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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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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在一家安静适宜的连锁旅店里安顿下来。老实说,为什么要顶风回来找妍妍,他说不清。
男人是冲动的动物,但在对待与她有关的事情上,自己并不冲动,相反思虑成灾。
洗完澡,他习惯性地抽了一根烟。直到灯光再次亮起,妍妍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套买来的男士睡衣,忙忧愁的表情变成笑容。
“丫头我以为你不见了,手机也没有拿。”
她眨眨眼,“你这么可怜,我不见了,谁照顾你呢?”
“对哦。”他熄灭了烟,继续玩笑似的,“我如今是个无处藏身、一无所有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坐下来,支着下颌,若有所思地道:“就好了。”
“假如就是真的,你想收藏我多久便是多久,可好?”
她伸出手抱住他。“好极了。”
“你会开心吗,丫头?”
她点点头。他便温柔地吻上去。
这是个游戏,或者见不得光的梦。而他会让坏梦成真。
两天以后,妍妍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柳敏深居简出,封闭,孤独。她每天按时去医院接替爸爸照顾妈妈,而后忐忑地来到他这里时,便总是看到满室烟雾的等待。
“你会什么时候回去?”明明每天能偷偷相会很好,但她就是有点儿心疼。
“你要我离开的时候。”他如此深情地回答。
“我什么时候都想你。”
她毫不脸红地说。
“嗯。那我一直呆到你想我想到厌烦了,再走。”
“你真的不回去?”
“你不知道么?从我来找你,我就一切都听凭于你。”
“哈,那你的公司怎么办?”
“让它完蛋吧。”
“瞎说。”
“这样我才完全自由了,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你不要跟我耍嘴皮子。”
“嗯嗯。不耍。”他笑着亲她的脸,但是“嘴皮子”耍得更加厉害,吻过她柔软颤栗的每一根纤长羽睫,再到唇间辗转交缠。
满足她,取悦她,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思想。无论是为了什么。
不出一个星期,柳妍明白了问题的真正所在。
柳敏在拿他的事业开玩笑。
电话里,柳敏的账房先生近乎咆哮。
老大,资金已经到位,公司全员准备大干一场之际,你却玩失踪!
我在休假。
我没有见过比你更不负责任的老板!
嗯。
嗯什么?如果不是素来敬重你看好你,柳敏,我张翔之不会辞职出来跟你干的!
那么,请继续努力吧。
你到底死哪里去了?我要向合伙人告状。
……嗯、嗯。对不起,我有事。下次再说。再见。
柳妍站在门口盯着他,半晌,才怔怔地说话。
“你不是个儿戏的人。”
“怎么?”他瞪大黑亮眸子,“如果我没有了事业,失去金钱,会让你退缩?”
“不是这回事。”
“那是哪回事?妍妍,你希望与我相守,我便来了。不令你为难,不令你与父母冲突,我亲自悄悄回来你这边。你随时都可以见我,只要不被人知道,只要你想。而且,多久都行,只要你要我,我就一直在这里。”
“你不是这样的人。”她慢慢变了脸,“你在骗我。”
他笑得无比温柔,而漂亮眸子里含着一种深情的苦涩,很快眨了下长睫毛掩去。
“我不骗你。”伸出手,“来。到我身边来。”
她摇摇头。
“我要你。”他继续道。
“柳敏,我想的并不是这样。我不希望你做出什么牺牲。”深吸了口气,她环视一圈窗帘紧闭的幽暗房间,道:“我不要把你封闭起来,做我的专宠。”
“难道,你为了我千里迢迢奔去南方时,不是如此么?”
“所以我最后没有坚持。”
“可是你要我坚持。”
“我没有!”
“你有。柳妍,当你从南方回来时,已经不是你自己一个人。我必须,对我们的行动负责,哪怕它有违伦常。这并不是像你所随性而潇洒地声称的那样,快乐一时是一时的游戏。好吧——”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老实说,我很怕你不够成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走。立刻。”她痛苦地低眉道。
他手指轻挑开了她的额发,“你看你现在就快哭了。”
“混蛋,柳敏。”她挡开他的手,反被握住,于是喊道:“你到底想跟我玩什么?”
“我在这里陪你,也不好么?还是,你像你的叔叔、姑姑们一样,都怕我没有价值了呢?”
她瞪着他,长睫毛眨呀眨的,而后拼命扭过头去。
他已经用手截住,迅速将她的脸掰回来。
“妍妍我想你,和你每天想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终于哭起来。“我相信。”
“啊,我怎么又惹哭你了。”
他温柔地替她拭着。
“我怎么会希望你断送自己的事业,只为在这里与我厮混?”
“我要卖掉我的公司。”
她震惊地抬眼。
“你发疯!”
“疯就疯了吧。”
盯看了他半晌,她突然领悟什么一般,道:
“你在逼我,对不对?你逼我同意远离你,去英国。”
“不,我要你在我身边,妍妍。”他依然含笑。
“我偏不让你如愿,偏不让你如愿……”
她像只撒气的猫儿,爪子抓挠他的耳廓、脖子窝,一面咬牙切齿:“对我耍伎俩是没有用的。”
他全然好脾气地承受,不做任何抵抗。
“没有比你更虚伪的人。”柳妍离开前,如是重重吐道。“瞧好了,我不投降,不去英国。随便你怎么做,哪怕在此隐居一辈子,我也不心疼。”
这仿佛是一个赌局。要么男人舍弃现有的一切,事业中断;要么女人漂洋过海,远离现状。总而言之,得有人狠一狠心。
思虑了很久,终于柳敏发出一封邮件,通牒型的。
一个已成年的女人,敢于聪慧对待感情的女人,可以接受他的语气。他认为。
因为,他预感到留给他安排的时间已不多。
一段大逆不道的恋情,倘若开辟不了时空留下足够从长计议的余地,那么,必然将昙花一现地死去。
“可持续的关系,必定是令双方都好的关系。我相信,聪明如你能明白。”
柳敏这样写道。
读到它们时,柳妍想了很久,什么才是对柳敏最好的。
柳敏高估她了。
在单纯的年纪,女孩们脑中奇奇怪怪的东西,多愁善感而忧伤至死的东西,这个星球上的另一半,永远不会懂。
夜里,柳妍对着医院的窗户出神。玻璃上映出紧抿的微微发抖的双唇,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在李玉梅身边平静无澜,而墨黑的眼睛,已被半垂的长睫投入过于浓郁的两旺阴影,悲伤得不能自已。
李玉梅重复每天的话:妍妍,叫你不要来陪我,你天天来做什么?医院脏,把你弄病了,真没人管你了……你怎么还不肯躺下来睡觉?都快领毕业证了,才用功看书有什么用?……同学都找好工作没有,怎么没听你说?有没有适合女生的单位来要人?……实在不行,你还是再考一次研吧。别怪妈妈唠叨,要不然你说你能怎么办呢?
她忽然回过头,“妈妈,如果我现在出国留学,你和爸爸会不会肯? ”
“你说什么胡话,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的,哪个外国学校让你去?”
“也对。”她耸耸肩。“而且爸爸一个人照顾你不过来。”
李玉梅不悦地斜了女儿一眼。“你当我是七老八十还是半身不遂?需要人轮流伺候着?我叫你爸爸来,是他应该的,他这个人,一天没有事,就要往老头子那里钻了。伺候老头,我没意见,但这些年一面偏心眼,一面把我们当外人,就太欺负人了。”
“究竟…… 柳家亏欠了你什么事?”
李玉梅转开了眼珠,不接声。
“我有一个哥哥……是不是?”
“妍妍,你听谁说的?”
“哥哥淹死了,后来才有的我。如果不是我,你跟爸爸当年已经离婚了吧?妈妈本来不应该生我的。”
李玉梅半张脸在枕头里,竟静静无言。半晌,闭起眼道:“我是想要你的。”
“你们刚结婚的头几年,老太爷还健在吧?爸爸长年在上游跑船,好不容易调回水城,你们带着哥哥回来。但是老宅里住不下,刚好叔公升了副厂长,于是与叔婆、还有小叔叔,一家三口搬去工厂新分的楼房。空下来的房间,被你们挤用,然而爷爷不同意,太爷爷也不同意。你说爷爷不待见爸爸,和柳家上上下下的人吵了个遍,爸爸却不出声。后来,你怄气走了,哥哥成天没人管,自己在外面玩,有一天掉进小河里淹死了……”
第一次,她看到了李玉梅的眼泪,不免心疼,再不敢多说。
“你怎么知道……妍妍,哪个告诉你的?”
“爸爸。”她轻轻吐道。
“他告诉你说我们不应该生下你?”
垂眸安静了半晌,柳妍说:“……我自己猜的。”小时候,你们都不肯管我。互相推诿指责。
这不是什么追讨或声讨,毕竟,被妈妈伸过来的手掌拉着时,柳妍知道,那是心坎里的母爱,不需要证明。
只不过,她从纷纷扰扰的流水般的往事之中,梦见了一个男孩无比漂亮的眼睛。
她以为是从未谋面的死去的哥哥,待游得近了,才发觉是另一个,熟悉而亲密至极的人。
小叔叔。
她无法忽略潜藏其中的那一抹深邃的孤独。
拥有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庭,抑或是在虚伪与谎言中躲藏一辈子,哪一种更现实,他和她都不能更清楚。
终有一天,他将沉沦在某个可以结合的女人的温柔里吗?
柳妍从枕上哭着醒来,才恍然惊觉刚才无比伤心的梦。
凌晨的风隔着空气净化器的滤网嘶嘶吹进,她慢慢屈膝坐起,靠在与李玉梅相邻的空床床头,眼睛隔窗望向天边仅有的一颗星星,渐渐湿润。
爷爷病危了好几天,柳明才来医院告诉李玉梅和妍妍。看到爸爸瘦脱了形,眼圈发黑,血丝满布,妍妍意识到他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爸爸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忙的。
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柳明深深地吸了口烟,挑起眼,冷淡地盯着她道:你听好了,妍妍,老头病危的事,你不许私自传给柳敏。
她的心慌乱一跳。我哪里联系得到他?
爸爸轻哼了一声。我不管你的那种心思是真断了还是假断了,总之,他要是敢回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妍妍只觉自己错过了什么,柳敏那样圆滑世故善于伪装的人,何时竟然令爸爸气得咬牙切齿。
妍妍你不用明知故问。挑逗你,是柳敏主动的,对不对?
她的血全部涌上了头顶,怔得张嘴发不出半个音。
没、没有……我已经回来了,我的妄想症早就没影了。
有没有影,你以后都不能再见他了。
妍妍爸的怒火,是在老头清醒时的责骂中升级。
亲自把柳敏这个“瘟神”送走了。老头得知后气火攻心,隔天就病重进了医院。自家弟弟也是愤懑不已。
你……去把他找回来……老头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命令:柳家的事要怎么安排……轮不到明子你来做主……
柳敏换了手机号,南方公司里的座机秘书用甜美的嗓音在电话里说,柳总近期在出差,如果您有事情找他,请您预约吧。
柳家老五第一次同柳明翻脸。大哥你看不惯老头喜欢孙子,就故意在背后使坏!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大哥你的真自私呢!
柳明气得大骂王八羔子。也不晓得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