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庄》明霞镇

1、第 1 章

　　这个故事叫做翠庄，因为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翠庄的镇子上。这个镇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翠绿色，碧油油的大片竹林，反而是一个挺热闹的小镇子。离当时的京城，原也不算远，近也说不上，人不算多也不少，总之是个发生传奇的好地方。
　　那一年，皇上已经当了快20年了，年号不重要，因为镇子上识字的也不多，没有几个认得皇帝年号那两个字怎么念的。民风淳朴，养育出来的女儿也自然天然去雕饰。
　　霍霍不识字，但这不妨碍她做冰人的（现在这个职业大概还有，也就是媒婆），反而使她看起来和那些镇上读书人家的女儿全不相同，她喜欢和男子搭话，她若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事情，看到许久不见的卖鱼张，猪肉杨，她都要问的，“男女大防”，她只认得一个“大”字是怎么写的。
　　一个15岁的妙龄女子，容貌如芙蓉一般，笑语盈盈，却如此天真，让人竟不觉没有了歪念，但想与这个小妮子开个玩笑便是美事一件了，用卖鱼张的话说，“胜过多赚了20文钱呢”。
　　然而总有看不过眼的，比如霍霍的师傅，张妈妈，从小收养霍霍，将她养抚养长大的镇上首席冰人。你若是到镇上的冰人馆去求亲问媒，十有八九可以看到张妈妈又在教训霍霍了，看到一个中年女子，数落或举着那根长尺做出要教训那个“不知体统”的女孩子的样子。若你是男子，你还不能去劝，否则张妈妈打得更狠。若你是女子，你倒好劝劝的，“小孩子嘛，别跟她计较了，她又不懂得，小孩子都是爱玩的。”
　　“你看看，她还小吗，镇上多少女孩子这个年纪都当妈了。我后悔没让她读书，不然，怎么会那么没有规矩呢。”
　　乘着这个时候，霍霍便像一只小猫一样的，窜到内堂里去了。
　　每次霍霍挨打或是挨骂，总是因为她跟男人搭讪，或是男人逗她开始的，也总是以有人劝或是张妈妈追她追累了，不打了结束的。霍霍每次都只是闪躲，然后一边哭着鼻子，很无辜的样子。打完了之后，她马上就可以破涕为笑，又找冰人馆其他的女孩子们去了。
　　张妈妈何曾真的忍心，真的打她呢。做个样子给门外的浪子们看得而已。
　　你不要以为做媒的都是些老婆婆们，老婆婆又不是生来就是老婆婆的，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大圣人孔子还有老婆孩子呢。这个事实很惊人，尤其对没有读过书的霍霍来说，听隔壁的里长说起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她睁大了眼睛，一双非常水灵的眼睛，“孔子不是天上的神仙么？神仙怎么会成亲呢，天上也有冰人吗？”
　　里长很慈祥，很热心，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霍霍，嘴上叹了口气，仿佛是可惜那么灵秀的姑娘，不识字多可惜，随即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点头道，还是不识字的好啊。男人读书又有几个能出头的，何况女子呢。
　　张妈妈自己是认识字的，平日里冰人馆里的姻缘簿，也就是记录撮合了多少姻缘，以及适龄男女的情况的本子都是她亲笔书写的。霍霍从小很喜欢在张妈妈写字的时候，呆在一边，手里还悄悄地跟着毛笔横恒竖竖地记着。可张妈妈总不让她看，还打她呢，有时候则是给她好吃的糕点。让她有空就去和其他馆里的妈妈学学怎么做媒，张妈妈说了“没出嫁的小姑娘学什么识字阿，早晚让那些会做什么破诗的臭小子拐跑了。”时间一长，让她学，她都没有心思了。

　　冰人馆里的小姑娘另外还有三四个，年纪也都和霍霍相仿，虽然也有模样可人的，但与霍霍比起来，就差了一截。她们平日里安安分分的，至少不当着张妈妈的面，和男人说任何的话。
　　霍霍总觉得越是自己年纪大了，怎么阿玉，桃桃她们就不喜欢和自己一起上街了。仿佛她们都忙，自己最无聊。她们说，霍霍你聪明，做什么都一学就会，我们苯着呢，我们要是想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霍霍不觉得自己聪明，不过大家都夸她聪明。

　　到了霍霍这个年纪总是有很多想法的，然而没有什么人可以分享的，她经常自己半夜里跑到院子里，对着星星说。日子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早上早起，打扫冰人馆的卫生，然后学习做媒的学问，也就是练嘴皮子，练习把黑的说成红的，再把红的说会黑的，最终可以把白的说得似黑似红，中庸之道也。然后帮忙烧中饭，下午有时候和张妈妈或是其他妈妈出门，去小姐们的家里，或是公子们的家里去上门说亲，当然，张妈妈不带霍霍去公子们家里的。
　　霍霍常常有机会被那些小姐们的娘安排配那些深闺里的小姐们说说话。但是，霍霍不喜欢，小姐们说的她都不喜欢，她不喜欢诗词的，烈女传是什么东西，说书的时候，她爱听侠女传，那些飞檐走壁的女侠们是她所仰慕的，她偷偷买了本小人书，都是画，画上有许多侠女，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张妈妈知道了，照例是烧掉了。煮了晚饭了，霍霍清楚地记得是少了豆腐汤了。
　　那些小姐往往不爱讲话，或者说是不爱讲人话，都是些怪怪的字和句子。可是，偶尔还会有小姐轻声问她，镇上某某公子，某某才子，人品如何，可曾婚配等等。然而，小姐们的声音实在太轻，霍霍往往听了半天，都不知道那个某某究竟是那个呀。
　　那霍霍有没有说呢，她自然是不说的。她的第一理想是当侠女，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第二理想则是当个冰人，所以冰人的守则她还是知道的。怎么能说其他男人的事情给那些小姐们知道呢。然而小姐们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柔，那么慢，霍霍很不习惯，随即她又明白了，她们都是大小姐，自己只是个野丫头，没有爹娘的，怎么比呢。
　　最近，霍霍经常开始想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样子的呢？往往在没有客人要求姻缘的时候，她就坐在冰人馆大门前的台子后边，身子伏在桌子上，用手指敲着桌子。负责接待的是其他年长的妈妈，她负责随时端茶递水的，没有客人的时候，妈妈们还可以查阅以往的生意，她就无事可做了。
　　这天，她又在无聊中想这个问题了，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样子的呢？正想到第129种可能性，自己的父母是一对大侠，自己被父母的仇人——自然是坏人咯，抢夺过来，多亏张妈妈救了自己，张妈妈其实是一个会武功的女侠，年轻的时候杀富济贫的……
　　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冰人馆的门是大开得，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当然离衙门也不远，叫一声捕快们就来了。
　　这个年轻人穿这青布的衣服，身上只有一个包袱，腰间没有玉坠子什么的，头发规矩地扎起，脸上没有胡子，却有些胡子茬，肤色黑黑的，分不清是灰尘还是皮肤本来就黑。模样挺落魄的，不像来找媳妇的，像个从外地来的年轻人，来找工作的，20啷当岁的样子，的确该攒点钱，套房媳妇了。可惜，冰人馆不招男工的，除非是晚上开门的老李头，50开外了。
　　接下来，霍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要被王妈妈赶跑的，霍霍目前已经差不多会分辨找工作的和找媳妇的了。可是，当霍霍漫不经心从他的破布鞋，看到他的头，这个人脸上那么平静，霍霍只看见过70多岁的里长有过那么平静的表情。
　　“这位，小哥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问问，你们镇子上有没有叫马思思的姑娘。”那个年轻人并不进里屋，只是靠在门边，问道。
　　“马，思思，我想想。”镇子上人不是很多，王妈妈不用翻书都可以背出来的。“好像，好像，还真有。\"
　　\"真的”那个人倏地一下站到了王妈妈和霍霍面前，把两人吓了一跳，那个人脸上一下子很激动的样子，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麻烦，这位大婶，能否告诉在下，马姑娘的生辰八字”
　　王妈妈一下子警觉了起来，看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样子，很不像是正经人家的，自己怎么能随便告知他。自然要盘问盘问：
　　接下来这个年轻人回答了王妈妈许多的问题，一个答案比一个惊人。霍霍仿佛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精彩的日子才要刚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