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新马甲

17、38.

　　38.

　　归国的旅程需要在德国法兰克福转机，这一天欧洲大陆很冷，一月中的细雪刮过灯光下灰白色的巨大停机坪，满目粗犷而冷肃，柳敏注视着玻璃幕墙外的世界，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念那温暖的南方。
　　他的龟背竹可好，他的常春藤可好，还有……他的，最最可爱的小姑娘可好。
　　下一趟起飞的航班因故晚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四个小时。同行的人皆百无聊赖地逛航站楼。柳敏借口困了，自己一个人找了个几乎无人的角落在椅子上靠坐下来。
　　他低头瞅自己的交握的双手，内心忐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踌躇着不敢直接打给妍妍电话。
　　机场里没有格子电话亭，他找不到那种安全感。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来岁时的那一年，父亲的丧礼过后，自己轻易不敢说话。他是个孽子，周围的人发现了么？他们看他的眼神是怎样的，他们从四面八方瞄他做什么？同情，还是怨恨？
　　爸爸跳楼了。
　　妈妈恨他。
　　现在他还要干一次坏事。
　　他要把妍妍拐走。不、不，柳敏十指关节握得发白，这不是为了他。他是为她好，他这样说。
　　她会感谢他的。如果她选对了有前途而又不讨厌的专业留学的话。
　　他们会经常见面么？在远离道德伦理与周围人目光的地方幽会？不、不，她是自由的。他不要她回报，他又这样说。
　　她不必失去她的爸爸和妈妈。不必像他一样孤家寡人。
　　她会有爱她的男友，及至丈夫么？不、不，他咬住牙根，终于不肯再对自己说违心的话了。她是我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是我的。她全心全意地爱我、心疼我，她对我多么热情，她迷恋我。可是她的爱还将给别人，他悲伤地闭了闭眼。
　　绝不要一个平庸的男人拥有她。然而，谁叫他不能拥有她呢。
　　去英国吧，妍妍。我有朋友，有人脉，可以予你关照，我可以看着你，你不必备受双重的煎熬，你不必藏在我的孤单的寓所里，做一个不能见人的安娜卡列尼娜。
　　他只知道，一个众叛亲离的安娜卡列尼娜，最终会怨恨诱惑她的弗伦斯基。
　　他的妍妍不会如此下场的。因为——他往后面仰靠了身体，漂亮眸子的目光慢慢上抬，盯着头顶整齐排列的白色灯光，脸上有了一种优越而平静的神采——因为我将给你一种前途。
　　柳敏仿佛获得了某种自负的力量，他掏出手机，犹豫三秒钟，终于拨了公寓的座机号码。依旧她的女孩没有接起来过。
　　我是个孽子。
　　他吐的很小心，很轻，确信她永不会发现留言录音的秘密。即使发现，又如何能听明白这近乎唇语的低吐。

　　此时此刻，柳妍在时差七小时的国内，经历着小小的兴奋与失落。
　　第一次有企业给这个求职的女孩认真的回音。除了她以外，其余面试的人全部是男生。毕竟是需要野外作业的单位，即便应聘的是销售职位，女生的机会依然不大，不过HR与她谈的还算诚恳。恕我直言，你为什么不在当地找工作？你们学校在那个行业里的声名还是很不错的，年前或者年后去你们学校开招聘会的对口企业应该不少。你到这里来找工作，只能是跨行了，你的竞争力会比较弱。
　　她毕竟不够圆滑，对这种面试问题竟然哑口无言，最终结结巴巴地胡诌了几句。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为了爱一个人。那真是羞于启齿的理由。
　　现在，那个人说：你来吧，妍妍。我送你来英国。
　　于是她又要奔赴向他指引的另一个世界么？
　　曾经，她的确羡慕有他的地方，比如古老神秘的埃及，比如这里，浮华而陌生的南方都市。
　　那只是因为有他。啊，这个可恶的男人折磨她还不够么？

　　柳妍晚上睡不着。爸爸打电话来，终究她接了。
　　你真的一点也不心疼你妈妈啊。爸爸咬着牙道。她担心自己姑娘担心得心脏病都发了，你以为我很容易哄她？我要怎么昧着良心才能说你一切安好，我要怎么昧着良心才能编出柳敏要照顾你帮你找工作的鬼话！妍妍，你不要逼我撕破脸皮。你要是真的想你妈妈死，就继续对她的病不闻不问一声，你要是想她死，就继续厚着脸皮在那里缠你的小叔叔！
　　这一次她没有争辩任何话。
　　所有的诡辩都是苍白的。她哪里有找工作的雄心？哪里有对繁华都市的向往？根本不存在。
　　她听着电话里面的斥骂，思绪神游在千里之外。
　　忽然，她喃喃地道：“……我要回去的。不要再讲了。”然后流下泪挂断，关机。

　　凌晨时分，外面的门锁响动了。柳妍迅速地警醒。
　　她赤脚下床，只着单衣单裤奔到房门边。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冷得很，不过她觉得身体的温度在随着心跳的加速逐渐升高。
　　是他。开门的动作，换拖鞋的动作，脱掉外套的沙沙声，把钥匙放在抽屉里的轻细响声，即使不去看门厅昏暗的光投出的身影，她也无比熟悉地印证他的习惯，他的声音。
　　柳敏向卧室踏步走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背靠着门扉蹲坐在地板上，肩背微微颤抖。
　　要是她预先知道他今晚到，就好了。她会躲开的，回那个城中村里的床铺去睡。他们之间还有架要吵，不是么。可是她现在没有力气。
　　啊，不会的。就算预先知道他今晚到，她悲哀地想，她一定会更加迫不及待地留在这里守候，一个眼睛也不眨。
　　现在，他在推门。
　　而她堵在另一边。
　　如果他用力气闯进来，她要对他说什么。
　　我决定回家去。不去你的英国。你求我吧，求我吧。
　　她不敢开门。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求她。
　　但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哀伤，仿佛正是一种强烈的渴求。妍妍，他隔着门扉如此清晰地呼唤。
　　她捂住自己的头，稍稍失去力量。他便推了进来。
　　她扭头看他，黑暗里对于她散发致命吸引力的男人。
　　她用自己的鼻子在“看”他。周围重新围绕了熟悉的他的味道，还有外面的风尘，以及不知哪儿的寒冷的气息，都染在他的衬衫上，纽扣上，看哪，他的头发和眼睛里都是迷离的尘嚣，清楚异常。他半跪下来用手臂环住她，那可真是五味杂陈，统统化作了她的鼻涕和眼泪。
　　这幅尊荣很丑，她知道，于是用力埋着脸。
　　他却固执地扳起她的头，手掌冰凉的温度包住她湿润的脸颊。
　　一触即到那目光，她便下意识地闪避。
　　因为，他此时此刻注视她的眼神可以将她整个儿燃烧成灰烬。
　　而仅有一瞬，她又转回头，坚定地望着他。
　　于是他笑了，沙哑的低笑带着浓浓的男人味。
　　“会痛。”
　　他说。
　　她点点头。
　　我只要这痛是你给的。
　　当她想着离开时，是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