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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蒹葭苍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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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落叶萧萧,秋风吹着枯朽的树,摇摇晃晃,落了叶,转转翩翩,回归大地,告别生命的旅途。铺满黄叶的地上,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素衣,盘腿而坐。面前的古琴,幽幽的发出响声,伴着低低吟唱,秋色中多了一丝惆怅,一份婉约,一缕忧伤。风吹过,发翩翩。“都快仲秋了呢。”那袭白衣略微蹙了蹙眉,眼波中多了一份感叹,“真快,还有一周就是爹的寿辰了。”“默儿。”身后低低的音响起。“爹。”平平淡淡的一问候,声音如死水般平静,毫无一丝波澜。默儿低着头,眼睛只盯着满地落叶,尔后不出声。夏振宁叹了口气,望着如此的女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小时候伤她太深,虽然伤口结愈,却还是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夏振宁始终不明白,她能原谅空潺,为何就不能原谅自己。“默儿,我知道小时候……”“爹,不用再说了,默儿如今也不想再提起此事……”那时,自己的娘亲早死,全家人就联合起来骗她说,空潺的娘就是自己的娘,可不曾想……“多讽刺!”默儿暗暗想道,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很浅很浅,却看一眼,也会被那嘴角的弯度杀死。夏振宁扶起默儿,也不再多说,毕竟,好不容易修得的父女关系,他不想再破裂。“不知爹今日来找默儿所为何事?”默儿见他不再提,也就把话题转开,淡淡的问。“府上大宴,爹想让你跳一支舞,特地来问问。”府上大宴,应是爹的寿辰吧。默儿抬起头,盈盈的目光正好碰到那隐藏着求助的目光,她心里微微颤了颤,不想去看,却还是瞥到了——那斑斑的白发。“爹吩咐的事,默儿照办。”默儿低下头,她不想看到那白发,毕竟多年的父女,缕缕温情总会有。“那就……谢谢你了。”夏振宁舒了口气,他来之前还以为默儿会拒绝,现在就放下心来了。默儿听到夏振宁说谢谢,不由百感交集,爹对自己的女儿说谢,传出去会不会很好笑呢?默儿的身前,夏振宁的身前,凝结着寒冰,怎么也化不了,就像他们之间的沟,跨不过。
“哥……”默儿一路踩着心事回来,走到自己的厢房附近,才发现一抹青色在门前不停的渡步。“默儿!”见默儿回来,空潺走过来,刮了一下默儿的鼻头,笑道:“在想什么呢?我等了你好久了呢!”默儿看着一脸笑容的哥哥,突然觉得那笑容像秋日里的太阳,驱散了短暂的不悦。“爹找我商量事了,说是宴会上让我跳舞呢!”默儿也冲空潺笑道,弯弯的眸子如月亮般明亮。“我来是想带你出去玩的,看你在府里呆久了,带你出去逛逛。”“难得你有空。”默儿心里默默感叹:百事缠身的哥哥竟然会抽出时间陪她。想到这儿,她心里温暖了一下,拉起空潺,往府外跑去。可怜默儿,只会在空潺前,展露她孩子般的笑颜和脉脉的温柔如水,在别人看来,夏家的大小姐,只是一块冰,透着寒气,虽有时柔柔浅浅,却不怎么笑,连哭也不曾。空潺看着一脸笑容的默儿,嘴角舒展,笑了。
“好热闹啊!”默儿看着街边忙忙碌碌的人,不由感叹道。“是啊,好久不出来,连府外是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空潺四顾忙碌的人,也转头对默儿说道。“对啊,默儿有好久没出来了呢,还是哥哥好!”“真的?”空潺停下来,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你要怎么证明啊?”默儿轻挑柳眉,用手戳了一下空潺的脑袋,“你告诉我怎么证明,我就怎么给你证明!”聪明如默儿,她一下难倒了空潺,略带挑衅的看着他。“好了好了!我知道就对了!”空蝉宠溺的看着她,应付道。“哥,你看!”默儿指向那边的荷塘,枯荷一片片,黄朽了,却依旧挺立在水面,婷婷的,仿佛一位智者,沧桑的背影诉说着一切。“枯荷。”空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样好看呢。淡了青涩,多了沉稳。可比夏天的荷要好多了。”“哥,你喜欢荷花么?”“淡雅清新,体态不俗,可以吧。”默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映下小小的扇形:“默儿喜欢木兰,如玉般洁白,丝毫不逊荷花。”
远远地,一匹马受了惊,飞驰向路边的小摊,撞翻了许多的摊子,也伤了路人。路人们无能为力,只能远远避开。忽的从屋檐上飞下一抹白影,蒙着面,只留一双忽闪的眼睛,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女子不该有的镇静,使劲一拍马头,终于是受惊的马停了下来。那一抹白影立于风中,衣袂飘飘,吹起青丝,纷纷扬扬。看见马停了下来,那双明眸弯成了月亮,抚了抚马头,转身踮脚轻飘而去。“哥,那是谁啊?”默儿目睹了这一切,颇有好奇心的问空潺。“一女子,到沉稳得很呐。”嘴上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心里却波起了不小的涟漪,一阵阵,一圈圈。那背影很熟悉——空潺皱紧眉头,眼里多了一份焦虑——那是——岑雪镜吗?转头看看默儿,发现她还是兴致勃勃的看东看西,也就松了口气,幸亏她没什么疑心。望向天边——岑雪镜怎么会来这里,她知道了吗……
“哥,你去帮我买个糖人吧?”默儿指了指那边的小摊,晃了晃空潺臂膀。“好好。”空潺满口答应,“在这等我啊!”“嗯。”默儿点点头。空潺走了后,默儿渡步在池边,欣赏已干枯的荷花,感受沧桑洗礼后的成熟。正出神,脚下一扭,眼看就又绊倒在荷塘中了——忽的一抹藏青色飞掠,接住了她。默儿惊魂未定,抬头看那位救命恩人,发现他亦有一双含情的眼睛,只不过眼波柔和,温柔。默儿挣脱他的怀抱,微微欠身“多谢公子搭救。”那人笑了笑,说:“夏姑娘。”听见他喊自己,默儿抬头“你认识我?”“嗯……”“默儿!”空潺捏着糖人回来,发现了这尴尬的局面,说:“殷言兄,你怎么在这里?”“哦,刚刚令妹险些摔入塘中,我就出手相扶了一把。”殷言解释道。“默儿已谢过殷公子了。”默儿浅浅笑道。殷言看着那笑容,心头一阵收缩——好熟悉的笑啊……“殷公子”“叫我殷言便可,不必那么拘礼。”“也能叫我默儿啊!”默儿也回应他,拿起糖人吃起来,一脸幸福。“那笑容……好熟悉……我记得……雪凌也是如此笑的……只可惜……”殷言暗暗思忖。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默儿立于枯荷池边,不知怎的,想起这首词来,不由轻轻念道。“悲秋还是伤春?”殷言在一旁听着,偏着头笑笑问她。默儿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看看空潺,而他一脸云淡清风的样子,像是没有看见似的。默儿垂下眼睑,一生气,竟耍起了小性子,一扭头,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白衣裙摆随风飘过,竟是那么快不见了踪影。“夏姑娘——不,默儿!”殷言,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一慌,急急忙忙想去找,不小心脚下绊了个趔趄,差点摔着。空潺叹了口气,抬了抬眉毛,看了一眼殷言,拍拍他的背,说道:“走吧,都把夏大小姐给气走了。”
人群中,只看得见杂色的衣服中夹杂着一缕白色,像一只鸿毛,随着风飘过。默儿忽的一转身,碰见了另一袭白衣,撞掉了那人手中的糖人,摔在了地上,沾了灰尘。默儿抬起头连连说对不起,“没关系了。”那白衣的人笑着说,扶起她,两束目光相遇时,彼此都吃了不小的一惊。那么相似的一双眸子——“我们——好像长得很像诶。”默儿尴尬地说,眉头略微扬了一扬,说道。那姑娘也笑笑说:“是啊——我叫岑雪镜,你呢?”“敝姓夏,复名默儿。”默儿欠欠身,算是问好。不小心又瞥见了那块掉在地上的糖人,不免有些歉疚。“没事了,”雪镜安慰道,“我听说有个地方,可以学做糖人,你要不陪我一起去,然后亲自动手给我做一个?”“好啊好啊,默儿也喜欢吃糖人,到时候,就不用自己来买了啊。”默儿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欢呼道,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不知怎的,二人对彼此都很有好感,相对一笑,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默儿!默儿!”空潺和殷言找了大半天,也不见默儿踪影,累得直喘气。“默儿又不经常出来,她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不见半点影子。”空潺抹了抹头上的汗,说道。“那空潺兄,不知现在又去何处?”殷言满脸焦急,又饱含愧疚,毕竟是他气走的默儿。“去那边看看,默儿喜欢花草,那边或许会有。”空潺指了指那边。
“江老爷爷,镜儿来看你了!”踏入门槛,雪镜就从外面喊道。“岑姐姐,你来了啊。我爹爹不在。”一个清脆的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让人不自禁想到溪水碰到小石子时轻快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是一女子,一身翠绿,分别配了不同的绿,让人看了,就会想起树林中的竹——高洁潇洒。“筱竹,只有你在啊——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夏默儿。”雪镜像个姐姐般的对筱竹说道。“默儿姑娘好。”筱竹嘴角一弯,便勾起了一个笑容,甜甜的酒窝印在两侧。“江姑娘不必多礼。”“岑姐姐今天是来做什么的,还带了名客人。”筱竹一脸疑惑的看看雪镜,又望望默儿,问道。“学做糖人的,走吧!”
一转眼,悠悠的过了两个时辰,默儿立于池水边,细细品尝自己亲手做的糖人,草地软软的,虽已变黄,缺少不了清新的泥土的芬芳。竹林后,一抹藏青色驻足,在林叶间观察默儿的行动。那人仿佛看到了,诗经里所写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玄青公子,请回吧。”一小斯附耳低语。林玄青点点头,看了一眼仍在水岸的素衣女子,蹙了蹙眉,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