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笙歌夜凉

1、第一章

　　二零一二。

　　四月，明明是那么明媚的日子，我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跟着追悼的人群，公墓里来来去去的都是黑白色，身影重合分离，糅成迷茫的灰。
　　你一定很不喜欢。你向来都是喜欢各种鲜动的、明朗的颜色，像你的性格一样。

　　想起以前你说我总是穿的太素，每天一件白衬衫走遍天下。后来我们一起逛街，你买了很多米色淡棕色的衣服堆在衣柜里，一边说适合我一边让我换，还偷偷摸腰吃豆腐。

　　僧人在诵经超度，碎碎梵音传来，带着不可亵渎的圣洁与超脱。
　　我站在人群最后面，远远站着，我怕我控制不住冲上去，只好一次又一次捏紧了衣角。
　　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夫妻将骨灰放下后，女人显然仍是无法接受自己孩子的死去，眼泪又哗哗的流出来。男人扶着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了她，眼眶发红。
　　众人围上去劝慰：“节哀顺变。”
　　男人点了点头，眉头依然阴霾。
　　最后人都走光了，我才走上去，天色已晚，剩余霞照亮路旁。你的照片在阴沉的光中毫不失彩。年轻的脸庞，张扬明亮的笑容，穿一件蓝色毛衣，身旁似有落雪。
　　我忽然想起，那件毛衣是我在大三时圣诞节送给你的。

　　落日渐西沉。
　　我捂着眼睛，蹲在你面前，摩挲着石碑上你的照片，呜咽了一遍又一遍。然而这一次没有人拍我的后背，没有人抱紧我，没有人粗声粗气地跟我说“你个傻小子，哭撒，哥在。”

　　二零零一。

　　我都忘了是怎么认识你的了。
　　也许是那一次在餐厅吃中饭忘带钱包，匆忙之中只见你一个是同班的且尚算脸熟的人可以救急？也许是那一次想到外面上网，两人不熟却不谋而合地一起去爬墙逃晚睡，不幸的是爬到一半被舍管发现，在匆忙无措之间只好在墙檐上与舍管僵持了大半个小时的爬墙事件？

　　究竟是哪一件至今已不可考，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会比较大，毕竟那一次咱俩共患难了。但不管是哪一件，最终结果还是指向了你印象中的“咱俩自此成了铁打铁的好兄弟。”和我印象中的“糟我好像喜欢他了OTZ”。
　　彼时高二，你发育过早，人高马壮的，搂着我肩走过学校楼道，一边和我扯花一边见人就说“这是我弟，谁欺负老子跟谁没完。”

　　丢脸丢到不堪入目。我捂脸，试图抵挡住他人五分笑意三分调侃两分不解的眼神。
　　然而心里还是偷偷暗喜。

　　二零零三。

　　高中同校，没想到大学居然也考了同一所，惊悚的是竟然还是同专业！

　　“这真是太有缘分了！”校门口，你爽朗笑着一路向我直奔。
　　我承认，当时有那么一下子我的确是幻想了他冲过来时为了抱我——然而是不可能的，他左右开弓，一手一个行李箱。看见我孑然一身，乍然大惊，“你行李呢？难道是丢了？”
　　我眨眨眼，纯良貌十足：“已经弄好啦。”
　　你：“……那么快！！！”
　　我点点头，说，“哥你那么多东西，我帮你搬撒。”

　　二零零五。

　　我父母早逝，姨母暂时抚养我，然而姨母的家庭环境不好，我的大学学费还是东借西借贷款贷来的。我除了每天教室上课，还要去打两份钟点工，晚上回宿舍休息，三点一线。

　　辗转间，已是大三。
　　记得那天是情人节。宿舍里的都是单身宅男，受节日打击不轻，于是各自叫上朋友在宿舍喝成一团。
　　你也来了，瞪着眼睛一路小酒杯大海碗，气吞万千豪迈不已，结果拼到一半一晕一倒，整个人趴在我床上往死里踹也一动不动。宿舍隔得太远，所有人都醉醺醺，扛不过去。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草草给你换掉吐脏的外套，把你扛到我床上，然后自己洗漱收拾，也睡上去了。

　　宿舍静下来，有人睡着打着鼻鼾。偶尔有一丝光从窗户射进来。
　　夜里转身免不了身体接触，鼻腔里酒气呼来哈去，让人精神迷糊。我看着你侧脸，咬咬牙，忍了。过了半小时，没忍住，四下张望，见大家都睡着了，于是侧着身子，偷偷亲了你右脸一下。
　　然而嘴唇刚刚贴上去，你的眼睛就一下子睁开。眼神对眼神，我呼吸一滞。愣过后马上就想到从此以后连朋友也当不成了，我看着你，磕磕巴巴，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就那么张着嘴。
　　但没想到你眨了几下眼睛，没有焦距的眼神在我脸上滑稽的表情扫了几眼，就又睡着了。
　　我当即松下好大一口气，还好，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