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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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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KTV走廊的灯光暗沉沉的,从那里走过的时候,可以听见两旁房间里传出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柳敏在其中一个房间外停下,手把在门上,却没有立时拧动。
妍妍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惺忪,带着些微迷糊的恼意。
可笑的是,那熟悉而冷漠语气,依然让他怦然心跳。
啊,她差点在灾难里没了。如今她还活生生的,还能恼他。
真好。又真该死。
柳敏微微眯了眼睛,觉得胸中波涛汹涌。
门忽然被打开来。
开门的是个男学生,还带着包厢里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的,冷不丁看到这个成熟的男人立在门边,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柳敏稍稍清了清嗓子,“请问,柳妍在里面吗?”
“在,在。”男学生让开了路,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回望了他两眼。
他的出现太过不合时宜,他的形象也太过格格不入。
这样一个陌生人走进来,让包厢里上一刻还在狂欢的学生,蓦地全都安静下来。
终于,一个变了调的嗓音在那里喊:“啊,你来了?”
柳敏借着黯淡的灯光看向声源处,抿唇盯着半斜躺在沙发中的,神情慵懒的女生。
妍妍的头发长了,绕过纤细的颈一侧垂顺地搭在肩上,手臂伸开倚着沙发背,姿态很有些不经意的妩媚。
不过这样的场合,他不喜欢她的成熟模样。那乌黑发亮的双眼望着他的目光里不再含羞带笑,或者溢着少女的哀愁。
此刻,柳妍直视着柳敏,又仿佛并没有在看他。
“嗯。你叫我来的。”他轻言细语地答。
这一下,简直是颠倒因果。
柳妍由于克制而变调的嗓音,给柳敏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突然一气,彻底平静了。
旁的同学皆已经为微妙而奇异的气氛掩饰不住地好奇。越是这样,她越不打算解释与介绍,坐起来双臂环着自己,闲散地盯着他的脸,试图在那阴晴不定里找出一丝尴尬。
只听柳敏笑道:“小叔叔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来看你,别的侄儿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句调侃,他的身份摆明了,亲切而且自然。她暗笑自己,怎么忘了,他是最精明与虚伪的。
她偏不如他的愿,不与他交谈。
于是柳敏只好坐下来,在一群与自己年纪气质相差颇大的欢歌笑语的学生们中间,突兀地捱着时间。
这情景显得怪异,男生、女生们偶尔觎过来一眼,不知道柳妍与这个自称她叔叔的男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他心坎里有难以言说的感怀在慢慢翻滚。
不管怎样,她没在那荒凉偏远的山区里受苦总归是好的。
柳敏应该满足了。用不着刻意见这一面,徒增伤感。
然而他像个怪蜀黍,呆滞而盲目。
只偷偷拿眼光触摸那正沉于欢乐的女孩的剪影。
突然,柳妍道:“小叔叔也来唱歌吧。”
柳敏正手掌撑着下颚,若有所思的样子,闻言抬起头来,四目第一次认真地相对,忽隐忽现的屏幕流光中,他满眼都是复杂,而她的满眼都是冰冷。
他没有接话。一个女同学忽然兴奋地道:“柳妍,你和你的叔叔真的好像哦。侧面看起来简直一样。”
柳敏移膝慢慢站起,出乎柳妍的意料,长腿一迈,挤坐到了她的身旁。
直觉得沙发沉沉地陷了下去,仿佛流沙,抑或是两人之间流失的空气。她的心跳突突地加快,终究面无表情地微垂下头。
柳敏衣着是体面的,有成熟男人韵味的,可是挨得这样近,她闻见了熟悉的如同风一般的气息。
他的头发精心打理过,但明显早已吹乱了,有既潇洒又颓废的味道。
为什么他显得风尘仆仆。难道待一切平静以后,他是专程回来扰乱她的么?
不,她下决心不要。
柳妍在歌单里翻找了好久,一页一页地机械重复。她的脑海却几乎停顿。
周围的气氛重新high到高/潮。那双冷漠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小屏幕,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停在她的侧垂于颊边的发。隔着那柔密的发帘,便不会被看出微光映亮下隐隐发烧的皮肤。
柳敏是安静而忧伤的。他在等待她,一个单独会面的时机。
失神中,忽然,她捅了捅他的手肘,他回头,茫然接过来一只话筒。
音乐缓了下来。四下注视里,他看到屏幕上滚落的字。紧跟着心蓦地一凉。
一首旧歌。符合他的年代。
柳妍记得自己在他的某张CD里听过,那时候还霸道地不许他再放——
《广岛之恋》。
柳敏紧抿着嘴唇,静看歌词慢慢划过。
气氛越来越尴尬、压抑。
终于当他张开嘴,有沙哑的、变调的歌词吐出来。
整首歌已经过去大半,于是,他重复了剩下的,她要他亲口吐露的字句。
你早就该拒绝我
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给我渴望的故事
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回忆
越过道德的边境
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享受幸福的错觉
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是谁太勇敢说喜欢离别
只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睁睁看着
爱从指缝中溜走还说再见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
愿被你抛弃就算了解而分离
不愿爱的没有答案结局
不够时间好好来恨你
终于明白恨人不容易
爱恨消失前用手温暖我的脸
为我证明我曾真心爱过你
爱过你
一众同学在异样的氛围下都拒绝通宵的提议,于是结账散去,才知在那之前,唱完一首歌便匆匆离开的柳妍的小叔叔,已经结过账了。
柳妍没有一同回宿舍,而是坐上出租车,往家的方向去。
车行至大桥,午夜的水城倒映在漆黑深沉的水面。她目光向外探去,夜风吹着乱发拂面,呵出的酒气一下子漫回呼吸,醉得十分清醒。
提早给老爹去过电话。夜里一点,他站在马路牙子上等柳妍到家。
“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喝酒伤身,哪里像个姑娘的样。”老爹劈头盖脸地责备,带着一股子心疼。
就在那时刻,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她并不敢接听。
老爹奇怪地瞅了眼那仍在锲而不舍吵闹的手机,说:“大晚上的,你也不怕吵到别人。”
她头垂得极低,额发盖在眼帘上,掐着指头关机,然后跟着手电筒晃动的微光上楼。
锁好了门,柳明穿过客厅,说:“妍妍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胃不舒服?我给你冲个蜂蜜水去。”
“就睡的。”她忙不迭哑声地道。
“干脆等等。喝了水再睡舒服。”
她躺在床上假装已经安睡。不知何时,柳明端着冒热气的杯子进来,小心地置在她的床头柜上,再轻手轻脚地转身走出,关好房门。
当蒙在被子里的眼泪流干了,柳妍最终做了那件事。
殊不知,铃声立刻响了起来,只一声,她便被击中似的惊骇地挂断,迅速调成震动。
最终,他们彼此听见了对方。
只有沉默的呼吸声。
终于她抽泣道:“你在哪里?”
她听见了轮船的悠远笛音,他慢慢蹲下来把手机放置在涛声里,水响渐渐放大,一如他的心潮澎湃。
“江边的哪里?”
他却久久不言语。
“再不说话,你就永远都不会见到我了。”她咬牙说。
“我想带你走。”那边传来幽长的黯哑的叹息。“……但,你别来。”
半晌,他又道:
“我希望你过得好。”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如果他讲情话,她一定又会沦陷了。私奔的结局,不知道算不算好。也幸好他没有讲。
“年纪轻轻的,不要作茧自缚。”他是如此说的。
他听见她的笑声。
不再是银铃一般的,清澈的水浪。
她笑得沉沉的,有女人的苍凉与无奈。
“你小看我了……”她闭起眼,呢喃地道。
一个星期后,俄罗斯航空载走了这个女人。
当地平线倾斜地远去,她想,前尘往事都留在了那一江迷蒙蜿蜒的水带中。
飞机自蒙古乌兰巴托的群山上空遭遇强气流。一路磕磕碰碰地向西。
无论怎样艰难地旅程,辗转半个欧亚大陆,柳妍终于在不是冬季的时节,进入了落雪的寒冬。
踏入喀山的白雪,她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