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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月夜迷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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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在白虎门前,沈茹月随口说了打发珠儿去西市买桂花糕的话,倒是被珠儿牢牢记在了心上。十五的一大早,她便颠颠儿的去那西市抱了一大盒的桂花糕回到丹霞宫。新出炉的桂花糕,用半透明的玻璃纸包了,摆在院子里那颗金桂树下的石机上,微甜的香气便撒了一院子。
孟冬孟夏则弄来了几盏细绸扎的宫灯,挂在屋檐下、桂枝上,风吹过时漾起清浅的光晕,心便也跟着沉醉起来。
捧着晶莹剔透的糕点、嗅着幽雅柔婉的桂香,身边有微黄的灯影摇曳,再仰望漆黑的苍穹上一轮明月如盘,这中秋之夜的意境倒是齐全了。
傍晚时,流觞那边来了人说是今晚在德庆殿举行群臣大宴,大王特意命人请沈茹月去观礼。她本就不喜欢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再加之这肃国的群臣欢宴本就与她没有关系,便称病辞了那侍从,留在院子里赏月。
只是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看着看着便不由感伤起来。都说中秋月圆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殊不知若是离家千里、不得团圆,那思家之情也会比平常日子浓烈感伤得多。也不知爸爸妈妈现在好不好。沈茹月在心里默默想着,只觉这赏月倒是把一颗心赏得七零八落的了。
她索性把珠儿和孟冬、孟夏都拉了来围坐在石机前,人多热闹起来,那些思乡的负面情绪便也去了大半。
千年前的人封建意识强,重尊卑和主次,所以沈茹月招呼他们同桌而坐时,那三人起初甚是拘谨。待到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桂树下的四人却聊得甚是投机,不知不觉便也放下芥蒂、敞开了心扉。
正说话间,珠儿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一溜烟儿的跑回屋子里拿了个种花草的铁铲,接着便蹲在金桂树下挖起土来。沈茹月和孟冬孟夏两兄弟都对珠儿突然的奇怪举动甚是好奇,于是也到那树下蹲住看珠儿在忙些什么。只见珠儿拿着铁铲左敲敲又拍拍,接着选定一处挖下去。不一会儿,旁边就堆了一个小土堆,而空气里则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沈茹月看着在珠儿的铁铲下逐渐显露出的一个好似小坛子的东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酒。”总是默不作声的孟夏忽然开了金口。沈茹月听他这么一说,果真觉得空气里愈渐清晰的香气有几许迷醉人心的意味。
“被孟夏公子猜中了,珠儿手里的这个,正是一坛美酒。”珠儿一边说着,一边将埋在金桂树下的青瓷坛子启出来放在石机上,又拍了拍坛子上的浮灰,递了个眼神给孟冬让他去取了四只酒盏。
当酒从坛子里流入酒盏之时,馥郁的香气瞬间便盈满了整个丹霞宫。那酒香清雅,似八月微凉的风在水面浮出浅纹,似丹桂枝头一抹若有似无的金黄。
“月国的丝竹、肃国的桂酒、沧国的美人、戎国的兵器。这桂酒可是我们肃国名满天下的镇国之宝。”珠儿手里倒着酒,嘴上还不忘得意的介绍这酒的来历。“这坛酒是我去年中秋取了这棵金桂树上的桂花酿的,埋在树下本想留到冬天再喝,后来一忙就给忘记了。直到刚才我才突然想起来。”
“如此说来,这坛酒埋在桂树下刚好满一年?”沈茹月闻着酒香已然觉到几分神迷心醉,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上一口。
琥珀色的液体才触上舌尖,便在唇齿间漾开浓郁的桂香,又间或有酒的烈性夹杂其中。到像极了这中秋时节逐渐泛起微凉却仍残留几分暑意的气悉,又像是清冷月色中的孤寂之人对故人炙烈的思念。
“不愧是镇国之宝,果真是好酒……”沈茹月对这桂酒赞不绝口,却又将眼神投向孟冬和孟夏:“只是光喝酒有些无趣,若是能有些好节目就好了。”
这时珠儿却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而后说道:“好节目自然是有的,姑娘不知,朝中早就传闻孟家二位公子精通音律,只是珠儿人微言轻,一直没有耳福。”
不知不觉,沈茹月已将那盏中的桂酒饮完,身子便有些飘忽起来。她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孟冬和孟夏的双颊也已染了些微红的酒气,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伸过手去,恰巧攥住了孟夏的袖子,又摆出一副乞求的表情道:“好弟弟,你们就演一曲吧。”
孟夏也不看他,只盯着眼前的桌沿,抽回被她攥在手里的袖子低声道:“姑娘醉了。”而他双颊上的红晕却是更深了几分。
一旁的孟冬却忽然站起身来,扯了孟夏道:“既然是姑娘要听,那我们兄弟就献丑了。”说着也不管那孟夏愿不愿意,便拉着他往屋里去。
不一会儿,两人搬了琴和笛子出来,抬袖间调试音准的几声已然错落有致、气韵天成。
听着悠然的乐声,赏着天际的圆月,尝着馥郁的美酒,沈茹月觉得此刻的感受当真称得上是惬意非凡。便将近日来的那些不安与愤懑都抛到了脑后,也趁着这一夜难得的月色放纵一回。
她央着珠儿往那酒盏里倒了一遭又一遭,渐渐的,那天上的月亮便由一个变作了两个,又由两个变作了四个。而月亮边上绞着夜幕的丝丝月华也不知不觉爬进了她的心里,而后在眼前结成了薄纱,叫她看什么都看不真切。珠儿唧唧喳喳的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她倒也听到了珠儿的声音,可具体说的什么内容却是听不清了。
沈茹月只觉身子越来越轻,仿佛是随着空气里四散的桂香一同飘到了天上,眼前都是朦胧一片。她使劲的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迷糊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天边那颗亮得晃眼的月亮,好大好圆的月亮,于是忍不住向那月亮张开了双臂。
怎么好像从云端掉了下来,落进了软绵绵的东西里,那东西暖暖的,还带着好闻的气味。对了,是阳光的味道,小的时候最喜欢抱着妈妈刚刚晒过的被子,上面全是阳光的味道。沈茹月只觉这暖暖的味道怎么也闻不够,于是八爪鱼似的把那“被子”又缠紧了些,生怕被珠儿他们给抢走了。
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又暖又软的“被子”,沈茹月一心想睡个好觉,可是有个讨厌的东西老是来扰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像是潮湿的热气,尽喷在她的耳朵和脖子上,烫人的很,却又痒痒的,惹得她不禁咯咯的笑起来。
终于有些恼了,沈茹月拼了吃奶的劲儿才终于把沉重的眼皮掀开。眨了眨眼,无数的影终于重叠了起来,合在一起竟然是天上的月亮,那么明亮的月亮怎么就来到她眼前,难道说她又飞上了天。沈茹月好奇的挪了挪身子,确定自己还好好抱着“被子”,这才放下心来,却忽然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悉又喷到了她的脸上,再抬头才发现方才的月亮竟然变成了一张人脸。
这张脸真好看,看得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那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难怪刚才她把他当成了月亮。还有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极了天上游走的月华。
这张脸好眼熟,只是看着便觉得心里很踏实,可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沈茹月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两瓣殷红上,那两瓣殷红薄而微弯,映衬在白玉一样滑腻的肌肤上,好像雪地里盛开的红色梅花,忍不住想凑到跟前去尝一尝,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像红梅那样香香甜甜的。
沈茹月撅了嘴那红梅上凑去,却忽然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而后拼命睁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了。
“爸爸……”她只好凭着猜测,试探的唤着,可才唤出口又觉得不对,皱了眉。“不对,爸爸没有这么漂亮。是……妈妈……”沈茹月终于又重新展开笑颜:“妈妈……月儿好想你……陪着月儿好不好……”
沈茹月口里喃喃着,又往那温暖的“被子”里钻了钻。心里揪着问题终于放了下来,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把双臂环紧了些,便再也没法强撑着厚重的眼皮。而后她口中的话便越来越小声,越来越含糊,到最后都化作了梦中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