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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三、为妃之道(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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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了月余的委屈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寻到了倾泻的出口,想不到说出这些话心里竟然轻松了许多。沈茹月抱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态,抬起头来大义凌然的看向萧明玉。只待他一声令下,再不济她沈茹月也可做个烈士,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
萧明玉的双眸沉了沉,俨然两汪深潭,透着不见底的寒意。“沧国的世子妃不是一件摆设。需知国之忧虑民之疾苦方可,举止礼仪更要处处得体,方才你直呼世子之名,是为失礼,看来这月余你并未用心,且回去思过吧。”说完这些话,他便敛目继续批阅面前的奏折,只唤来程锦素将她领走。
沈茹月的一番大义凛然便这样被他生生浇熄,这与她原本想象的不同,他应该被她激怒,然后下令将她打入地牢或者直接处死,如此她还可在混乱中一搏寻找逃离的机会,即便不能逃走至少也不会被他利用而连累流觞。
可是萧明玉却偏偏说了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还令她回去思过,实在匪夷所思。至此,沈茹月却又忽的悟出一层,其实从一开始她便高估了自己,萧明玉需要的只是一个月国女王的名号,所以只要她带着和月国女王一样的这张脸活着便可,至于她愿不愿意做沧国的世子妃,愿不愿意习沧国礼仪,愿不愿意背叛肃国,这都不重要。必要的时候萧明玉只怕有千万种方法让她屈服。
想到这些,沈茹月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愈发明确了此刻处境的危险。
自那一日起,沈茹月便彻底失去了行动自由,除了每日到冰心阁伺候萧明玉批奏折的那段时间,其余时候都被囚禁在屋子里。她不禁有些后悔,再次检讨了自己的冲动行为,并利用在冰心阁的机会学习沧国的典籍和政事,只望有朝一日逃回肃国时能用得上。
抱着这样的心态,沈茹月一大早便来到冰心阁伺候,萧明玉去了宫里上朝还未归来。她于是将沏好的茶置于机上,而后立于书架边随手翻看上面的书简。
然而当她展开一支写着治世之道的书简时,却有丝绢自其中落出。沈茹月于是弯身将其拾起,移至眼前细细端详。那丝绢上书了几行小字,似是一首小令,说的却是女儿家闺阁心事,
只是遣词上极其隐晦。
想不到萧明玉那样的人也会读这种小令,沈茹月吐了吐舌头准备将丝绢放回去,然而拇指移开之处却露出一个嬛字。
“嬛儿同淑妃一样,极爱雪梅。”
“世子殿下极珍视这些白梅……”
……
这个嬛字似一个连接点,将许多零碎片段汇集起来。沈茹月yu再往下探究,却被衣摆滑过门槛的窸窣声打断,于是慌忙将手里的丝绢和书简放回架上,行至机案前垂首敛目的立好。
半柱香后,她一面磨墨,一面抬眼悄悄向萧明玉看去。批阅奏折的他正提笔于竹简上书写,垂落的发丝半掩住轮廓分明的侧脸,过于阴柔的眉眼十分好看,却也叫人捉摸不透。
“世子殿下何苦要将茹月留在身边。”倘若她猜得没错,肃国公主流嬛曾是萧明玉的心上人,而流嬛之死与月女王脱不了干系,如果说爱上了敌国的公主已是悲剧,心上人客死他乡则更是残忍的结局,沈茹月实在想不通萧明玉何苦将自己这张和月女王一模一样的脸放在身边添堵。“世子殿下需要的只是月女王的名号,便是随便找一个女子扮成她的样子亦无不可。”
“大婚之日难保不会有别国的权贵见过女王,还是稳妥些好。”萧明玉解释得竟颇为耐心,他将最后一份奏折批完,放下手中的狼毫,看向沈茹月的双眸沉如深潭:“况且你我曾有过赌约,倘若你输了,便要留在沧国为我唱一世的曲。”
听到一脸淡漠的萧明玉说出这番话,沈茹月彻底愣住,她原以为那时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连她都早已抛却在脑后的赌约,却不想他竟记至今日,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除此之外,关于那方丝绢,似也有重重疑点隐藏其中。沈茹月于是将这疑问的答案寄托在程锦素的身上。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程姑娘。”沈茹月发问的时候,程锦素正沏着一壶上好的龙井。
“沈姑娘但说无妨?”她答得温婉,语调却偏冷,双眸始终落在杯盏上,极用心的以热水将其温过。
“世子殿下如此珍爱那些白梅,是否与肃国公主有关?”沈茹月的问题提得开门见山,却见程锦素手上一偏,上好的龙井便溢出杯盏外。
她于是放下杯盏看向沈茹月:“过往之事,锦素不知。沈姑娘也莫要浪费时日在这些事情上,多温习诗书礼仪才是为妃之道。”尽管她急于否认,但眸中的闪烁已说明一切。
那时萧明玉和肃国公主流嬛同在月国为质,流嬛和月女王一同丧生于那场大火,自己梦中的小曲却是肃国的民间小调,还有梦境里那些破碎却似乎可以联系起来的片段,沈茹月直觉只要解开这重重谜团,藏在心底的诸多疑问,甚至自己得以来到这个时空中的原因都会一一得到解答。仿佛某个真相就要铺陈在眼前,却始终触碰不到那个关键点,这令她深觉懊恼。
次日,适逢程锦素身子不适,未能同去冰心阁,沈茹月便又起了个大早,却是为了采撷雪梅。萧明玉下朝归来时,她已将满满一捧雪梅在青玉宝瓶里摆好,原本只是若有似无的冷香,刹那间充盈一室,萦绕在呼吸间的馥郁香气使人产生踏足于雪地的错觉。
听到那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沈茹月转过身来冲着门口半垂的锦帘宛然一笑。逐渐绽放的笑容在藕色衣裙的衬托中,弥漫出如春的温暖。衣裙的样式她挑了许久,正选了梦境里那个少女常穿着的形制,便是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借了她的三分暖意。
果然,刚往屋子里踏了一只脚的男子便停在那处,直叫一旁支着锦帘的侍从不知所措。然而也只是片刻的停滞,萧明玉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表情,只是双眸愈发沉如深潭。
看着他缓步向自己走来,阴戾的气息亦随之扑面而来,沈茹月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手上下意识的将那袖缘攥了又攥,却仍强自镇定,迫使自己维持那个笑容。
“这雪梅多好看,若此刻不珍惜,待春日百花盛开,唯有她独自凋零。”沈茹月俯身凑近身旁的雪梅,极爱怜的抚上一簇梅瓣:“本就开得孤寂,怎么忍心将这般娇弱的花孤零零扔在雪地里。”这句话她依稀在梦里听那少女重复过许多遍,如今念来便是一字不差。
说完,她自青玉宝瓶中抽出其中一支,递至萧明玉跟前,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终如一,仿佛她生来便是这般笑意温暖之人。
萧明玉的眸光仍落在她的脸上,难辨喜怒的神情让举着梅枝的沈茹月如坐针毡,沉默中的每分每秒都如坠炼狱,胸口的跳动,越来越剧烈的回荡在耳边。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面前的男子终于以极优雅的姿态接过了泛着冷香的花枝。连同他的目光也落在雪色花瓣上,并在触碰到那一抹雪白时变得柔和。他伸出纤长的指抚上梅枝,沉吟间似陷入某种思绪。
“你且回去吧,今日无需在此伺候。”他一面说着,一面朝摆着青玉宝瓶的长机行去,却是再未看她。
“是。”沈茹月慌忙应了,提起裙摆便往屋外退去,直到出了冰心阁才如释重负般常舒了一口气。
自方才萧明玉的举止来看,她先前的推想多半未错,萧明玉、流嬛和月姬之间想来是有纠葛,只怨那些梦境都是断断续续的,纵使有许多片段,却终究无法串成一线。
正懊恼之间,沈茹月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抬头看去,却是程锦素携着六名侍女往冰心阁的方向而来。
她着一袭玉色锦袍,外披浅碧色狐裘边的斗篷,面色苍白似有病容,想来是对沈茹月不放心才带病跟了过来。此刻见她往回走,娟秀的一双柳眉便微蹙,多半是已在心下定论她闯了祸。
“程姑娘说得不对,我今日摘了雪梅,世子殿下没有怪我,还许我休息半日。”不等程锦素开口,沈茹月便突兀的说了这一句。
程锦素愣了片刻,又掩嘴咳了两声,而后表情平静道:“如此也好,回吧。”说完便转身往来路行去,尽管她始终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然而凝望着那难掩落寞的背影,沈茹月看到了某种类似希望的曙光。
还记得流觞曾经说过,再善谋的敌人都不可怕,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心,只要有心就会有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