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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起玄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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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昭国皇城。
夜,明月高悬。
凉如水的月光自漆黑的天宇倾泻而下,为倾华宫外的一条小径铺上了一层碎银,反射出淡淡的冷意。突然,月光一晃,一道身影一掠而过,闪入草木之中,只余路边的几片花叶微微颤动。月色如故,仿佛刚刚只是微风拂过。
倾华宫寝殿内,南咎海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洒遍全殿,映亮桌边不眠的人。桌上,一尺万金的祈平纸细薄光润,纸上,全无墨迹。一只纤细柔嫩的手执起搁置于砚台上的笔,缓缓提起,却停滞于半空,久久不曾落下。墨汁顺着笔尖一滴滴滴落,在洁白的纸上洇染出朵朵墨莲。
“殿下,人来了。”侍女恭谨的声音在纱帘外轻轻响起,伴着一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愈来愈近,桌边的人好似未曾听到,依旧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纱帘掀起,才微低头,敛去眸中一切神色。
“殿下。”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人单膝跪地,等着面前的主子问话。这人一身黑衣,分不清男女,跪着的身姿也依旧挺拔。
执笔的女子抬头,眸中恢复一片清明,似是惋惜地叹道:“多好的纸,算是废了。”声音空灵清脆,虽是在叹息,嘴角却噙着一抹莫名的浅笑。
身后的人未发一言,也未动一下。
女子转身,月白色的裙角漾起一片涟漪。“查得如何?”女子淡淡的目光扫过跪着的人,又停留在窗外。
“二殿下的确于一日前才抵达祈平城,三日前到的那个是二殿下手下的藏容。”
“藏容啊······”女子呢喃重复着,脑中划过那个一日千张脸的人,眼中利光一闪。“这次,二皇兄又想做些什么呢?真令人期待啊。”女子的声音似乎染上了笑意,只是眸中仍是淡漠。“你知道吗?”
跪着的人一凛,身形一僵,沉声答道:“属下不知。”
女子回头,似是颇为疲倦地挥手:“退下吧。”
“是。”黑影起身,毫无僵硬之态,恭敬地退去。
待撩起的纱帘重又落下,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窗外一眼,又低头,将桌上污了的祈平纸轻捻起,团于手心,慢慢地揉出细细的粉末,随即被夜风吹散。
“没用的,何必留着碍眼······”女子喃喃自语,“终于,要动手了吗?”
弦昭国西境祈平城。
城内,家家张灯结彩,街上人流如潮,两旁摆满货摊,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城中云一阁三楼雅间内,一白衣男子手执玉杯,临窗而坐,似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繁华,又好像在细细品味杯中佳酿。
“呵,不过区区一个城主过寿,满城竟好像是在为国主庆生!”对面一个紫袍公子轻嗤出声,眼中毫不遮掩不屑与嘲讽。
“天下相传祈平三绝:祈平之纸、祈平之酒、祈平之美人。今日看来,只有这酒不负盛名。”白衣公子淡淡一笑,仰头将杯中冻醪一饮而尽。
“哼,这酒再好,抵得过叶家的‘愿君醉’吗?”紫袍公子眼中不屑之意更浓,“知云啊,我就搞不懂了,这弦昭风景秀美,处处可观,你为何选这祈平城呢?难不成你也想在寿宴上凑个热闹?”
被唤作“知云”的白衣公子似是未曾听出他言语中的无礼,轻放下酒杯,看着远处连绵的玄度山脉,半晌才回了一句:“等候故人。”
“故人?你在这弦昭哪里来的故人哪?你不是从未出过迟陌国吗?”紫袍公子闻言一下子站起身,惊愕中还有浓浓的不解,紧紧盯着面前的君知云,等着他的解释。
好一会儿,优雅如谪仙的君知云都在望着玄度山出神,眼神朦胧,未曾理睬他人半句。
紫袍公子等了好半天,惊讶和疑惑的表情都渐渐僵硬,见君知云不愿回答,才悻悻坐了下去,烦躁地猛灌一口,压下满腹疑问。
自认识他起,这家伙什么时候露出过那样的神色?
“弦昭的二皇子也来了。”君知云收回目光,轻轻说了一句,又恢复平日神态。
正郁闷着的紫袍公子一听这话,两眼发光,欣喜地问道:“怎么?他就是你的那位故人?”
君知云未曾点头,也未曾摇头,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丢下一句:“不早了,走吧。”
跟在身后的紫色身影暗自嘟哝着:“真是,我还想尝尝云一阁最有名的云一酱鸭呢······”
祈平城外玄度山。
一抹时隐时现的身影在林间飞快穿梭,轻盈的身姿在寻常人眼中快得如同一缕风,可若是武艺高强的人仔细看,便会发现,这身影愈来愈慢,显然是受了重伤。
“嗯。”女子的闷哼声传来,她猛地跪地,以手中血剑支地,努力压制着喉头翻涌的血腥之气。
脚步声已至身后,女子咽下口中的鲜血,艰难起身,转向身后的敌人。
“你重伤在身,逃不掉的。”奉命追杀的头领刀锋直指浑身血迹的女子,眼中隐着一丝骄傲。
“是吗?你既知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如果今日我死在你的刀下,那么你也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
“哼!季年庄大小姐,多高贵的身份啊!死到临头还不忘小姐脾气,不过,哼,就算是你家庄主,也要对我家主子笑脸相迎!”头领嘴角勾起嗜杀的微笑,“今日,就由我来送大小姐上西天吧!”
头领挥刀,冰冷的刀光映亮了女子抿唇等死的决绝面容。团团包围、身负重伤,她根本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若是六妹在这,定不会如自己这般狼狈吧······季婷颖在刀光劈下的那一刻如是想着。
“叮”的一声,好像是什么撞上刀身的声音。原本直直劈下的刀竟掉落在地!
头领心中大骇,刚刚那一刀虽不是拼全力挥下,但自己也用了七成功力,这人竟随便用一枚石子便打落了自己的刀!更可怕的是,自己竟还不知道他到底在何处!
“呵呵,作为一个男人,连怜香惜玉的道理都不懂,真是枉来世上走一遭啊。”调侃的声音自林叶间传来。
头领凝神听着,却依旧分辨不出那人的具体方位。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数一数二的美人,他不想要,本公子还舍不得她香消玉殒呢。”
一道白光闪过,头领下意识伸手一抓,一看只是块巴掌大的令牌,却立刻吓软了头领的双腿。“这······”
“滚吧。”
季婷颖自夺命的刀掉落的那一刻便失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意识消失前的一刹,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季婷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正躺在一辆平缓行驶的马车里。身为季年庄大小姐,素日养尊处优,吃穿用度虽不及最为得宠的六妹,可到底也是奢华铺张。可当她环顾四周细细打量一番后,也不禁咋舌,连身上的伤也暂丢一旁。
乍一看,马车极为朴素,全无金玉之饰。可只有出身极其富贵的人才能认出这整辆马车竟然全是由梓青檀香木制成。这种檀木只有在极深的密林中才能生长,且自身带有一股宜人的清香,久闻之人将神清气爽、去病消疾。倘若只是如此,也算不得什么珍贵。令人称奇的是,这种树木一旦离开所生长的环境或经人手触碰,不出三日其光泽便会慢慢褪去,不出十日将会与那柴房中堆砌的柴火没什么区别了。所以天下凡求此木者,不仅要闯入危险重重的密林,还必须用麟独山山顶神木十年一滴的树脂将梓青檀香木淋遍,以确保它光亮如初。由这种檀木制成的物件即便是在各国皇宫也是奉若珍宝的,自家庄内只有老夫人的房中有一座这样的木雕和六妹案头的一根木簪,哪里有人能够用其做成马车的呢!
惊诧之余,季婷颖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境地。
这次出庄,原是奉父亲之命寻找沈家后人,找到沈家家传至宝太音琴,来作为六妹的生辰礼物。可现在,自己暴露了身份,弄得伤痕累累,而连太音琴的一面都未曾见到······
思及此,季婷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怼:自己是季年庄嫡长女,本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可谁又能想到,如今却为一个庶出的妹妹在外奔波劳累,还只是为了替她准备生辰礼物!
这样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涌上心头,季婷颖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可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位六妹虽只是季年庄生母早逝的六小姐,可颇得祖母和父亲的疼爱,而且似是与庄中枫林里住着的那位关系匪浅。即便是母亲,也曾嘱咐过自己善待六妹。
季婷颖心中一阵失落与不甘,却也知道当下不是埋怨的时候,自己遇上的还不知是敌是友,虽是救命恩人,可如果······
“季姑娘,你醒了?”车帘被撩起,一个明艳的小姑娘弓身进来。
季婷颖暗自苦笑:父亲令自己隐藏身份,可现在恐怕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谁了。
感觉到小姑娘灼灼的目光正黏着在自己脸上,季婷颖不禁微红了脸,抬头望她。
平凡的五官毫不出众,却能带给人一种明媚欢快的气息。尤其是一双大眼,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像是两颗南咎海的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公子让我转告姑娘,太音琴会由公子在婷惜姑娘生辰那日亲手奉上,姑娘现下可回季年庄复命了。”
一句话让一向自认冷静的季婷颖短时间竟不能思考:这人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在找太音琴?他手里又怎么会有?他竟与六妹相识?还会亲手奉上?
看着季婷颖略微发白的怔愣脸庞,忘忧心下暗道: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怎么这位季大小姐和婷惜姑娘差那么多呢?
心里想着,忘忧脸上的笑越发灿烂:“那姑娘便好好休息吧,姑娘身上的伤公子也已治愈得差不离了,等到了满融江,姑娘便可安然离去了。”
离开?可自己还未曾向救命恩人道谢,自己还未见他一面······
似是察觉到季婷颖的失望,忘忧轻叹一声,掀起车帘留下季婷颖一人怔怔。
满融江畔。
一男一女迎风而立。
“公子,若是我们留下她,以后的计划会更顺利的。”
“我救了她,她会感念这份恩情的。”
她?是那位季大小姐还是婷惜姑娘?忘忧心中疑惑,却未道出心声。
望着江面上远去的那抹白色纤影,段复竹嘴角勾起一道邪魅的笑容:太音琴?沈家?呵,这次,你又想掀起怎样的波澜?
祈平城城主府邸。
“怎么?没杀得成?”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在熏香袅袅的房中响起。
房中虽温暖如春,可地上跪伏的人却在瑟瑟发抖,连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殿、殿下恕罪!属下实在没料到当时会有段家的人在!属下愿继续带人追杀,将季婷颖的人头奉给殿下!”
“不必了,你既已尽力,本宫便不勉强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殿下宽恕!”那跪在地上重重磕头的赫然是当时在林中追杀季婷颖的头领,此刻冷汗涔涔地向房外退去。
阖上门的那一刹那,一根银针射出,直中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