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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叶 ...

  •   当幸福失去的时候,回想起来,总是美好的。
      人类,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笨蛋。

      “分手吧,”我背向着他,没有回头。“没有必要挽回。”
      “可以不要吗?”我听出他语气,小心翼翼。
      “我说过的话这么没有可信度吗?还是我的语气不够严肃?”我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平淡到无波。
      “我不想分手。”他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随便你。你要强留我的话我没有话说,反正你知道我的心意的话就好了。”心里觉得甚是轻松。

      提出分手的人是我,当然我有我的理由。玩腻了之后,连爱过都不想承认。我是有些自私的吧,却不是那么自私的。我只是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是爱过我的,我当然知道。在我自己的心里,我也知道我是喜欢过他的。可是,我已经够了。
      我想,在还没有翻脸之前提出分手,这是我基本的礼貌吧。

      2000年,任性的一年。在等待已久之后,终于到了高考的那一年。
      我们带着决心,扑向盛大的死祭。高考,被我视为终极的那一刻。我今年不小了,留了一级休学一年,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生命来让自己的青春耗费在中学里了。今年我要十九岁了。十九岁的高中生其实不是没有的,只是我,在纯粹的虚荣心下的自卑而已。看着那些蹦蹦跳跳十七岁十八岁的高中生,我嫉妒。他们比我更加紧凑的利用的短暂的生命。尽管别人经常告诉我,留级的那一年所积累的经验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又说休学的那一年与我本身是无关的,只要病治好了比什么都强,但是我从来无法在内心深处赞同。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离高考还有不到三个月,我深知自己与情于理不该和他分手,因为这也许会给他造成巨大的打击,或是让他不开心而造成心理上的负担。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办法欺骗自己的人。也许,诚实和顽固都是我缺点。我只是,不想骗人骗己,如此而已。却会自则。看来我还是没有办法冷酷到底的吧。

      初春的阳光是寒冷的,风吹过的时候就更冷了。我打了个寒战。

      从小公园走出来的时候,我把他摔在了身后。既然要分手,做的就要彻底。他比我小,同校的高三生。没有提出交往的某一方,因为我们是自然开始的。激烈的爱过,拥抱过,却终究找不到可以一个理由可以继续,所以分手。就是这么简单。我并不期待爱情的出现,也不在意其他的事情。光是高考,就足以让我的脑袋膨胀。

      晃在迁崛市的梧桐大道下,看着那在冬天里枯萎的灰褐色的树枝树干在春天里冒着新绿,不自觉地有中暖意。手插在口袋里,外面的空气有点冷。今天有阳光。喜欢那种云不太多的天空,因为湛蓝的颜色相当漂亮。我喜欢蓝。海,天空。

      汽车喇叭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哥,上来吧!”是枫。
      我笑笑,不用担心那个家伙追上来,也不用走了,真好。

      微笑着坐上枫驾的广本,关上车门之后暖意马上流遍全身。看着这个与我神似的男人,我想到家人的好处,就是这样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到他们,他们就会在你的身边。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枫平稳地驾驶着车子,开口了。
      “刚和人在那附近讲点事情,搞定了就出来了。”
      “哦。要高考了,辛苦吗?不用读书吗?”
      “偶尔也出来逛逛。你打工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倒是大学……”
      “恩,我听着。”
      “觉得有点厌烦。大学里的那点事情……哥,我觉得上学很烦,想快点出来工作。”
      “你就乖乖读完书吧。哥以后万一没什么出息还要指望你这个高才生弟弟呢!”我轻笑。我不是不想没有出息,只是怕自己无能罢了。
      “……就这么三年也不是不能忍——哥你快点考过来啦!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会帮你。”
      “废话,我什么时候客气了。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帮我看看语文吧,我头都大了。”
      “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

      停好车子,走上楼。

      “枫,岚,是你们吗?”
      “恩,回来了。”我拔下缠绕在脖子上的围巾。
      “姐你在干嘛?”
      “看书。”还是简洁明了的回答。

      我想着说,我们姐弟三人还真是像,只是像的地方不太一样而已。
      我和弟弟的长相相似。姐姐和弟弟一样,是头脑好。而我和姐姐一样的地方,是说话简洁不爱说废话。当然弟弟也不爱说废话,只是没有我们说话那么简单而已--而在这一方面,姐姐又胜我一筹。

      “晚餐----”
      “哦,我饿了,快点煮吧。”姐姐不带声调的话语比什么都让人有服从的欲望。
      看看弟弟,我觉得有点好笑。他明明就抱着不可能的期望想让姐姐做晚餐,结果还是那个被指示去做晚餐的人。我摇摇头,反正煮饭的事情我不爱干,透得浮生半日闲,麻烦少一桩比多一桩好。

      晚餐摆上桌,全家人一起吃饭。
      “姐,还有钱吗?”弟弟问,我安静吃饭。
      “有。”
      姐姐不用怕坐吃山空,因为离婚而分到的家产够她吃好几年,业余作家的她偶尔写出一些文章小说之后的稿费也不少。弟弟打工也有钱赚。家里唯一吃闲饭的人就是我。
      没办法,我懒,又是高三。

      弟弟常说,要是世界上有一个能让我主动去追求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很不简单。其实我也很好奇,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么会怎么样呢?一定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吧。姐姐每天赖在家里,但是只要出门就会遇到追求者或者搭讪的人。弟弟对恋爱没兴趣。而我,则是家里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人。但是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与人交往的经验比较多。因为至今那些曾经在我身边的人,我会喜欢他们,会对他们好,但是从来没有过那种真正爱过的感觉。那样的一个人,会出现吧,不过我没有必要为了可以等待他的出现而就放弃日常乐趣啊,反正,该来的会来不是吗。

      后来这样一个人真的出现了。

      走在迁崛的大道上,初夏的梧桐树是绿色的,很绿,却不是成熟的绿色,也不是新绿。人行道很宽,最边上是用红砖砌起来的墙,大约有五六米高吧。我靠在墙上,看着最后的春风吹过。风是无形的,我只得随着树叶的摆动追寻它的身影。阳光透着树叶的间隙洒在地上,星星点点的。

      光和影之间,一切都似乎是虚幻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

      站在大道旁边,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即使是汽车行驶过的时候也只觉得有什么风声呼啸而过,却看不到什么。

      我站着发呆。

      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这时,听到和心声同步的,是一阵脚步声。

      我向左边望去。

      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接近中。突然觉得,在巨大的梧桐树的遮掩下阴影一片的人行道上,有些明亮起来。

      我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个人形越来越接近,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明亮起来。世界,在这个时候,变得越来越真实。

      然后,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及肩的黑发,有点卷曲。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容貌,很高的身材。

      然后,他渐渐走近。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明亮、真实了起来。

      这时我才明白,他在走近我的同时,也走进了我的心。

      我与他并不相识,只是路人甲乙而已。却是那一瞬的感觉让我不想这样让他就这样消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弟弟所说的那个我所等待已久的人,但他那瞬间给我的感觉,让我有着从未有过的心动。

      “请问--” 我终究还是开口了。
      “哦,有事吗?”他停下了脚步,回头了。
      我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试过。在路上和陌生人搭讪不是我的作风。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抓抓脑袋,只得露出尴尬的微笑。
      “没关系。”他微笑,礼貌的。

      我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喜欢看到一个人的微笑,或是说,看到某人的微笑会有这样幸福的微笑,即使那只是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他走了,背影有些潇洒。

      我耸耸肩,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笨蛋。算了,如果他是神给我的那个人,那么我们还会再相遇吧。我相信缘分。

      “哥你今天心情不错。”枫说道。
      “恩。”
      “你竟然下厨!”
      难怪枫会这么说,因为要我下厨真的很难得。

      结果我下厨的结果就是,我煮了三人两天份的食物。
      弟弟叫苦,姐姐吃饱了又继续去看书。

      但我的心思,却时常会不经意地飞到那个人那里。不知道他的名字,年龄,却会想着这么一个人。

      2000年的夏天,格外炎热。

      我在日历上写--劫后,希望可以余生。

      高考发榜的那一天,我知道自己进入了弟弟那所大学,虽然专业比我最理想的差一点,不过至少这样有学上,也可以和枫一起了。不错。

      我仰头看着天空。

      湛蓝的夏天,没有云。

      突然,我又听到那阵和心跳同步的脚步声。我屏住呼吸,看到他就在我的身旁。

      “原来是学弟。尹--岚 ?”
      “是。”我收起那丝埋藏的慌张,抬头看他。
      “我是和你同系的,在三年级。元尚,请指教哦。”
      “学长请多多指教。”我笑笑。
      “资料上写你快二十岁了,真的吗?”元尚抿着嘴唇,嘴角边带着一丝无法形容的奇妙。
      “是。我留级过一次,休学一年。”
      “那你和我差不多大,我比你大几个月而已。加油哦。”

      这是大学开学第一周,我在认识其他任何同级同学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有想到过他会再次出现出现在我面前,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地点。

      我决定开始追求他。

      营养学这一科可能男生上会比较奇怪,但是这一系就是有我们这两个奇怪的男人。
      我不介意学什么,反正如果大学读出来找不到工作那上大学有什么用呢?我不担心。至于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误打误撞进了这课的。后来喜欢了,也就没有转科。

      追求人亦不是我的特长。于是我决定先和他做朋友,再做好朋友,然后觉得差不多了就直击重点一次成功。这是我的计划。

      当然我这个人做事情一向没有什么计划可言,所以有等于没有。

      他住宿舍,我走读。学校因为考虑到我家特殊状况,又没有父母供读所以才特别准许我打工和走读,和我弟弟一样。

      天气渐渐凉下来。
      看着窗外有些泛黄的树叶,我突然想到,秋天,真的来了。
      元尚还是没有变。还是没有交往对象,还是那么令我感到不可思议,还是会不经意地就走进我的心里。
      我比较惨一点,收到不少情书而且男女都有。
      元尚看过我的情书盒子后,笑笑,说我有会发光的地方,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或说,那就是我最原始的魅力所在。
      我的脑袋听得希里糊涂。元尚是在夸奖我吗?那么什么时候我身上这种“魅力”能吸引到他呢?

      最近我常带元尚去我家。

      他会翻我的CD,然后笑着说--你还真是什么都听诶!
      我说我不听民族乐和交响乐。
      他说二十岁的人如果听那个就会很快变老。

      然后他又翻我的书架。
      结果他又笑着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看诶!
      我说我不看很多书的不然就没时间听音乐了。
      他说你这样是一心一意吗?
      我恩了一声。
      他说这样很好,至少以后找对象的时候不用担心会有外遇。

      晚餐是我煮的,他说很好吃,有点惊讶。
      我笑笑--
      弟弟在旁边插嘴,“学长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们家顶多一个月吃一次哥煮的饭。”
      元尚又抿了嘴唇。
      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却觉得,他怎么看都很好看。

      晚餐过后我送他到楼下的车站,看他上车,车开走。
      我转身,点了烟。

      弟弟下来了。
      “哥,快冬天了,挺冷,上去吧。”
      “枫……”我叼着烟。“就我这平均一个星期一支的速度,这盒烟哪年才能抽完啊?”
      “明年。”枫把带下来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哥,是他吗?”
      “诶?”我挑挑眉,被看出来了吗?
      “你从来不带人来我们家,更不会为别人下厨。你是出了名的懒惰却会为一个人做这些麻烦的事情,难道——”
      “也许是吧。因为我想追他。”我深深吸了一口。
      枫从我手里接过烟,吸了一口。
      “我还以为我有希望呢……如果一直都没有那样一个人出现的话。”
      “不说了,上去吧。”

      隔天出门的时候,下雨了。
      秋天的雨总是给我一种悲哀的感觉,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以为秋天的泪水是飘零的树叶的眼泪,也或许,是那种乍暖还寒的温度在我手心翻滚时,所留下的一些痕迹而已。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年。
      那是我休学的一年。

      抑郁症使我无法在学校正常上课,更别说写功课等等了。症发的原因,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姐姐尚未离婚,于是和姐夫带着我一起去求医。
      医生说这是长期压力造成的,只是我不这么觉得。只是那时,心身疲惫,再无力去想那些辩驳的话。
      也好,反正以当时的状况继续上学的话,我可能根本考不上大学,而且搞不好还会心力干涸而死掉。
      休息的这一年里,我去旅行了。16岁的我,没有监护人,一个人跑去看三峡,游三亚,又去了广西和云南才回来。
      反正姐夫有的是钱。只是当时没想到后来他们会离婚而已。

      后来,我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好的。可能是因为去看了很多美丽的风景,心胸开阔了,忘记了一些烦恼的事情吧。
      好了之后,因为休学是初三还没毕业时的事情,所以重读了初三,以比别人更加好的成绩进入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要发呆也不要在自己家门口呀!”

      我集中自己的视线在眼前一个伞下高高的身影上。

      “学长你怎么——”
      “哦,路过的时候看到你发呆所以就喊一下你,结果刚才叫你名字你都没听到。”依旧是那样的笑容。

      元尚,我喜欢你,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非要爱你。

      “不要发呆,会被色狼骚扰的。”
      “世界上没有色狼想要侵犯我这样的呆子的。”
      “去上学吗?走吧。”
      “你也去上学吗?”
      “不是,我从超市买东西路过你家。”

      我看看他手里的塑料带,所言不假。

      和自己喜欢的人打同一把伞走在路上,感觉很不一样。而和自己想要追求的人打同一把伞走在路上,感觉又有点不一样。
      我开始算自己喜欢他多久。
      从开始遇到他的那天开始算的话,这样有半年了。而真正的认识,只是这样两个月而已。但是具体的时间也没有办法说清楚,因为我的记性不是太好,会忘记。
      我突然觉得很麻烦,又想到那个可笑的计划。
      所以我决定在今天就直击胜负。

      “学长你知道我其实在追求你吗?”
      “恩?”元尚偏了偏头。
      “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在梧桐树下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很想追求你了。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奇妙,很不平常。”
      “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原来有企图哦。”元尚的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讲“今天早上我吃了土司牛奶”。
      “那我的追求见效了吗?”
      “很有效哦。我还以为只是自己在追求你呢,结果竟然被你这样讲。”

      我当场傻眼了。

      刚才这个男人说什么?

      追、求、我?

      我有想要晕倒的冲动。

      果然,世界真奇妙。人,不可貌相。

      “那我们交往好了。”我这么说着。除了这句,我想不到其他的话可以讲。
      “那好。就这样。”元尚回答道。

      原来秋天的雨,是可以令人这样疯狂的。
      平静,几近无声的疯狂。

      迁崛的梧桐树开始落叶。
      茂盛的绿色似乎还在眼前的时候,一抬头,却又看到绿色、橙色和黄色交杂的半空。
      地上铺满了许多同样是绿色、橙色和黄色交杂的碎片地毯。
      阳光灿烂的日子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云和雨。

      风吹过的时候,不再是叶子的浮动,而是树枝的狂舞。
      沙沙的响声,还有雨点滴落的声音。
      清爽的秋天,今年却是如此多雨。

      伞下,是我和元尚相视而立。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成为你尹岚的护花使者呢?”他的笑,比我平时看见的,更深了。
      “恩。”我自以为第一次追求的人,竟然还是这样,轻易就到手了。稍微有点沮丧。

      至于他的语病,我没有力气去挑。我不是花,从来也不是。不是尹岚我比他矮,只是他太高。

      元尚是个身高超过180的模特儿身段,并不是伟岸的大男人的样子,但做个护花使者的话,相信任何人都无力抗拒。

      喜欢他唇边挑起的那一丝稚气,喜欢他皱眉头的样子,喜欢他双手叉在胸前的样子。
      喜欢他渐渐留长的头发,有点卷的样子,很美。
      喜欢他的内双的眼皮,喜欢他那样子的笑脸。
      喜欢他天生的,怎么也抹不去的那种气质。

      这一次,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我不怀疑。
      现在,剩下的只是要判断--他是那个我会爱的人吗?

      我也想找一个人结婚,然后安稳地生活在一起。男人,女人都可以。只是想要那样的一个人。不用出国,不用去澳洲、新西兰,也不用去大溪地,那太遥远。只要在迁崛,平平稳稳的就好了。我是个懒惰的人,对每一样东西都是。

      那一次告白之后,我们交往了三年。
      我从没和一个人在一起这么久。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去相信他爱我。然后,又用了更久的时间,去告诉我自己,我,原来真的是爱上了他。

      迁崛的梧桐树,绿了,又黄了,然后又全部消失。
      在我们告白的那天之后第四次梧桐叶全部飘落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还好,他不知道,我这样想着。

      也许我从以前就知道吧,所以才想懒散地过完一生。
      一生对我来说的意义,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
      我原来想说,既然中学的时候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就在大学的时候补回来。于是我用两年半修完了四年的课程,只比元尚晚了半年毕业。但现在看来,那只是没有必要的努力而已。

      突然觉得满好笑的,以前那么些对周遭的不满,与人之间的不和睦,现在觉得都可以一笑了之。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不想再爱元尚了。

      我累了,是该时候休息了。

      又是那个小公园。上次我去那里的时候,是和之前的那个人分手,一晃,已经五年了。好快。

      元尚揽着我的肩,让我靠在他身上。

      最近这一年来,我都习惯靠在他身上。他以为我在摄取他的温暖,在撒娇。只是他都错了。我,只是再也没有那么多余的力气靠自己站着。一起出去逛街、去游乐厂的时间少了,多的,是依偎在一起,在家里,在电影院,在海边,在山上。我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承担自己已经轻得不健康的体重,只是他,笑我懒惰,笑我是在减肥。

      元尚,你了解我,到底有多深?

      我把这个问题埋藏在心底,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没有面对着他说分手的勇气,因为这时的我,与心,与身,都弱的不堪一击。

      “分手吧。没有必要挽回。”我说出这样的话,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对他说出来。

      我可以感觉到身后他的手臂,僵了。

      “不好笑,这个玩笑。”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还有,可以拜托你送我回家吗?”

      “尹岚!哪有你这样要和别人分手还拜托别人送你回家的人!还有,交往三年,你凭什么要和我分手?”元尚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好象要暴跳起来似的。

      “就凭我已经不想爱你,厌倦了。”我半眯着眼睛。冬天的阳光,原来也是可以这样刺眼的。

      “那就分手吧。我送你回去,快点。”他把我拉起来,塞进车里。

      结果,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这是我在迁崛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看着窗外。梧桐树是灰色的,天空,蓝蓝的,却怎么看都有点灰。连金色的阳光里,都透着一丝黯淡的神色。
      我的右手背上扎着针头。点滴瓶里的葡萄糖一滴一滴地往我身体里流,我却感觉不到自己生命的流动。于是我每天都数打完一瓶点滴瓶的时间,好象这样做就可以提醒自己--我还活着。冬天里,看不到任何生气。我偶尔也会想,是不是就这样,当护士某一天来巡房的时候,就看到我没有呼吸躺在那里。然后,枫会先跑过来吧,他会大声地哭,责备我,说我为什么不告而别。姐姐也会生气,但她不会骂我,不过希望她会为我留一些眼泪,所以我可以被证实有过一个姐姐。那样很好。

      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也想到元尚。我是爱他的,我对自己说。如果不爱他,就不会和他一起那么多年,就不会甘心当一朵‘花’让他保护。我从不求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或是我太傻,不懂得索要。我觉得有点孤单,于是有点点后悔,也许应该自私地叫元尚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然后把心痛留给他,这样我就不用现在一个人承担了。
      算了,反正分都分了。
      我向来不习惯,也懒得后悔。
      我很潇洒的。懒惰的潇洒。

      我躺回床上,躺好。不然等一下枫回来的时候会不高兴吧。把氧气面罩也带好。

      “哥,今天还好吗?”说曹操,曹操到。
      我把面罩拿下来。“恩,还好。”我是不是太吝啬了?
      “扶我一下,枫。”
      枫跑过来,扶我。他在我背后放好枕头,让我直起身子。
      “让我靠一下。”
      枫依言,坐在床边让我背靠着。

      “你觉得还有多久?”
      “哥……”
      “我想还有一个星期吧,或者少一点。明天你二十四岁生日……我不会让你的生日变忌日的,放心吧。”我小声地慢慢说着。往日说话的时候因为懒得提气所以声音不大,而现在,则是连提气的力量都失去了。力量随着生命而一点点逝去,我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
      “不要说那么多话。明天我带蛋糕来,姐也来。你高兴一点,不要老是那么悲观——”枫没了声音。我感到自己的脖子上,有点湿。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枫,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力气,能不能来得及说完给你听。

      “枫,虽然这样说有点怪但是--还是希望你去找个好的伴侣陪着你。人,独自一个是很孤单的。我以为我可以活很久,于是和元尚一起了快四年。早知道我这么早就要挂,就不该霸着他的。人生,没有这样多个四年的。你二十四了,赶快结婚吧,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有家和没有的差别很大的。你知道爱一个人和被爱的感觉是什么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孤单,总会有他在你身边。我是怕死去的时候,连累了元尚,所以早一点赶他走也是好的。你看,我现在连出去约会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姐,我想她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陪她走到一百岁的对象的。你们要加油哦,连我的份,一起活下去,一起努力。早知道,大学就不那么拼命了……”

      枫在我身后已经泪湿一片。

      “人难逃一死,我早去了些,不碍事。我会在那里等你们啦,所以不要太难过。”我安慰他,但似乎更像是安慰我自己。
      “哥不要讲了,我难过死了。”
      “好啦,不说了。我累了。”今天说了这许多话,怎可能不累。

      枫又把我放好在床上,盖上被子,拉上氧气面罩,调好点滴。
      “明天见。”

      他掩上门。

      脚步声往走廊尽头去了。
      滴答,滴答,好安静。
      窗外刮着风,很黑,窗帘没拉上。路灯光和着月光,不算太黑。我看见树的舞动,却听不见风的声音。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亮了。
      我不允许别人拉上我的窗帘,虽然以前我最忌讳不拉窗帘睡觉。想多看一眼阳光,蓝天,外面的景色,哪怕,只是透过那面小小的玻璃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自己早晨亲自起床迎接朝阳,只是,我没有那样多力气站起来去打开帘子。

      想想,我的人生还真是短暂的可笑。二十五年,我的二十六岁生日估计是熬不到了。想起自己以后在校友录还是墓碑上都会留下“享年25岁”的字样,心里不禁暗暗苦笑。妈生我的时候都已经三十二岁了呢,结果我还不如妈。我真差劲。不过这样的话,姐弟三人比起来,还是我会最先再次见到妈吧,我有点得意。哼,至少我赢了一点点。

      昨天是枫的生日,吃了蛋糕,只吃了一点点。吃多了我一定会吐。酒,我抿了一口。礼物,我叫姐把收在我抽屉里很久的那个礼物拿来,亲手递给枫。那声“生日快乐”,我用了一半的力气。等半夜他们回去以后,我很快睡着了。
      今天他们会稍微迟点来。我有点期待他们的熊猫眼。

      于是,今天早晨醒了以后我开始认真地想我在死前的遗憾到底有哪些。

      迁崛的梧桐大道在我眼前闪过。我回想起那些梧桐在初春,春末,夏季,初秋的时候的样子。很美的,很美。我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那么那么想念那些树木。那样的树木,那样的人行道,那样的红砖墙下,我遇见了元尚。我一辈子只爱过一次,唯一爱过的人。
      不自觉,嘴角边划出一点弧度。

      突然,好象大声对元尚说一句,“元尚,我爱你!”
      可是元尚不在身边,我带着氧气罩,要怎么去说,对谁去说呢?

      这几年的交往,突然历历在目。

      想起他会很温柔的,或是不太温柔的吻我。或是,骂我懒惰,骂我笨的时候的那种神气。元尚,真的是天生惹人注目的美人。很美的男人。不是广泛意义上的美,而是美学的美。比例,线条都无可挑剔。他,从外表看是完美的。
      而我是个懒散的笨蛋,他骂的没错。

      我认输。

      原来,我只是一直试着说服自己我已经懒得爱他,不要爱他。结果,到头来想到的时候,心,是会痛的。

      想起,迁崛给我二十五年的回忆。
      除了家人,最珍贵的,还是元尚。想来想去,都还是他。

      那个初夏的身影,那样一个美丽的东西。我,竟然那么幸运,可以拥有他那么久,四年。
      这是我活在世上,神给我最后的礼物了吧。

      这时候,一切都开始倒带。

      分手的那一天,一起依偎在海边看夕阳的那些天,一起在梧桐树下散步的那些天,一起去旅行的那些天,他第一次吻我的那一天,他第一次牵我手的那一天,他和我告白的那一天,他和我相识的那一天,我和他初遇的那一天…………………………

      眼前忽然有点明亮起来。 柔和,却不刺眼。

      如果可以在走之前再看一眼元尚,我会很开心吧。我想。

      “尹岚——岚……”

      是他的声音。我挣扎着张开眼睛。

      是梦吗?回光返照?幻影?

      随便,怎样都好。

      我拼命拉下氧气面罩,用最后的力气说着,“尚……我爱你,还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意识渐渐飘渺而去。我觉得轻飘飘的。
      听到有人用力叫我的名字,只是,累了,没力气回答。

      尚,我一直都爱你的,你知道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从开头到结束一共是五天。第一天开了个头,然后写了一小部分之后就不知道要写什么。我的写作从来没有大纲,也没有计划,比较随性吧。开始的哪天是星期五,结果周末生病了,一直到写完还是没有好。就是那种没有力气,想一直躺在床上,想睡觉的感觉。只是,文里的他会比我痛苦许多吧。好久没病得这么重了。所以我才会有点开始感叹吧。然后在最后一天一气呵成,完结了这篇。
    真的有些想念家乡的梧桐树,虽然春天夏天梧桐的果子的毛毛会飞来飞去很讨厌,但是还是很美的。
    有机会的话,建议去看一看那里的梧桐。
    那条路,叫北京西路。我小时侯就在那里生长,住那里,学校也是那里,说来回了几千次一点也不为过。一直到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很长很长的一条路,但是中间只有一段是我最爱走过的地方。
    令人遐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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