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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一零二、木兰从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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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流觞正坐于案几前的坐塌上,却卸下君王的威严,斜倚在几案边,揉着眉心,显露出不轻易为人所见的疲惫之色。
沈茹月见此情形便屏退左右,径自行至他身侧坐下,将双手覆于他的额际轻揉。她的这一行为让流觞十分受用,索性斜过身子歪进她怀里,以裙衫为枕,嗅着肌肤透出的体香。
“听闻你等了许久,何不让内侍通传,也好早些叫他们散了。”说话的时候流觞仍闭着双眼,语调里有淡淡慵懒。
“为了肃国的未来,茹月等得再久都不算久。”沈茹月低眉敛目,答得和婉。
“这不像你。”流觞保持着双目微闭,声音却携了几许笑意:“你从不说这样的漂亮话,定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茹月愣了愣,没有想到轻易便被拆穿,便索性不再绕弯子,又见她手下停了片刻,流觞眉间便微皱,于是重又于他太阳穴处揉按,同时说道:“大王英明,请大王准许茹月接见月国使臣。”
沈茹月话音未落,原本安详垂落的睫羽便猛地掀开,展露那双灿若辰星却又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眸。他锁着她的眸光,直到她惊慌失措的撤开双手,却又伸出手来覆上她的手背,阻止她yu逃离的动作。
他坐直身子将她看进眼里,总算是没有发怒,心平气和的说道:“本王心意已决,决不可再让你卷入这件事情。”
这一说却让沈茹月急了,忙迎向流觞解释道:“茹月的心意也是一样坚定,裴姑娘说得没错,我既然是大王的嫔妃,就应该尽嫔妃的责任。而今肃国百姓面临战乱之苦,我身为肃国王妃,怎么可以若无其事的在王宫里安享荣华?”
或许是沈茹月的目光太过坚定,素来在对峙中占尽优势的流觞竟然头一次败下阵来,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够了,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
“如何不简单,复杂的地方又在何处,大王何不一一列举,也好叫茹月知难而退。”沈茹月不肯罢休,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
流觞已被她问得七分不耐,终于怒道:“你可知那月国少主曾对使臣下旨,月国军队只听从女王的指挥!”沈茹月还未来得及悟出这话中的意思,已被他捉住双手扯至近前:“也就是说即使你以月国女王的身份接见使臣,促成结盟也是无用,他们还要你带领月国军队上阵杀敌!”
沈茹月被他说得愣了神,却不是因为这话语的内容,而是缘于近在咫尺的双眸中流露出的不忍与怜惜,原来他的百般阻拦竟是为了她的安危。
或许这世上最让人欣慰的事情就是知晓自己心中所系之人也是同样的在意自己,纵使在这般家国危急的情境之中,此刻的沈茹月也难掩心中欣喜。
她自他掌中挣出双手,却伸出手臂偎进他的怀里,而后微笑着柔声道:“茹月知道大王的顾虑,可是这一切或许不似想象的那样可怕。平城一战中,茹月不也随军出行,况且在我的家乡也有木兰替父从军的佳话。月国少主只说让军队听候女王的差遣,可也没说女王就要上阵杀敌啊,到时候我只要躲在后方发号施令就好,前线的事情都有将军们顶着,又有什么可怕的。”
沈茹月的反应显然出乎流觞意料,出神间已听她说完这一席话,却突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道:“我每每思及平城一战中你的失踪都心如刀绞,本王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重演!”逐渐收紧的双臂箍得沈茹月喘不过气来,耳畔说话的声音亦充满难以言喻的痛苦情绪。
沈茹月不知不觉已泪湿眼眶,却假装坚强的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笑容,伸出手来举至耳边:“茹月发誓,这一次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会到处乱跑,否则任凭大王处置,哪怕一辈子禁足丹霞宫内不许外出也心甘情愿。”
她那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竟逗得流觞展露笑意,无奈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呀。”又见她做了个鬼脸,流觞正笑着,却又露出忧虑神色:“即便如此,本王也会因此被世人耻笑,堂堂肃国君王竟连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
沈茹月却端坐了身子,伸过手去与流觞的手交握,而后无比真诚的看向流觞道:“话本不该这样讲。大王可知何为爱情?”
“爱情?”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和沈茹月别于过往的坦率,流觞甚是讶异,只听她一脸憧憬的娓娓道来:“所谓爱情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也不是卑躬屈膝的攀附,而是肩并肩的共同进退。”说道此处,沈茹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逐渐泛起的微红,更不知那玫瑰一样的色泽在肌肤上蔓延开来,让原本就清秀明丽的容颜化作含苞待放的娇花。
“茹月爱慕大王……” 她顿了顿,却又继续说道:“所以想要和大王一起面对攻入边境的敌人。想必世人也会赞美这件事,他们会说大王和王妃是如此恩爱,即使在战场上也是不离不弃。”
似乎是为沈茹月这一番言语动容,流觞并没有马上反对她这些含有浪漫色彩的设想,只是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微微一叹道:“也罢,这件事且容本王再想想。”
说来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沈茹月连日的软磨硬泡和晓以大义,流觞终于松口应允她接见月国使臣。与此同时,沧国依仗月镇国将军季长风的联盟和戎国的暗中支持,正式向肃国宣战。
大军出征的日子定在端午之后,日阳最盛的那一天,肃国臣民的情绪也涨至最高。百姓们都方下手里的活计,聚集在玄武门前,争相目睹肃国大军的风采,同时为保家卫国的英雄们送上祝福。
如此万人空巷的情形,沈茹月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然而此刻的心绪却与以往全然不同,因为这一次她不再隐没于人群中仰望那个被奉若神明的君王,而是与他肩并肩的立于城楼之上,共同俯瞰三军。
心口的频率剧烈的好似要跳脱出来一般,仰头间所见的阳光苍茫得让人睁不开眼,面对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她似乎隐约有些明白身为君王所承受的重量,不觉间微凉的指尖也忍不住颤抖。
这时却有一只掌将暖意包裹在她的手上。沈茹月讶异的侧过头,只见身着玄色铠甲的流觞正高举盘龙枪,城楼下的欢呼声便随着他的动作一浪高过一浪。
馥郁的辉光勾勒出近在咫尺的轮廓,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然而锦袖下传来的温度却十分清晰。沈茹月回握住那只掌,似从交握的掌心里获取了无尽的力量。
她重新正视前方,以尽量沉稳的声音道:“传月国使者。”接着,这句话便被内侍一层一层传下去,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回荡在广阔的天地间,经久不息。
月国使臣很快被传至御前,沈茹月与流觞对视片刻,自他眸中获取鼓励的信息,方才看向月国使臣,提高音量道:“传本王口谕,月国调集一切可用之兵,至平城与肃国大军汇合,而后共同进退抵御外敌入侵。”
“臣领旨。”两名月国使臣恭敬的齐声应允,又携使团众人行过月国参拜王室之礼后方才启程往月国传旨。
获得月国支持之后,流觞与沈茹月一同行过祭天礼,再将王室封存的美酒取出兑入清泉,赐予每一个参与战斗的士兵,意为同甘共苦。
流觞率先举起酒觞道:“愿此战大捷!”,说完一饮而尽。他的这一举动将战士们的斗志与百姓的热情推向又一波高chao,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高呼:“此战大捷!此战大捷……”
依照之前同月国的约定,流觞将亲率肃国大军先赶往平城布阵,月国少主集结的军队在收到女王旨意后即从无殇城出发,后至平城与肃国大军汇合。
当肃国大军开拔出征之时,流觞将沈茹月送至同行的马车前,却握住她的手久久凝视她的双眸,沉吟许久方才开口:“前方的去处便是战场,月儿可有惧怕?”
沈茹月便回握了他的掌,毫不犹豫的微笑道:“与大王并肩而战,茹月不惧。”
得了她的这句话,流觞才似宽慰了些,又伸出另一只手来于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便松开手提起盘龙枪翻身上马。
看着流觞的背影向队伍的前方而去,纵使明明知晓前方是一条生死未卜的道路,沈茹月的心却从未如此安然。或许是感悟于那美丽而又灿烂的微阳,竟在不知不觉中弯起嘴角。
内侍催促了两遭,沈茹月才终于回过神来,于是提起衣摆上了马车。然而就在她掀起锦帘的一瞬却被车内忽然闪过的身影惊得愣在原地,半晌才找回心神,却不知脑袋里的哪条神经搭错了位置,也忘了呼救,竟格外沉着的向车内道:“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