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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窥深情亲父起疑心 欲归去奈何封右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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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知皇帝乃九五之尊,君权神授,承天意统治万民,所以谓之天子;而君无戏言,就是天子说出的话,史官要记载,乐工要唱诵,夫子要传扬,所以话一出口,决无更改。如此重要不留余地,自然开口时谨慎又小心了,切不能稍有马虎让臣民捡了便宜。尔今铁木耳金口一开,应下孟丽君还她一愿,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间隔三步,越位弃权。郡马爷三思了,此时反口,朕可当无事发生,不赠不罚。”果然狡诈,此时方订规矩。
丽君早料不会如此容易,何须多话,只道:“天子尚无戏言,臣子岂敢打诳语,怎么也要一试了。”悠然迈足,三步之外站定,睃视一圈,从容踱步;由左至右,星眸微转,鼻翼轻耸;再从右到左,步履从容,神态依旧。忽地,立定身形,冲一佳人缓缓跨步上前,口中喃喃念道:“缘订三生石,月老系红丝;虽隔万重山,有情自相知。”挥袖扬臂,手起缎落……
众皆聚神凝目,一声哗然。秋水为神,梨云是骨,玉人俏立生生,正是昭云郡主!“哎呀!”铁木耳失态大叫:“郦卿果真神奇,快与朕说说如何中的?!”
丽君淡然回道:“心中有情,自然窥得。虽只半载夫妻,我中有她,她中有我,何须一颦一笑,但凭感觉,了然于胸。”好一番痴情表白,众人拍掌大笑,映雪羞不可抑。
只凭感觉?铁木儿哪里肯信:“郦卿家休得糊弄,据实道来,除非有甚私隐,不便明说?”
丽君神色不变,依旧回道:“所谓心领神会,灵犀一点,只可自行参透,旁人磨破嘴皮,也难解一二,圣上明君,还请勿要为难微臣才好。”
这一说,铁木耳满腹疑问也不好再迫,悻悻落座。见他神态,丽君冷笑一声,待映雪低声相询:“我自然信得过你,但三步之遥,又不许我半点动弹,还真暗里捏把冷汗呢。”丽君方笑道:“你就这般担心与我分开半月吗?”又要发嗔,忙答道:“其实认不出来才怪了,你自小爱熏花香,身上味道异常独特,当日若非信你亡故,成亲之时就该大半疑惑。如今耳鬓斯磨半载,体味更是熟悉,不过圣上使诈,三步之距硬让气味淡了不少,万幸先前对饮几杯,此酒偏是大辽进贡,味醇气烈,浓郁与幽香混合,奇妙得紧,只要嗅觉灵敏,自然脱颖而出。”
映雪叹笑:“只当你真凭感觉,原来胆大妄为,糊弄圣上。”
“可没胡说,花香酒味人人有得,只多些信心而已,终还是心心相印,认定你的。”丽君不服道。
转望铁木耳犹自皱眉寻思,映雪好笑:“感觉也好,味道也罢,你说得清楚明白,也免圣上多生无妄烦恼啊。”
“哼。”丽君呲之以鼻:“他有心戏弄,我偏让他一世猜不透。”突又嘿嘿暗笑:“倒捡了他个天大便宜,有此一愿,何愁后路不通!”
二人窃窃私语,外人只当情深,不作他想,只孟士元忧心忡忡,寒噤阵阵。见爱女认得清楚,圣上金口玉言,女儿聪敏,他日死罪必免,心下自欢喜无限,却惊闻女儿言语。心中有情?!姐妹情似乎牵强,夫妻情恰是合适,那这夫妻情从何而来?!又骤见二人神态,你敬我爱,旁若无人,便是演戏,也未免太过投入!这?这?!奇哉?怪哉?不敢多想半点,转头饮酒不看。
皇甫少华早灌酒如水,脸红筋涨,此时踉跄几步,还过来敬上一杯:“恩师在上,少华敬恩师,师母白首偕老,天长地久。”
“多谢多谢。其实你我同为朝臣,无须再以恩师相称。”丽君含笑举杯,暗道造化弄人,有缘无份,皆因情难自控,身不由己,惟愿你尔后飞黄腾达,早日觅得佳人,夫妻和融,一生无忧。
“将军身体为重,少饮为好,此生对你不起,这杯权作赔礼。”映雪仰首一口饮尽。皇甫少华糊里糊涂,自然未听出弦外之音。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当日若非恩师提拔,少华早死百回,哪有平冤之日。”酒醉心明白,自朝堂出示物证,皇甫少华前后一细想,方知早有袒护,再造之恩,哪敢不谢。丽君也不与他强辩,暗想今日之言莫要淡忘,牢记心中才好。
直至二更,还未尽兴,铁木耳直道郦卿家出得好主意,此次盛宴,俱无以往一片阳刚之气,众皆严肃束缚,多了女眷,只闻欢声笑语,和乐融融,感觉分外不同。太后也叫好,更道这趟没白来,见了郡马爷神奇,又寻得侍花女,即至寒冬,也不担心芳菲殆尽,树木凋零。
丽君一惊,忙奏请:“微臣斗胆,敢问太后所收侍花女可是微臣妹子康胜金?”
太后欣慰点头:“细致女儿,惜花爱草,哀家喜欢得紧。怎么?郡马可有意见么?”
唉,事至此,这意见硬着头皮提吧。“微臣不敢,只是叔父惟有一女,临别交管,如常锁深宫,微臣有负重托,更对不起养育恩德。”
你还算有心,未负胜金一片痴情。康胜金听得明白,心中酸甜交加。太后笑叹:“你夫妻果真一条心,适才素华也是同样言语。哀家岂会强迫,实是你妹主动要求。放下心来,横竖也算皇亲国戚,哀家准她出入自由,更赠入住怜春阁。”康胜金忙跪谢恩,丽君重担得卸,大感快慰,但凡得到太后宠爱,康胜金何止一生荣华,实是福从天降,天佑好人。
铁木耳兴致当真不错,却又来玩笑:“夫妻如此同心,恩爱逾常,郦兵部在外神勇,无人不及,在内,定是妻命难违,奉言如旨,惧妻之相。”
好个不正经的无聊皇帝!丽君正要答话,映雪轻悠开口:“敢问圣上,素华可是那无理取闹,表里不一的无知之妇?”
声如脆铃,柔似丝缕,这般楚楚可人,我见犹怜模样,若要答是,何止姨娘不放过他,只怕众臣俱要暗笑他有眼无珠了!铁木耳忙陪笑道:“御妹说笑了,贤淑之名,谁人不夸,何来无知之言。”
映雪展颜一笑:“既说贤淑,便知礼仪,识大体,凡事懂得尊重体谅,在外敬父母,在家相夫婿,贤惠如此,郡马又何来惧妻之说?”
“这个?”铁木耳愣然哽住,片刻大笑道:“朕今日大开眼界了,无话可说,自罚三杯。”言毕还真连饮三盅,一滴不漏。丽君暗地紧握映雪纤手,只觉心中爱意直如排山倒海。太后失笑摇头,叹皇儿自讨苦吃。果真一对天造佳偶,众人无不夸赞,孟士元却更是后怕,不知想到什么,竟一滴冷汗滑下额际,坠入杯中。
三更已过,群臣俱散,孟士元急至府门,神态惶然。孟嘉龄但见父亲脸色大变,只道发生要事,忙自询问。孟士元犹豫半晌,欲不言,无人可诉憋得慌,况且究竟是何道理?就巴望谁给个解释疏通,也就不再迟疑,小心言道:“你可知道,原来映雪投湖未死,还作了相国女儿,赠封郡主,你妹妹娶的就是她!”
“啊?!”孟嘉龄目瞪口呆:“爹爹,你可看清楚了?!”
“哎呀。”孟士元大叹:“你当爹爹真的老眼昏花?何止看得清楚,还……”孟士元欲说无言,孟嘉龄忙来催促,方续道:“乍见是映雪,为父也自惊诧,后与同僚一问,才知相国夫人自昆明湖救回,收为义女,如此就不假了,真是映雪。是也罢了,偏二人夫妻情义深不可测,举手投足哪像一双女儿,怪异至极,只看得为父胆战心惊,你倒说说,怎会如此的?!”
孟嘉龄颇觉好笑:“爹爹,您老不是,不是怀疑妹妹跟映雪?既是夫妻,难免亲密一阵,不当真点哪瞒得过人嘛。老爹诶,您可是尚书公,偏越来越糊涂。”
“你这混小子!”孟士元怒道:“只当你爹发疯吧,想为父几十载阅人无数,是真是假虽不至几眼就看出,日久也绝对瞒不过,不看言行,端是神情面容,半点不假!如今为父更觉奇怪,怎皇甫少华与她数面之缘,从无惊喜之色,到底是未婚夫婿,也为他赴考,怎地见到就没点反应?”
父亲说得严重,孟嘉龄倒不以为然:“您老莫再往这上面想了,惹人笑话。如今只等皇甫伯父回朝,寻个机会好生商量,趁早弄了妹妹出来,到时再看,一切自然明白,切不可多生事端。说起来两位妹妹多灾多难,活着就是最好了,何苦再添烦恼。”爱子言语,孟士元听得不明不白,不过也惟有暂时抛开,只待皇甫敬回来早说吧。
又过几日,又至早朝,铁木耳才待坐定,午门官启奏:“左丞相祁盛德差人上表,奏称病重,请旨定夺。”
铁木耳笑言:“朕念祁相辅助先帝,劳苦功高,虽知年老,多次上表,亦不忍辞官。尔今屡屡报病,又已年近七旬,朕若不准辞官,只道朕不体恤老臣辛苦。也罢,拟旨,祁盛德准其带职回乡,加赠太师,赐金五万,每月供俸,该地方官需每日往候请安,遇有重情,仍许上表奏闻。”
午门关领命前往宣旨。吏部尚书出列道:“老丞相既已卸职,余下左相空缺,位高权重,不可空悬,还请圣上即选贤臣代之。”
铁木耳毫不思索,放口就道:“朕命梁右相升迁左相之位,加封兵部尚书郦明堂为右相之职。”
朝堂上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丽君这回白了脸:“微臣无德无能,年纪尚轻,怎敢位居百官之上,况翁婿皆为宰相,难免惹人嫌疑,恕微臣不敢领旨,圣上万万三思!”
铁木耳笑道:“你若无能,满朝岂非蠢才?说甚年纪轻,怎不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尊?你翁婿二人廉洁之名早传天下,谁又敢生嫌疑?若非念你是后辈,不越丈人之位,朕即升作左相了,又何苦拐弯抹脚。不必多说,领旨。”
唉,丽君无精打采,不情不愿随岳丈跪定。满朝文武俱知翁婿廉正,俱喜不已,无人有所异议。铁木耳欣悦言道:“想朕二十为君,均道少年天子,如今郦卿十八封相,君臣有得一拼啊,哈哈哈。”
当夜,相国府百官齐贺,梁相自是无尽欢喜,丽君哭笑不得,苦脸相迎。身为右相门僮,荣兰亦受推崇,众官笑曰:“富贵如此,小兄弟也该娶个贤德媳妇了。”荣兰一头鬼火:“少年娶妻,多损精神,不到三十,誓不言娶!”深知荣兰委屈,丽君有心无力,本待侍机辞官,哪料连升三级,愈受朝廷重用,以后如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