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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结章 ...

  •   我叫阿娇,是只千年灵狐。
      拜在白晶晶门下,入门盘丝洞,所有人都管我叫小师妹,可是我知道,虽然我入门晚,但是我的天赋我的能力都不再任何人之下。
      我自负,且从不相信任何人。

      狐之本性,颠倒众生。

      母辈的狐族都在魅惑凡人时,丧生于一个个自以为清高亮节的大唐弟子手下。

      母亲再三叮嘱,阿娇,凡人都不可信。
      我以为她被那个男人骗傻了,再也不相信爱情的美好。
      也难怪,我这个岁数的狐狸精,很容易被一个遥远的爱情故事所打动。
      那个故事,嗯,好像叫《白娘子传奇》。
      我的修炼不浅,可是经历却很少。
      长久以来,我闭关在大唐境外的一座孤山,每日每夜的修炼,渴望早日成仙。
      那些日子里,白娘子的故事听得我耳朵生茧,心却不由蠢蠢欲动,益发向往起来。

      哦,对,你问我怎么会投身白晶晶门下?
      是啊,我的法力并不比她低,她也就个百年骷髅,我为何会投身盘丝洞?
      说来话长。
      我本是只毛色雪白的灵狐。
      猴子犯事,观音姐姐跟着他上天求情,玉瓶里的竹叶掉落人界一滴露珠。我母亲正和恋人依依惜别,床榻之间,泪溅落灯烛。母亲直奔深山里,正巧天落神水,滴进她的眼内。
      所以我出生便含着一颗珍珠。
      狐族的长老因为我的母亲不听劝,跟了凡人纠缠不清,于是将我和母亲逐出深山。

      唉,其实何止王母和玉帝不许仙凡恋,就是妖精,都有种族洁癖,不许人妖通奸。

      我这个,额,勉强算是混血的灵狐,跟着母亲四处游荡。
      后母亲郁郁寡欢,心力交瘁而死。
      我找不到据说抛弃了我母亲的男人,又学不来勾引凡人,只能狼狈地躲进山洞,修炼了一千年。

      一千年来,我没有遇见任何人。
      一千年后,一个落魄的书生投崖自尽,不幸跌进了我用来沐浴的寒潭。
      那个书生叫子言,长得一脸清秀,初见我时,吓得缩成一团。
      我吃了没见过世面的亏,竟然对他一见钟情。

      我与书生在洞内长谈数日,才知晓他是因为科举不第,家徒四壁,无力承担他在京城复读的开销,绝望之余,故而跑到境外投崖。
      洞外绵雨数日。稀稀落落下个不停。
      我遍身没有值钱之物,思来想去,就把出生时含着的那颗珍珠送给了他。

      雨停。书生却留下了。

      我每日为他煮一锅上好的鲜汤。
      天冷,我便潜进北俱,和白熊撕斗,用上好的熊皮替他缝制衣衫。
      他喜欢看书,于是我也跟着看书。
      于是,我不光知道了白娘子美丽的爱情故事,我还知道了《梁祝》里两只相依相偎的蝴蝶。

      这些,这些,将我从一只懵懂的未开化的狐狸精,彻底感化。

      只是,腊去春回。
      三年的时光如流水,书生再次扬起了信心,赴京赶考。
      书生临走前,亲吻了我的额际。
      湿湿热热的触感,害得我的爱情一直藕断丝还连。

      书生一直有去无回。
      三年复三年。
      我修炼了千年的耐性彻底磨灭殆尽。
      终于,披落一头黑发,裹上一身绯衣,我来到京城。

      狐族的美貌害得我在人间寸步难行。
      时不时有无理的人上前挑衅。
      有时实在恼怒,我会出手,但是绝不杀人。

      我在京城待了三个月。
      在公主大婚的那天,我见到了坐在马上,领着花轿,带着一脸我熟悉的温柔笑容的书生。
      旁人羡煞地絮叨着。
      据说,驸马是当科状元。
      据说,驸马送给公主一颗祖传的神珠,能够红颜长驻,永葆青春。

      我承认我是只没有出息的狐狸精。
      喇叭声震天响,在这花团锦簇的华丽场景里,我只能抱着破碎的心,偷偷哭泣。

      那天夜里,我潜进了公主府。
      我的书生,公主的驸马爷,见到我时,竟然没有流露一丝的愧疚。
      他大喊,妖怪,快来人,抓妖怪。
      他的嘴唇翕动,吐着伤人的字眼。
      曾经,这张嘴,如此轻柔吻过我的额际,我的眉眼。
      可是现在,只换得几十条火辣辣的皮鞭抽向我。

      好了,这就是我失败的爱情故事。
      也是我为什么会投身盘丝洞投入白晶晶门下的原因。
      因为那次的事件中,我被重创得遍体鳞伤。
      雪白剔透的毛发染上一块块永远难以洗涤的血渍。
      我拥着火红色的狐狸尾巴,一步一颤地逃离。

      那天夜里,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温热的月色。

      红的血,碎的心,将我对于爱情最后的一点憧憬彻底焚烧。

      猴子跟紫霞仙子私奔。
      白晶晶望着天际飘走的七彩云,哭得肝肠寸断。
      她怕在盘丝给弟子看见了丢人,便趁着夜黑躲到人间哭。
      一不小心,和一身狼狈的我撞个满怀。

      她说,小狐狸,你是怎么了?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抓着她青白相间的裙摆,嘴角滑落一行细血,淡淡道:“我再也不相信人世间的情爱了——”

      白晶晶不信邪,非要改造我的思想。
      于是我便留在了盘丝洞。
      顺便,拜她为师。
      她不教我法术,只教我真、善、美等一系列我再也不相信的东西。
      她要我相信这世间有爱,有真情。
      我则暗自耻笑她坚固如磐石的天真。

      无妨。
      她是我绝望之时唯一收留我的人。
      师父,我感谢你。
      但是,我绝不再相信任何人。

      ◎-◎-◎-◎-◎-◎-◎

      初春,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

      我泡在碧潭里的浴桶里洗阳光浴。
      耳边清脆的蝉鸣鸟啼。
      忽然,我张开眼,远处马蹄笃笃,很快,一骑赤驹掠过碧潭,朝着盘丝洞急速奔驰。

      我探出浴桶,朝赤驹消失的方向望去。
      人的气味——是谁,这个时候那么堂而皇之地踏进盘丝岭?

      师父召唤。
      我这才知道了那个打扰我日光浴的家伙,原来是大唐门下弟子,逍遥生南宫淡水。
      话说我和大唐还是有些宿怨的,毕竟,我的叔叔婶婶辈,不少死在程咬金门下的杰出弟子手下。
      这个叫南宫淡水的男子长得眉目清俊,一脸倜傥潇洒的神采,很有妖怪缘。
      也就难怪,我的一干师姐们,都争先恐后地贴了上去。

      白晶晶面露尴尬之色。

      确实,她的教育方针是有些问题,什么勇者无惧啊爱情至上啊,害得盘丝洞内的女妖精们一到春天就难以把持。
      最近都在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了,这个紧要当口,春意盎然的盘丝岭竟然闯进了这么个秀色可餐的男人。

      咳咳,白晶晶咳嗽得快要捶地怒吼,挂在南宫淡水身上那些姐妹还是坚持不懈地彼此推挤。
      奇怪的是,南宫淡水一脸坦然,似乎眼前被裹成人蛹的不是他。

      南宫淡水道,白掌门,这是这届武林大会的邀请函。
      白晶晶接过红色的帖子,勉强扯出笑,不好意思啊我的徒弟们比较……额……热情。

      白晶晶好胜我是知道,不过不知道她竟然好胜到了变态的境界。
      她竟然趁着我看美男被调戏的好戏时,顺手把帖子塞进我怀里。
      阿娇,她说道,这次比武大会你代师父出席。

      我当然不肯了……
      好吧,我承认,我对人间有心理阴影,那日吃的鞭子至今仍历历在目,一遍遍灼伤我自持冷硬的心。
      可是白晶晶比我更顽固,她的变态简直令人发指!
      她……竟然当着众师姐妹的面,历数我这几年吃了她多少柴米油盐,穿坏她多少锦织华衫,说我好吃懒做,关键时刻又不派用场。
      何况,又外人在场。
      我终于忍无可忍,将帖子捏成一团,轻轻一跃,踩着洞顶的钟乳石用龙筋将南宫淡水轻而易举地提出众妖精的包围。

      带路,武林大会。我没好气地道,龙筋划出条金灿灿的曲线,南宫淡水安稳地着陆在盘丝洞外。

      他莞尔一笑,指着他的赤驹,阿娇姑娘,我捎你一程吧。

      ◎-◎-◎-◎-◎-◎-◎

      两人共骑一马,那是浪漫,是闲情逸致。
      一人一妖共骑一马,那是暧昧,外加天理不容。

      可别说我是封建,我是实验过后总结的。

      我和南宫淡水穿过傲来的时候,已经被七个武士三个大婶十二个捕快拦下马。

      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与妖孽私通!某个捕快如是吼道。

      我大感不悦,不过就是骑一匹马罢了,至于私通那么严重吗?
      看看坐在身前淡定的南宫某人,我更加不悦。
      喂喂,你有点节操好不好?我推了他一把,恶狠狠道。
      南宫淡水似乎有些意外,回过头,道,怎么了?
      我指指拦马的那批人,南宫公子,第几批了,你就不能跳下马来跟他们说明一下吗?

      每次都要我动手解决。
      我好久没出手了,力道控制不好,经常造成流血事件。
      我还想修仙呢,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逼疯,大开杀戒。

      南宫淡水莞尔,阿娇姑娘,你若是收起……他指指我可爱的大红尾巴,收起这截尾巴,不就少了这些麻烦了吗?

      他让我扮成凡人。
      这样的确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可是,姑娘我不乐意,为什么我要假装成人?做妖怪有什么好丢人的!
      南宫淡水沉吟片刻,微笑道,是,你说的是。
      说罢,他跳下马,将马缰递给我。
      接着,走上前跟面前的几个捕快解释了几个时辰。
      我被太阳晒得头皮肿胀,实在是不行。
      南宫淡水的耐性实在教人叹为观止……几个捕快受不了他的唧唧歪歪,脑袋晃了晃,四肢发麻,最后,都排成列,颤颤巍巍地退了场,留下了一条宽敞的阳关大道。

      你是唐僧转世吗?我刻薄地讥诮道。

      呵呵,南宫淡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你不懂了,凡人喜欢乱弹是非,我花几个时辰的功夫去解释说明可以一劳永逸,何乐而不为呢?

      我擦擦额头的细汗,敷衍地应了声,嗯,你说的是,走吧。

      前面有个客栈,南宫淡水牵起马,徒步走在前头。

      他的好脾气比白晶晶的自以为是更让我发指——
      走到客栈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时,我下了个决定,我要好好修理这个书生似的大唐弟子。

      当夜,我轻推开了南宫淡水的房门。

      月色皎洁,我手里的龙筋闪着荧荧的微光。说起这条龙筋,其实还是有些渊源的。当年我被白晶晶收入门下,那时她给猴子甩了,终日里郁郁寡欢,食欲不高瘦得跟条火柴似的,连带着,整个盘丝洞的饮食结构不平衡,众姐妹哀声连连,最后,我出马,带着一干小骨头小狐狸精(不要问我为什么盘丝洞里没有蜘蛛精……我只看到过几只野生蜘蛛,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么名不副实),跑到东海抓海鲜。结果大家抓了差不多几百条鱼几十只虾米几只巨型大海龟,意犹未尽之余,我忍不住皮痒,跃入海中来了个跟斗。哪吒闹海知道吧,我的跟斗肯定没他厉害,但是海底突然窜出一条小龙,怕是杯弓蛇影,硬是把本来要洗澡的我说成大闹东海的妖孽,我一怒,一场PK势必免不了。到了最后,一个失手,就扒了他的龙筋,做了条鞭子。事后,白晶晶足足说教了我一百遍啊一百遍:阿娇你不仗义,为什么不顺手替我也弄条?

      南宫淡水躺在榻上,清俊的眼闭合着,薄薄的唇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讨厌极了!这有那么多开心得足以睡觉都带笑的事么?!
      凡人就是如此,容易满足。可笑,太可笑!
      我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用龙筋轻轻绑住他的双手,在床柱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水般清澈的双眸缓缓张开,南宫淡水醒了,似乎有些不解目前的处境。
      阿娇,我这是怎么了?
      我嚣张地笑,你不是大唐弟子吗?我是妖怪,现在我要迫害你。
      还真没有做坏人的天赋,几句威胁的话都给我说得软绵绵,很暧昧的感觉。

      南宫淡水喜欢笑(我一路总结的),这次破天荒的,没有笑。他抬头扫了眼被束在床柱上的双手,阿娇姑娘,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说,嘿,谁跟你看玩笑了?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们大唐弟子不爽了,不惩治惩治,怎么好泄我心头之恨?

      南宫淡水皱眉,漂亮的脸露出扭曲了的神色,阿娇,你不是想要……

      额?我还没想好怎么修理他呢?难道说,他已经替我想好了?
      我兴致勃勃地贴近他的脸,感受他急促且温热的鼻息,问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么?

      南宫淡水眉头开始纠结,白皙的脸益发惨白,阿娇,我们……我……

      我不耐烦了,你说啊,别支支吾吾的,我又不是你们凡人那些娇滴滴的小家碧玉。

      南宫淡水清了清嗓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顿时一扫尴尬之色,好吧,你……来吧。

      来什么?他这个表情,我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副要舍生取义的模样。

      你……不是要□□我么?南宫淡水话锋一转,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我迅速升温的双颊。半夜里潜进我的房里,还特地绑了我,阿娇,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种嗜好?

      我靠——

      我摸着自己良心对自己说,我只是要吓吓他而已!天!他怎么会那么想的!

      完了完了!

      顾不得替自己解释,替他松绑,我直接摔门而逃。

      ◎◎◎

      以前白晶晶老笑我天真,说我固执己见,拒绝任何情情爱爱,拒绝美丽人生。
      后我反省了一下,不是我太绝情,而是这世间的男人都太坏了。
      (不要问我男的妖怪咋样,你去狮陀岭兜一圈然后回来告诉我,还有胃口谈情说爱否?)
      南宫淡水!
      这个看上去如水般温柔,眼神清澈的男人!
      简直……是只笑里藏刀的大坏蛋!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我跑了大概十几里外,大口喘气,想着刚才南宫淡水眼里不着痕迹的精光——顿时恍然,原来自己给耍了。

      不,不行,我得回去好好教育他。
      让他知道小姐我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我再度转身疾走——不能跑了,我跑不动了……

      星光满地,我踩着一池月色,三步并两步往客栈方向走。
      还没走到门面,耳边传来萧杀之声。
      掩着马厮的柴门,我悄悄探出脑袋张望,竟见到白日里拦截我那一大批人中的某个贱人(注:长期待在山洞和盘丝岭的关系,我不太会骂人,一般就坏蛋和贱人两个词给我使……),带着一行捕快竭力围剿人群当中的南宫淡水。

      带头的那个贱人大喝一声,南宫公子,小的也是奉命,实在无意与大唐官府为敌。不妨将那妖女快快交出,给兄弟一个方便!

      南宫淡水莞尔,手边的折扇画龙点睛却有条不紊地劈断了冲向他胸口的一弯大刀。
      啪嗒——清脆一声,刀片撞击地面,弹地几次,这才颤巍巍停顿了下来。
      如此精准的力道,如此骇人的速度——果然不愧为程咬金手下弟子!
      剩下的意欲仗着人多欺上的捕快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停顿了手上的攻击。
      收回金光熠熠的扇子,他淡淡道,仍旧是一副英俊倜傥十分欠扁的模样,在下身边没有妖女,不过,美女倒有一名。

      我躲在后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霎时,几十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毫不犹疑地指向了我。

      无碍,小姐正被南宫坏蛋气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呢!想着,南宫淡水伺机将龙筋抛给我,韧度极佳的鞭身嘭地一个弧线,击碎了面前摇摇欲坠的柴门。

      柴门四分五裂。我一个翻身,跃至带头的那个贱人跟前,俯身,龙筋漂亮地一一掠过各位捕快的脚跟,只听得伊亚哇啦一系列的叫嚷声,浩浩荡荡的捕快擒妖小分队登时成了万花筒里的三棱镜,摔了个天女散花。
      贱人失了底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你,你,想干什么?
      我咬牙切齿,最恨你这种狗腿子似的臭男人!

      一鞭落下,勾勒住他的右膝盖。
      扑通!他只得屈膝跪到了我面前。
      我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贱人吓得一脸惨白,语焉不详地回道,是,是,柳子言柳大人!

      我的心刹那间凉了个透彻。

      原来,他还不曾放过我……

      见我失神,躺在地上狼狈万分的捕快,以及面前的这个贱人,纷纷抱头鼠窜,作了鸟兽散。

      南宫淡水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畔,一袭淡蓝色的披肩覆上了我浑身冰凉的身体。

      阿娇姑娘,夜深了。
      我知道。
      阿娇姑娘,该睡了。
      我知道……
      阿娇姑娘,你是哭了么?
      你有完没完啊,我知道了!

      ……既然你那么不开心,不如……他绕到我面前,雪白的亵衣边染着淡淡的血渍——应该是方才被子言派来的人偷袭所致,我都没来得及问候他一声有没有被我牵连而受伤……
      夜风翻腾着他的领口,墨空下他的眼如星子一般透彻、明亮,薄薄的唇微启,阿娇,既然你那么不开心,不如在下就牺牲一下吧!
      说罢,大手扯开领子,露出结实紧密的胸口,他闭上眼,整一死刑犯上刑场枪毙前的绝望神态。

      牺牲什么?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我一时伤心过度……没有反应过来。

      南宫淡水咳嗽了一声,开始换上□□英勇就义时的大气凛然,阿娇,反正你不就是要……那个什么我吗……既然你不开心,我就勉为其难满足你吧!

      这下我听懂了……

      二话不说,撂起裙摆狠狠一脚踹飞了眼前自以为是的南宫淡水。

      南宫淡水跌得一脸乌青,爬回来的时候仍旧浅笑盈盈,阿娇姑娘,不生气了么?

      脸上的泪痕未干,却因为他的一张灰头土脸,伴着那双真诚的眼眸,再度忍俊不禁。

      南宫淡水,我前世欠了你的么?非要那么折腾我……

      ◎◎◎

      离比武大会还有半个月,我和南宫淡水却在长寿被困。

      子言是当朝驸马爷,一品官衔,他的妻子飞旋公主是圣上手上的夜明珠,得宠得很。
      皇榜贴出去三日,写明要缉拿一个容貌妖冶终日里捧着一截火红大尾巴的狐狸精,咳,就是我。
      南宫淡水三番两次劝说我变幻人形,我偏不。
      我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对一个曾经欺骗过我的男人低头,绝不!

      由于我的不配合,这一路惹来众多厮杀。
      南宫淡水因为上次的偷袭,肩膀受了一箭。
      每天我替他更换纱布时,我总尽量避开任何让他有绮念的肢体接触。没办法,这个家伙太厚颜无耻了……他不要名节,我还得替我的妖格考虑。

      途径一家酒馆,眼看着出了村口便是郊外。
      村口处一列小兵个个站得笔挺,耀虎扬威地握紧了手里的红缨枪。

      南宫淡水笑道,阿娇姑娘,不用管我,凭你的身手,十几个小兵还拦不下你。
      我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把他推进酒馆二楼。你以为我乐意带个伤病员?还不是因为……我不认识长安怎么走么?!

      南宫微微一怔,莫非,阿娇姑娘第一次进城?
      我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第一次入长安,是来找子言——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进入这座让我伤心欲绝的城市,然,总是沉浸在过去中不可自拔,实在有些丢人。怎么说,我都是弘扬着“爱的教育”的白晶晶手下第一高徒,虽然她这只妖怪EQ和IQ都不咋的,但是出门在外,我代表的则是整个盘丝岭,畏畏缩缩肯定不是我的风格。

      酒馆小二战战兢兢地走到我身畔,眼睛呆滞地凝结在我的大尾巴上,妖,妖……姑娘,你们想吃点什么?
      南宫淡水说,一盘花生,一坛女儿红,好了,够了。
      我追望着急奔如飞的小二背影,哂笑,信么,铁定是出去告密的。呵,马上就会冲进来一大队士兵,等着我的脑袋去驸马爷的跟前领赏。
      南宫淡水将浅黄色的大麦茶倒进桌上的青瓷小杯,递给我,阿娇姑娘,我看你杀气太盛,肝火太旺,喝点茶,消消火。

      我攥紧了小杯,不悦地瞪着他。

      南宫淡水继道,其实这人世间的凡人未必有你所想的那么坏。

      哦,是么?我挑挑眉毛,心里却道,我看这人世间的男人,个个都跟你一样坏!

      南宫淡水敲敲桌子,笑着迎向门口,进来吧!

      我回头一看,竟是方才领了菜单出去的小二。只见他蜡黄了一张脸,两条腿直哆嗦,边抖边晃了进来。

      小二抱紧了怀里的布囊,挪着小步走到我们桌前,哗啦啦,一片银光,布囊散开,里面碎银子顿时堆满了一桌。

      我蹙眉,喂,你们店的花生是用银子做的吗?

      小二哇一声,号啕大哭,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姑娘,大侠,你们开开恩吧!不要吃了我!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我被这景象shock了!他,他说什么?我干嘛要吃了他?

      哦,对,我是妖怪。
      Nnd,不晓得哪个写书的,非得给我造了这么大个误会!是妖怪就非得吃人么?!
      就算要吃,我看看边上笑不可支的南宫淡水,也得找个这样细皮嫩肉的吃不是么?

      ◎◎◎

      南宫淡水将银子拢成一堆,放回布囊。起身,将布囊塞回了小二的怀里。
      小二局促地望着我,脸上的血色退到脚跟,神情僵硬,颇似帕金森的典型症状。

      姑,姑娘……这点小钱……算,算是小的一点心意……您就……放过我吧!

      扑通!他径自跪倒在我的面前。

      我的脑袋轰隆隆炸了。赶紧走上前,伸手拉他起来,他又跟要触高压电似的,一骨碌地往后退。

      姑娘!求求你了!我这一辈子没做过啥坏事啊!不要吃我,好不好!

      我朝南宫淡水斜了眼,他正抱着肩,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想当初在盘丝岭,他惨遭众姐妹揩油的时候,我也是如此神情自若地立在边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未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唉!

      无奈,我扯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南宫公子,你帮我和他说个清楚……小姐我对吃人没有兴趣。
      南宫淡水无视我难得的笑脸,漠然道,阿娇姑娘神通广大,怎么会有摆不平的事呢?

      这个白痴店小二见状,再度惊吓,竟然乒乒乓乓拿自个的脑袋撞地板。
      姑娘!只要你放了我,我以后天天带着老婆孩子给你烧香!求求你了!

      我恼了,再撞你还是一猪头脑袋!小姐我像是吃人的妖怪么?!

      是,是!我是猪头!他继续磕头,额上皮破肉绽。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他要误会我吃人吓成这样也不是我的责任,可是看到自己曾经唾弃过无数次的凡人如此卑微地跟我渴求生命的权利……我忽然,良心不安了起来。
      抬头望向南宫淡水,恨恨地,你要我怎样才能帮我?
      南宫淡水笑得清风拂面,折扇滑出衣袖直指我的可爱尾巴。

      一、把这个收起来,乖乖跟我进城。
      二、不要老是板着张脸,要对我多笑。
      三、不许对我再有非分之想。

      这第一条我尚能接受,可是这第二、第三条,算是哪门子道理?

      看看脚跟前即将上演流血事件的猪头店小二,我咬咬牙,答应了南宫坏蛋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南宫淡水见我点头,笑得益发欢畅,走到小二面前,抬手拎起他的领子,另一只手上的扇柄直接劈向他的后脑勺。
      小二吃痛地低呼一声,当即昏厥。

      看,这样他不就停了么?

      我——怒不可赦,一巴掌甩向南宫淡水笑容可憎的脸。
      他反应极快,我的手伸到半空便给截了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肩上的小伤根本对他的行动构不成影响!

      南宫笑曰,阿娇姑娘,脸可不能乱拍,我的脸只有我未来的娘子才能打。

      你骗我!我指指地上的小二,再指指他的肩口,心重重地摔落深渊。

      南宫淡水皱眉,你不也骗了我么?一个没进过长安的小狐狸,怎么可能得罪驸马?

      眼睛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虽然我脾气不好,但是因为他的伤由我而起,我一直很自责,每次上药都分外小心翼翼。我对天发誓,我对我的狐狸老娘都没那么好过!
      可是……竟然连他也骗了我……

      南宫淡水显然是被我的眼泪吓坏了,一个大步跨到我跟前,抬起袖管抹去我的眼泪。

      好了好了,不哭了,倔强得要命的小狐狸。
      你才小呢!我是千年灵狐!
      好,好,我说错,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以后不敢骗你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给我上药的时候突然变得那么温柔,弄得我不好意思告诉你我已经康复了……
      你!

      我气得不打一处来。
      白着脸把尾巴收起来,奔出酒馆,牵了他的马就往郊外方向跑去。
      南宫淡水急急追了上来,阿娇姑娘!

      我自己去武林大会,我要在擂台上铲平你们大唐官府!

      南宫淡水拦下马,跟我抢起了手里的马缰。阿娇姑娘,你一个人不熟悉长安,还是我陪你去吧!
      才不!你不是说了我骗了你吗!对,我不是第一次到长安!我还得罪驸马!我还是个妖怪!所以,南宫公子,请不要跟我靠近,免得被我牵连!

      南宫淡水叹气,争夺缰绳的手干脆覆到了我冰凉的手面上。

      妖怪怎么了?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妖怪。

      ◎◎◎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变成人形,再带将头发放下,梳成寻常人家的发髻,去掉艳丽的妆容,换上素衣布衫,咳,难怪南宫淡水“夸”我像个良家妇女。

      只是,我越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个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跑到我跟前就成了死皮赖脸?

      深一层的东西我不敢想。他是大唐弟子,我是千年狐狸精……怎么着,都不会有共同语言。别说人界、仙界歧视妖族,其实大多的妖怪本身……也是瞧不起自己的。这也是为什么仙界能够大摇大摆地来往人间,而妖族却只能畏头缩尾,终日里隐居山中,美其名曰等着天上掉唐僧肉,说白了,不过就是怕了这些理不清还乱的种族歧视。
      店小二的愚蠢,真真切切应证了“神仙都是好的,妖怪都是吃人的”这个民间传统观念。
      我能做什么呢?呵呵,我只是只没有见过世面,感情受过创伤的狐狸精。

      一路上,南宫淡水缄默不语,我也益发不安了起来。

      穿过北俱,从龙窟前的驿站直转长安。
      再度见到这座繁华的城市,已然物是人非。
      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只是,到处都张贴着缉捕妖孽阿娇的皇榜。
      我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想把自己弄得精神崩溃。

      迎面走来一名小乞,衣着褴褛,我一眼看出他的右臂是完好的,却刻意用绑带伪装成了残疾。
      他对着南宫淡水苦苦哀求,南宫淡水没有迟疑地,丢了一锭银子给他。
      少年笑颜逐开,以为遇到了冤大头,乐呵呵地转身抛开。

      他是骗子。我淡淡道,心底再度对这两个字唾弃起来。
      我知道。南宫淡水不以为意,牵着马,朝着马上的我递了个笑。他还那么小,肯定是大人教了出来行骗。如果我不上当,他就会骗其他人。如果其他人也不上当,他就会空手而归,最后少不了一顿打。

      南宫淡水,你个烂好人。

      前阵子你不还骂我坏蛋的么?

      我有眼无珠,你还够不上坏蛋的智商。

      呵呵,阿娇,大唐官府到了,你进去么?

      他驻足,面前的大门上横架着一块金漆红底的牌匾,上面的字铿锵有力、笔墨顿挫间飞洒了大气磅礴。
      所谓字如其人,我想,程咬金应该是个仪表不凡、气宇轩昂的中年人。

      结果……我错了。

      迎面滚……哦,不,是走出来一个汤圆似的大胖子,落腮胡子,芝麻眼,见到我时眼前一亮。白,白掌门?啧,保养得真好,看上去竟然那么年轻!

      我迅速认清了事实,清了清嗓子,不悦地,师父没来,保养去了。我是她的弟子阿娇,见过程掌门。

      程大肉团眨眨眼,瞅了我半晌,道,这次武林大会容纳了十二门派的高手,且上台无论生死……白掌门竟然随便遣了个小妖怪过来应付?南宫淡水!白掌门糊涂,你怎么也迷糊了?!

      南宫淡水大步上前,道,阿娇身手不凡,应该足以应对。

      额?什么时候“阿娇姑娘”变“阿娇”了?

      ◎◎◎

      程咬金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要请白晶晶参加武林大会?
      照理,同为参赛门派,他应当避嫌才是。
      可是他非但没有,反而大张旗鼓地发了邀请帖,让弟子南宫淡水跑这一趟大唐境外。

      我本想住客栈的,又怕半夜不小心捧着大尾巴到处扰民,只能爱惜羽毛,情感暂时屈服理智,跟着南宫淡水进了一间东南向、门口郁郁葱葱种满奇珍异花的高门大院。

      这是我家后门。南宫淡水一脚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两个轻装素衣的女子。

      我一个趔趄,险些绊着门槛。

      南宫淡水回眸一笑,怎么,很意外?

      我说,南宫公子,你家……好……宏伟。心里却念:好腐败啊好腐败,这南宫淡水家里不是贪污的吧?

      是啊,房子太大,人就容易觉得空虚。他苦笑,拐向西南面的雨花石小道,我跟着,只见一长排厢房延伸到视线消逝的地方。

      果然好大的房子……再次颤抖,我故作镇定地问他,我住哪间?

      南宫淡水叫来跟在后面的两名女子,让她们带你去吧,我也累了,恕不奉陪了。

      我想想也是,淡淡客套几句,他便转身而去。

      见到少爷一走,侍女将我带至厢房中的某间。
      我门一关。
      她们立即无视了我的存在,窃窃私语了起来。
      虽然偷听不大道德,不过她们说得那么响,我也很难不听到啊,对不对?

      哎,哎,你说我们家少爷是不是发病了啊。
      别乱讲,不就跑了个老婆小孩吗,哪里至于发病。
      我看他刺激蛮大的,这次程师父让他出门散心,他居然带了个大美人回来。
      这倒是啊,难道是少爷开窍了,打算纳妾了?

      听到大美人三个字时,我稍微激动了一小下。
      不过等等——我一时没有消化过来,什么跑了老婆小孩?南宫淡水有老婆又有小孩?天!

      ◎◎◎

      睡了一天一夜,我总算恢复了精力。
      屋外墨空如洗。
      不知道这人间的星星会不会同盘丝岭的一样灿烂……才离开没多久,我便想念起了盘丝岭无忧无虑的那些日子。在我的印象里,有人的地方就必然少不了纷争,少不了尔虞我诈。我不恨子言,真的,我总觉得如果当初我没有让他回到人间的话,他也不会变得现在这般面目。

      想着,我攀到屋顶,意外看到远处一抹闪烁不定的微光。
      踩着鱼鳞状的瓦片奔过去,是南宫淡水的扇子画龙点睛。
      他躺在屋顶上,舒展了四肢,双目闭合,眉梢间若有似无的忧愁。

      原来是睡着了。我不禁低笑起来。这个表里不一的人啊,睡熟了竟然同孩子一般纯然好看。

      阿娇,你似乎很喜欢偷袭我啊?

      我正望着出神,他突然睁眼,那么一唤,我脸上登时烧了起来。你——你干嘛装睡啊!

      我哪里是睡,我是在想心事。

      想你跑掉的老婆孩子?我好奇问道,虽然心理隐隐有些不快。老婆、孩子,南宫淡水竟然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早该想到,他是正常男人,样貌好武功俊,怎么可能身边没有女子……

      该死的,我脑袋里都些什么东西!我晃晃脑袋,发现他笑得有几分诡异。

      阿娇,原来你那么关心我。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我懒得理你!转身要走,一只手突然拉住了我。

      南宫淡水的手竟然如此冰凉。我回头看他,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流露出些许不经意的哀伤。

      陪陪我,看星星也好,我跟你讲故事。

      我觉得我是被鬼上身了,身体不听指挥,竟然就那么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养了一个小孩,其实和白掌门也有些渊源,她叫南宫小小,呵,是个叛逆的小孩,一听到我要成亲,立即离家出走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她的消息。而我未过门的妻子,说起来来头不小,是东海龙王的三公主,拜堂那天跑了,结果……是跟我大师兄私奔了。

      阿娇你看,我人那么好,为什么她们都不要我?

      他说得楚楚可怜,眼里闪烁的却是戏谑。不过,听到他谈及老婆孩子的原委,我顿时舒了一口气,感觉勒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沉落。

      你是活该。我不厚道地丢了句。

      南宫淡水板下脸。你真没同情心!等我找回我家小孩,一定不让她认识你,省得被你教坏。

      嘿,到那时我早就回盘丝了,谁管你什么小孩啊。

      他勾起笑,你不要管,那干嘛我说起老婆孩子你一脸紧张的模样?

      我说不过他,不过打总没问题。抽出龙筋,在墨色夜空下,金光烂灼,照在南宫淡水细致的脸庞,衬得他一双眼更加清亮夺目。

      他见状,立即识相地变了话题,阿娇,这次比武大会,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什么?

      你不知道吗?去年我师父输给了你师父,这次他苦练了一年,打算一血前耻。

      他……一个长辈要和我比试?

      南宫淡水沉吟片刻,也是,难怪他见你来脸色那么不好。不过,如果他不出场,那多半是我代表出场了。阿娇,你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奇怪,他干嘛问这种弱智问题?

      那就好了,他莞尔,倒时我在台上挺尸装死,你打得轻点。

      你瞧不起我?不然,为什么不和我公平竞技,反而挺尸?

      哪的话,我怎么能和你动手呢?万一把你打跑了,我孩子找回来没娘怎么办?

      哗!一鞭抽落,掀翻了他整座屋檐。
      南宫淡水轻轻跃起,跳下房顶,对着我大呼小叫,阿娇,我伤还没好呢,你怎么那么下手那么狠心?
      我继续甩鞭子,脸上烫得厉害。
      南宫淡水一边跳脚,一边苦笑,阿娇,我家要给你拆了……

      谁叫你口上不积德!

      ◎◎◎

      来长安的几天里,我逛遍了所有的布庄,为盘丝洞的一干姐妹挑选了不少花衣裳。
      南宫淡水成了导游,带我找风味小吃,带我看杂耍。
      他领着我,穿梭在长安的纷扰繁华里。
      旁人的眼里我们俨然成了天生佳对,只有我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幸福像烟花一样,灿烂,短暂。

      我有时候想,也许那夜星空下,他眼里的淡淡哀伤……其实是映衬我的心情。

      明明是个名门的翩翩公子,却唯独为了我露出痞态。
      是为了让我开心么?

      南宫淡水说,知道么,阿娇,那天我第一次在盘丝看到你,你站在白晶晶的身后,神情倨傲的不像话。但是,但是……偏偏是这样一副拽拽的模样,长着一双忧郁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这世间万物,仿佛一切都如尘土般微不足道。

      ◎◎◎

      比武大会那天还是来临了。
      程咬金手下的大弟子携着龙三公主下落不明。南宫淡水暂代大唐门派,出席。

      大会采取的是淘汰制。
      十二门派各自委派一名选手,由各自抽签决定,分成六组,每组两人。
      第一场结束后,决出六人。
      第二场结束后,决出三人。
      然后是决赛。

      我的运气不算好。第一场遇到的便是地府弟子。因为缺乏实战经验的缘故,中了尸毒,赢得有些狼狈。第二场,稍许好些,那名魔王弟子并没有击我软肋,倒是出手大方,让我先动手。我也懒得客套,封印了以后直接将他丢出了大台。

      至始至终,我没有杀人。
      虽然赛制允许生死对决,但是我要所有观战的长安子民,那些高坐台上的武林人士都看到,我是妖怪,但是我不会滥杀无辜。

      隔壁台上,南宫淡水卷起袖子抹抹额上的冷汗。他的脚下,正躺着一个温柔舒婉的女儿首席。

      我忍不住笑道,南宫,你有没有中美人计啊?

      台上的女儿首席面露不悦,爬起身,对着我恶狠狠道,勾引人的下流伎俩不是你们盘丝妖怪最喜欢的吗?!

      笑容瞬间凝结,我差点得意忘形了,我是在人间,凡人的地方,这里并不欢迎妖怪。

      一道金光绚丽,女儿首席清秀的脸顿时痛苦地拧成一团。
      画龙点睛锋利的扇翼在她握有飞镖的右手手肘上划出一条可怕的血口子。

      南宫淡水仍旧彬彬有礼,收拢扇子,作揖一笑,失手了,不好意思。

      ◎◎◎

      决赛定在第二天的晌午。
      长安如同来时一般热闹,南宫淡水将我带去花香香的宠物店里玩。
      我看到那么多可爱的小动物被做成了标本,心中隐隐不忍,拉着南宫淡水就要出来。
      惹得他一直笑我,阿娇,你是我见过最有同情心的妖怪。

      可是你知道么,我伸手就能拧断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脖子。

      南宫淡水微微一怔,随即,扬起春风拂面的笑,我知道,可是你不会。

      你瞧不起我。我假装生气,将龙筋绕在手腕上,威胁道,当心我用鞭子勒死你。

      阿娇,你要是真那么狠心,那就动手吧。

      他闭眼,却是一脸享受的表情。

      鞭子无力地垂落。
      对他,我似乎着了魔。
      子言带给我的伤痛渐渐在脑中淡却,益发清晰的、愈加频繁出现的,是南宫淡水时而温柔时而调侃的笑容。
      我真是只贪婪的狐狸啊。我既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又害怕受到同样的伤害。
      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因为人间和盘丝岭的妖怪们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着。
      无措、慌乱,齐刷刷涌上心头。
      南宫淡水的眼仍旧闭着,嘴角带笑。
      我想要触碰他,可是我不敢。
      怕他像是七彩的肥皂泡,轻轻一碰,顿时消失殚尽,再也找不到见不着。

      仓皇而又突然的情感教我意乱心慌。

      我选择转身而逃。

      身后,传来南宫淡水讶异且焦急的呼喊声。

      谁来告诉我,会不会,再出现一个子言的故事?
      美丽的究竟是爱情,还是那些白纸黑字的虚幻传奇?
      我不敢去想了,爱情这东西,我要不起,赔不起,保不了,无福消受!

      ◎◎◎

      再逃,仍逃不过比武大会。
      白晶晶的脸面(虽然她皮已经很厚了),我还是要保的。

      决赛决出的三位:盘丝岭的阿娇,方寸的司徒无情,大唐的南宫淡水。

      使我意外的是,司徒无情竟然是个面容娇俏的女子,一身红色碎点薄衫,笑起来,手里的银圈月光也跟着荧荧作闪。
      第一场,我们抽到了彼此的签。
      南宫淡水坐在高台上,笑容有些黯淡,瞥向我的眼里,多了去的不解、迷茫,以及些许受伤的神色。
      我告诉自己,这一路他做戏做得够多了,我千万不能被骗。

      司徒无情翻身上台,举起月光朝我露齿一笑,阿娇姑娘,承让!
      说罢,如雨幕般的黄符朝我飞卷而来。
      她的速度惊人的快。
      同是封系,在速度上,她已经占了先机!
      更可怕的是,她的心神通透明澈,丝毫不受盘丝法术的迷惑。

      月光勾住了我的龙筋。
      司徒无情凑近我的耳畔,笑得几分暧昧,阿娇,别老是瞅着台上的某位啊,专心一点。

      这个女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击。
      痛苦地跌倒在地,早些的尸毒未曾痊愈,我的脑中一切开始混沌,迷离,最后被月光的凛冽的刀刃击碎,彻底分崩离析。

      失魂落魄的,司徒无情撅着薄薄的红润的嘴皮子,似乎有些不解,阿娇,你在烦些什么,比武的时候怎么能够分神呢?

      我狼狈爬起。身上满是月光划过的血痕。
      而司徒无情则双手抱胸,一脸自负,认输吧,阿娇。

      我正要反驳,比武大赛的贵宾高台上,走上一袭端庄的缟素女子。
      她冷冷瞥了我眼。
      她没有忘记我,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
      我也不曾忘记过她……子言的婚宴上,笑得幸福无比的飞旋公主。
      而此刻,她一身素衫,满面凝重,头上插着一支色泽温润的珍珠簪。

      子言昨日遇害,死了。她冷酷地道,居高临下望着我,你是凶手。

      子言……死了?

      不用司徒无情再说什么,我茫然失措地走下比武大台,走到公主面前。
      几十把弓箭直指着我的头颅。
      她说,阿娇,我要你血债血还。
      箭在弦上,离我只有几米的距离。

      南宫淡水霍地立起身,公主,阿娇她不会杀人。

      我没有辩解,只是一味地重复问她,子言死了?

      子言死了?

      他死了?

      ……

      天地玄黄,万物混沌。

      南宫淡水将我揽进怀,身形飘忽,躲避着如织网般密集的箭雨。

      随后,只听得南宫淡水冷静的声音夹杂在兵器金属摩擦的尖锐中,公主,比武大会是圣上定下的,每届风雨无阻的举行,切磋的宗旨是为了十二门派的平衡与沟通交流。就算你要擒拿凶手,也该卖圣上一个面子,等大会结束!

      ◎◎◎

      下场,南宫淡水对司徒无情。

      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意气风发得让我深深嫉妒,为什么,她有的美貌我也有,她有的功夫我不比她差,可是我却没有她眼中坦然自信的光彩。
      再看向台上,飞旋公主嘴边噙着一抹冷笑,你得不到子言的心,于是就把他杀了!你这个可恶的妖怪!

      我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子言不是我杀的。我不恨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迫害谁!

      我是妖怪!
      可是我不以为耻!

      我想着,竟然蓦地站起身,将我脑中盘旋许久的愤怒吼了出来。

      南宫淡水的扇子飘然落地。
      司徒无情将月光架上他的脖子,同样目光诧异地望着我。

      南宫淡水怔怔地望着我,阿娇……

      我干脆豁了出去。点地一跃,飞到了公主跟前,猛然伸手拔下了她的珍珠发簪。
      将我的珍珠抠出发簪金属质地的外框,手指被割破,新鲜的血液将珍珠冰凉的外表温热。

      这是我送给子言的,这是我曾经的爱!
      我没有杀他!就算……就算他不爱我,他从头到尾只是利用我!

      珍珠荧荧作闪。
      飞旋公主的脸阴晴不定,眼中滑过一行悲恸的泪,阿娇,你这个坏妖怪,你还我子言!你凭什么还嚣张得站在我面前说,你爱他?!

      我已经不爱他了!

      层层的箭林竖在了我的周身。
      飞旋恨恨地望着我,企图将我抽皮扒骨的眼神,所以你恨他!所以你杀了他!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转身望下台下,下面的武林人士毫不掩饰着对我的厌恶、鄙夷、唾弃!

      他们同飞旋公主一样!他们不相信我!他们认定是我杀了自己曾经的恋人!

      杀了她!杀了她!

      台下开始叫嚣。
      空气中挥散着我几欲溃烂的心的碎屑。

      长安,天是蓝的,水是绿的,人心是……通透的,所以,他们容不得半点的污秽,他们容不下一个自持心比明镜的我。因为我是妖怪……子言成亲那天,他一脸仓皇地指着我,喊着,妖怪,快,抓住她!
      然而,他现在死了。我伤心我难过,却还要背负着凶手的罪名……
      世事于我,终究格格不入。
      我来错了长安,我来错了这凡尘。

      箭声刷刷地划过耳畔。

      珍珠在我掌心,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撑成了辉煌绚丽的巨大屏障。
      箭能够隔绝在法术的屏障外,然,人们痛恨的眼神呢?
      什么都挡不住、掐不灭,他们的眼中,赤裸裸写着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怨毒。

      人总是对的,妖怪都是错的。
      人都是好的,妖怪都是坏的。

      南宫淡水扑进屏障,将我环抱起,冲出了箭林如雨,冲出了层层叠叠的凶恶眼神。

      司徒无情手下月光旋起,将整座比武大台掀翻,轰隆一声巨响,挡下了追杀的兵队。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我的耳畔,不好意思啊,我也失手了,唉,南宫淡水这是去哪了?

      ◎◎◎

      亏得司徒无情的“失手”,公主的兵队被南宫淡水甩在了后头。
      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我迫切地想要逃开这纷纷杂杂,说不清理还乱的凡尘俗世!

      阿娇,跟我回家,我在长寿有座安静的竹屋,依山傍水的,安静怡然。
      不,我要回盘丝岭。那里才是我的家。
      阿娇,你哭了么?
      没有,我低眼看着手心里的温润如昔的珍珠,上面绯红色的晶莹是我手上的血混着脸上的泪。
      阿娇,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心疼。
      南宫淡水,我要的,你给不起我也赔不起。我和你是两个国度的,我们永远不会有交集。子言死了,我与这人间的最后一丝牵扯也断了。从此我安心修炼,也许有朝一日能够得道成仙……

      阿娇,做妖怪不好么?为什么要成仙?

      阿娇,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阿娇,你就不能……再勇敢一点?

      你不觉得……妖怪都是可怕的么?我笑得一定很难看,眼泪刷刷地沿着脸颊往下淌,止也止不住。不要说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了。

      挣脱了南宫淡水,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绝望地一路狂奔。

      南宫淡水,再见!

      ◎◎◎

      春意盎然,盘丝岭漫山遍野的嫩芽窜出鲜翠欲滴的花苞。

      白晶晶没有指责我半路弃权,我回来后,她只是淡淡丢了句,节哀吧。
      我不知道她悼念的是我死去的恋人,还是我方才夭折半路的爱情。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看破红尘的豁达模样,可是我不明白,连着被猴子甩了两次,她仍不放弃……她的心脏强悍得让我匪夷所思。

      盘丝岭,鸟语花香,我泡在碧潭里的浴桶数着阳光的碎片。

      师姐妹们欢乐地在玩耍着,我带回来的花衣裳她们都很喜欢,兴致勃勃地喊着也要去长安玩。
      望着她们天真无邪的期待着的笑脸,我怎么都说不出,长安,这个带给我数不尽恶梦的地方。

      美好,总是与黑暗并驾齐驱。想要享用百分百的幸福,那是天方夜谭。

      妖精们欢跃在碧绿色的草坪上,一只只彩色的纸鸢高高地翱翔在天,将盘丝岭通彻的天空点缀得五彩斑斓。
      白晶晶站在高高的山丘上怒喝着,喂,小丫头们!快练功了!这些个纸鸢哪里来的?!
      小妖怪们被她一吼,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绳子,乖乖地跟着师父去练功。
      一只只纸鸢无力地自空中飘落。
      水面激起微漾的涟漪,我伸手捡过一只,精致的蝴蝶身体上写着隽秀的五个字。

      阿娇,我想你!

      我一下子跳出了浴桶,披上外衣,捏着蝴蝶纸鸢飞快地奔向那群放风筝的小妖们。

      这些纸鸢你们都哪里来的?

      不知道啊,每天顺着风就会飘来几只,我们还当天上掉下来的呢!

      我发疯似的跑遍整个盘丝岭,跑得大汗淋漓,回来时,手上牵着数百只颜色各异花式缤纷的纸鸢。
      每只上面,都是相同的五个字。

      阿娇,我想你!阿娇,我想你!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南宫淡水——

      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总也看不透的碧蓝瞳孔里,有戏谑,有温柔,有心疼,有愤怒。
      我知道我的心,千疮百孔着,害怕伤害……却有极度渴望着温存。
      飞旋笑我不懂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是自掘坟墓!爱情是疯狂,是歇斯底里!

      好吧好吧!我认输!就算是欺骗!就算注定会受伤害!我认了!

      匆匆和白晶晶告别,我带上了我所有的行装,将珍珠往盘丝岭的碧潭里一丢,潇洒地带着笑离开盘丝岭。
      白晶晶说,阿娇,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淡忘,这个在我伤痕累累时收留我的地方,盘丝岭,家的港湾。

      长寿,那个安静的小屋,南宫淡水,你是哪里么?

      不知道你的小孩有没有找到,不知道武林大会的结局是如何,不知道长安还是不是在通缉我,不知道那天你救了我后有没有牵连你……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我只知道,我要像飞蛾扑火,迫不及待地飞奔向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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