不住又想为楚楚辩护上两句，只是我才提起了一口气，就因为他的起身被逼得缩在了角落不敢出声，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记住，我是凌夜，你的表哥，你的命运是掌握在我手中的！”

　　我战战兢兢地地看了他一眼，立即感受到了他那幽深的目光中的森然冷意，不禁打了个冷颤，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时候，我屈还不成吗？

　　回到候府，第一件事就是拜见老夫人，那是凌夜的奶奶，唐盈盈的外婆，一个年约七十，很和蔼可亲的老人，因为自小与奶奶一起生活的原因，我与她倒是十分亲近，接触中发现，凌老夫人对“我”这个外孙女十分疼爱，知道了我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也知道我“失忆”的事，便频频吩咐凌夜对我好些，并说失忆也好，不记得以前的事，人也变得快乐活泼了。我心事着这老太太人还挺不错的，况且凌夜似乎也挺听她的话，好好巴结指不定日后能救我于水火之中，只是这希望才长出春笋头顶的叶子尖那么大，就被凌夜无情地扼杀了，他对我说，老太太平日里喜欢念经拜佛，叫我别来打扰；而对老太太又说，我身体需要静养，不宜走动，所以不能来陪她。老太太没他精明，也不知道我一肚子苦水，听他这么一说就乐呵呵地答应了，让我独自一人郁闷到内伤。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说是要回唐盈盈以前住的“勿疏阁”，凌夜问我，“你还记得吗？那里的名字本来叫‘疏阁’，十岁那年，你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却总爱粘着我，还说要一辈子这样不疏远，回去之后就哭着闹着要把你住的疏阁改名为勿疏阁，没想到……”凌夜仿佛沉醉在了遥远的回忆中，边说脸上来边带着淡淡的笑，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在四周弥漫，只是他回头一对上我茫然地瞪着他的眼神，立即闭上了嘴巴，有些失望有些自嘲地甩了甩头，没有再开口。

　　我跟在他身后走，范毅和青涯跟在我身后，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经过一座院子时，里面传出的惨叫声才打破了这沉默。那是一个女孩受了极恐惧极害怕的叫喊，叫得十分凄厉，又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听得格外清晰。

　　“死丫头，看你还敢不敢随意打翻我的东西！”一个倨傲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伴着叫喊声也在院子里响起。

　　来到了院门口，我好奇地往里一望，就见一个身穿绿色衣裙的女子在地上打滚，一手捂着另一只鲜血直淌的手臂，她神情痛苦至极，却也不求饶，一旁的贵妃椅上一个美艳妇人正悠哉地着吃点心，另一个清瘦的男子站在她身边，手上拿着一把匕首，上面沾着的鲜血就这样一滴一滴滚落在地上。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情景，真是吓了一跳，正想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受了伤的女子忽然发现了我，双眼直盯着我便愣住了，竟然也忘了疼痛似的不再叫喊，我奇怪地看着她，因为实在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在惊喜、悲伤、迷蒙、激动、欣喜交替出现之后，她却用满是鲜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姐……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小姐？“在叫我？”我不确定地问，凌夜一脸冷然，范毅故意看向两边当做没听见，还是青涯最厚道地点了点头。

　　我正考虑着我该怎么做，那端贵妃椅上坐着的女人却起身站了起来，“哟，回来啦？怎么经过这里了都不进来坐坐？”

　　这……这招呼也是向我打的吗？我迷糊地想着，便见凌夜举步走了进去，对那女人微微一点头，叫道：“郡主。”

　　哦，原来说的是他。

　　郡主冷哼了一声，杏眼一勾挑衅地睇视着他，“这个贱婢打破了我最爱的白玉夜光杯，杯子碎成了十六片，所以我命人在她的手臂划上十六刀，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只要郡主高兴，随便怎么处置她。”凌夜淡淡地开口，似乎对这类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我却吃了一惊，这女人的行为这样狠毒，凌夜竟然听之任之，不予制止？我不可思议地问他，“只是打碎了一个杯子，不用这样处罚她吧？”

　　郡主又回过头来看我，“这不是盈盈表妹吗？不是你的夜光杯，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了，这个杯子价值连城，不要说我在她手上划上几道口子，就算我今天废了她，也只有一句话，一切都是她自找！”

　　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和嚣张的语气与范毅第一次和我说话时一样，本来不想招惹她，只是被她这么一说，我却忍不住笑了，“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我的身份不比郡主，我是怕你为了一个杯子这么兴师动众地惩罚下人的事传了出去，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这个杯子价值不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郡主气量小，竟然会有失身份地与下人一般见识……”

　　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不屑地看着我，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鄙夷地说：“真没想到，在外面和男人混了几个月，就变得牙尖嘴利了，我今天就一刀刀地把她折磨死，看看谁敢在后面说长道短？”

　　那受了伤的女子一听吓得变色，望着我哀求：“小姐，救救香儿，救救香儿……”

　　郡主脸上闪过一抹嗜血的冷笑，“候爷都说了随我处置你，你就等死吧，小九子，动手，动作慢着点，慢慢的折磨她。”

　　“你！”郡主身旁的清瘦男子正要继续，被凌夜一声喝住，“郡主，本候派人再帮你找一个一样的夜光杯来就是了，我不希望府里再沾染血腥！”

　　像是终于等到了他的出言阻止，她脸色一变，“就知道为了她你肯定会这么说，没这么容易，你不希望府里再沾染血腥？我嫁给你的时候她还在殿堂上假装服毒自尽给我添堵！你怎么不说了？”

　　我愕然，说了半天，原来她与凌夜竟是夫妻，而且之前留在我身体里的毒是唐盈盈自尽的时候留下的？

　　“盈盈当时命悬一线，怎么会是假装的自尽？”凌夜含怒反问，“你不要对她心存了误会，就第一个拿她的贴身丫环开刀，打狗也要看主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贴身丫环？就是指香儿了，可我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郡主又火了，“我过分？究竟是谁过分？你们一个在我们成亲前寻死觅活装可怜，一个成亲后对我冷言冷语，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们好歹是夫妻吧！她一失踪，你就心急如焚派人四处寻找，没有她的消息你坐卧都不安，一听到她住在楚家就火速赶去。凌夜！既然你这么在乎她，当初大可不要为了权位利益来娶我，还为了五表叔的一句戏言将她拱手相让，看看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一席话让我这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凌夜与唐盈盈之间的关系真是复杂，很八卦地想继续听下去，凌夜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好一会儿才转身吩咐范毅，“先带她们到勿疏阁住下。”他回头去拉郡主，想将她带进里屋，郡主却一把将手甩开，“怎么了？还怕被她听到吗？你们的关系暧昧不清，还想瞒谁呢？是不是之前她为你而自杀，你现在心疼了？你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吗？这次找她回来是想继续把她送给我五表叔，还是想金屋藏娇？你今天倒是给我好好说清楚……”

　　接下来多是怨妇的怨恨之言，我还想再听，青涯已一手扶起了香儿，一手拖着我，跟在范毅身后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