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新马甲

26、47.

　　47.

　　尽管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地同小叔叔联系，但柳妍知道，他其实过得还不错。
　　新工作的地点在一个并不繁华的工业小城镇，同样沿着那一脉江水展开，生活异常单调而艰苦，总是在无暇顾念心情的拼忙中，柳妍想起又到了该回家的日子，于是去往码头边的汽车客运中心，花费五个半小时中途转一次大巴回水城。当汽车沿着蜿蜒山路攀升，峡江上面的风景便尽收眼底。柳妍习惯在晕车中眺望远处缓行的客轮，以及载煤的小吨位船只。这比水城的水道危险而狭窄，但是依然熟悉。
　　仿佛她从没有驶出过这片江水，看到南方宽广深邃的海。
　　大巴车途经的高速公路边的广告牌越来越密集地出现某个简短的网站名，有天柳妍终于注意到，这是属于柳敏的公司的代名！
　　她感叹他正急速扩张的事业，从南方到本省，多么巨量的广告投入。
　　不过越难以克制怀念，便越不希望想到他，尤其通过这样的方式！
　　于是她认命地不再去看。

　　当梅雨季节来临，山区变得泥泞难行，野外作业越发地艰难危险。五月，一场泥石流突袭了柳妍所在的工作小组。经历没顶之灾的一刻，她想到，他并不知道她将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他多么狠心地离开了她！
　　恐惧以及绝望比灾难更快地彻底杀死了她的心。
　　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求生的本能在地动山摇的轰隆中破发。
　　柳妍用尽全力抓住了施以援救的同事。
　　最终幸运地逃过一劫。县城医院在暴雨之夜挤满了担架和伤者。人来人往中，旁人看到这个头上缝过针包了纱布，整晚僵硬地一动不动的脸色惨白的年轻姑娘，均以为她吓坏了。
　　周围的轻伤者不停地打电话，时而哭泣时而笑。柳妍安静地垂首听了三个钟头。终于有同事主动递过来手机，关切地问：柳妍你是不是电话丢了？赶快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柳妍感激地道谢，在别人的眼光下手指颤抖地按下号码，做样子贴在耳畔，然后又递还回去。
　　没有人接听呐。她说。
　　然后撑着麻药效力过后疼痛的头脑，勉力站起身来慢慢走过嘈杂脏乱的过道。
　　柳妍向随便什么男医生要了一根烟，对方用怪异的眼神瞅着她。
　　她终究不敢给妈妈打电话。因为害怕自己痛哭。
　　外面大雨倾盆，已过九点的天空依旧亮不起来。
　　雨水透过破旧窗子带来的空气特别冷，她越发拢紧身上染了血的衣服，嘴唇咬着香烟过滤嘴发抖。
　　烟草仿佛能予人微暖，柳妍半眯着眼直视窗外，烟雾中整个人像一尊褪了色的木塑菩萨。
　　便是用入定一般的悲悯眼神，她望见一辆满是泥垢的越野车缓慢艰难地驶入院中。
　　车牌在雨和泥里难以辨清，但车型是她曾经熟悉的，与柳敏使用的同一款。
　　当随之走下一个身形长挑的穿风衣的男人，柳妍觉得自己的灵魂出窍了。
　　那人长腿的步伐矫健而焦急。紧张地询问医生过后，他循着挤满人的走廊逐个儿向两旁的病房探看。
　　当她意识到时，已经秉着呼吸站在了男人迈入的那间病房的门口。
　　他似有所感的回过了头。

　　男人是陌生的。高瘦，五官深邃漂亮，一双冷峻的眸子亦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有少见的瓷白色的肌肤，这使她第一眼意识到，他与经历过长期烈日风沙的那个男子完全不同。
　　柳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离开。
　　突然门里传来一声喊：柳、妍——
　　她脚步一顿，若不是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气虚，不似印象里的中气十足、干脆严厉，她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
　　转过身，只见她的大学地质学老师——付教授此刻正躺在对面的病床上，手脚均缠着绷带，面色如她一样土灰，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刚才的漂亮男人直走到床沿，俯下身叫：父亲。
　　柳妍目瞪口呆，这实在是夸张得不能再夸张的巧合！

　　言谈中得知，带队来附近实习的付教授，同样遭遇了这场泥石流，伤的较重，却由于恶劣的天气与路况暂时无法转院治疗。
　　面对差点儿成为自己导师又被自己拒绝读研的人，柳妍觉得尴尬，尤其对方看自己的眼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同情罢。
　　“柳妍，我还记得你。你毕业论文后来找谁指导的？竟然也能毕业了？”
　　“答辩的时候我在您的组。您给了我一个合格。”
　　“恩，合格啊。真是丢脸的事……你找不到工作，才会来这里吧？”
　　幸好教授的独子，体谅地岔开话了题：“有电视台的人正在摄录现场，我们还是保持安静的好吧。”
　　她于窘迫中感激地瞧了他一眼。对方轻挑眉毛回以微微的一笑。
　　这实在是个容颜俊美的男人，病房里其它的伤者已经纷纷目光盯在他身上。
　　就连进来的美丽女记者，也不由得注意力转过来。
　　柳妍抬手遮挡了一下，直播镜头便定格在自己身前。

　　柳敏仰起头，电视机悬挂于这间街头食肆厅堂收银台的上方。
　　一年中他常到这里吃早茶。犹记得那时候妍妍坐在对面听他讲英国食物时皱眉可爱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的双眼正穿越距离无声地向他摄来。
　　他有一刻莫名的心慌。可是却无从寻找！
　　收银小妹甜眯眯地笑着双手奉上账单小票与零钱。
　　这个英俊的男人惯常孤身坐在固定的那张桌子前默默进食的样子总是格外吸引人。
　　对方挺胸的姿态遮挡住了柳敏张望电视画面的视线。他只好说了声谢谢，手臂优雅挽起自己的风衣外套起身离开。
　　当他回眸，新闻转到另一幅泥石流滚下山坡的景象，有人影在尖叫奔逃。
　　服务员向他招手微笑。
　　柳敏忘记用伞，提着伞柄走过一个街角，才湿淋淋地钻入自己的车。

　　雨刮器一下一下摩擦着满目灰色凌乱的世界。
　　他眼眸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
　　怎么可能不想她呢。就在刚刚还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她正从哪个地方注视着自己。
　　决定买下老宅后，与柳家的关系几乎了断了。
　　柳敏既不愿也怯于再见到那些故人。
　　对于妍妍，他失去了继续挑战世俗伦理关系的自作聪明的筹码，还有勇气。
　　听说她过得顺利，顺其自然就是女人的幸福。或许他曾经的安排之于她过于充满不确定，事实也是如此，他除了令她冒险、使她不能安分，做出惊世骇俗的事，再也没有其它的本事。
　　他真是害人。
　　柳敏悲哀地垂下眸，伸手打开了收音机。
　　电台主持人用甜美的嗓音在介绍下半年生肖运程。南方人普遍迷信，作为生意人，柳敏并不排斥。
　　听到她的生肖和年份：合太岁，“地解”、“将星”、“金匮”三颗吉星入宫，整体运旺盛，贵人星入命，事业竞争有利，工作进展顺利，功名显达；正桃花旺；然而“白虎”凶星入命，破财伤身，好在有“地解”吉神同时，凡事有望逢凶转吉……
　　他闭着眼想，如今她的运势自然会是不错的。
　　因为他是她的——
　　桃花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