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初》千湛

2、01

　　初见，花下，夜朦胧。
　　村外桃树林中，微风轻拂，落花飞逝。一袭白衣少年，墨色长发轻舞飞扬，裹挟缤纷落红，五指轻拢，拈起一片落花，静立桃树下，抬头仰望，待娇花落满肩头，微笑道：“花依旧开着啊！”
　　青年自村中来采撷桃花酿酒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幅场景：一袭白衣静立在一片花海中，青丝随意披在身后，背影消瘦却刚劲而孤高，透着淡淡的疏离和落寞，肩头沾上些许花瓣，周身清冽的气息被花瓣掩盖，浑然天成，仿若谪仙。
　　青年不觉呆住，愣愣盯着那白衣背影，脑中仿佛闪过什么，稍纵即逝。
　　白衣少年察觉到身后有人，回眸一笑，清亮的目光直撞进青年眼底。
　　恍若隔世，一眼万年……
　　那样璨然一笑，一份讶异，两份欢快，七分温暖。白皙的面庞，仿佛春暖花开，寒冷中夹杂着温暖，就这样微笑着看着青年回过神来脸微红，才丹唇微启道：“起风了。”
　　青年略愣了愣，觉得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用这样带着一分诧异，两分欢快，七分温暖的灿烂笑靥告诉他起风了。只是似乎略有不同，那人是如暖春的清风般温暖，而眼前之人则是如初春的冰雪消融般清冽。
　　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自觉的说出这样的话：“天要晚了，此地偏僻，公子若不介意，今晚便在寒舍歇脚吧。”话刚出便后悔了，这般口不择言，怕是唐突了这谪仙般的人物了。
　　怎料白衣少年浅浅一笑，道了声：“有劳了。”便径自往村中去了。
　　青年只得跟上，比肩同行时看到少年那样浅浅的笑容，温暖的令人心疼，仿佛绝望中的人企图用这样温暖的笑容来近人暖人，却惟独暖不了自己。笑容愈加明媚如阳，内心就愈加寒冷如冰。此般少年，是要有怎样的痛彻心扉才能造就这样寒冷如冰的温暖笑靥。青年心中不禁有丝丝心疼。
　　比肩而行时少年却有些恍然不知身在何方，听凭脚步跟着青年走，心中却有一丝悲凉，“每一次都是一样的面孔，却是不同的心性，是你又不是你，你明白这种感觉么？若是这一次你了解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却依然不愿，那便弃了它吧，不要让我一人背负着这样重的承诺独活于世，我累了，太累了，就让我随它一起烟消云散吧！”
　　半路少年道他此行是来寻一位故人，因此要小住一阵，便借住进青年家中，说起故人少年周身清冽的气息微微柔和了些，仿若春风拂面，不知为何，青年有些莫名羡慕那位故人。
　　少年不时出门去村中晃晃，有时也去村外的桃林中静静站着出神，亦或许只是在等待落花铺满肩头。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家中帮青年酿酒维持生计，顺带蹭点酒喝。
　　那夜朦胧，花前月下，少年依旧一席白衣，抱着酒坛在院中对月独酌，桃花酒浓郁的芳香在院中弥漫。酒香刚入口时醇厚，渐渐转而清洌，到最后便仿若无味无物，只剩了回忆。“桃花是孤寂的花。呵呵，孤寂…真是一语成谶啊！”少年渐渐有了醉意，微眯着眼，低声呢喃：“花开了，我回来了，可那些年的约定，你还记得么？”
　　室内，青年刚从桌边站起，打了个哈欠，准备梦会周公，却意外的发现窗外有一席白衣对月独饮，不禁好奇，那么平平淡淡，遇事总爱带着浅浅微笑的男子竟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忽忆起少年曾说他是来找人的，不禁好奇起这究竟是如何一男子，正细想时，不禁嗤笑出声，自己原是不在意这些事的。
　　信步度到庭院，见少年醉倒在石桌上，夜深露重，风又起了，得了风寒可怎么好，青年内心微颤，细细端详少年面庞只觉比初见背影时的清冽更多了几分柔和和乖巧，闭合的眼眸掩去了淡然的神色，却比平日里的那样更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青年不自觉想要抬手抚摸一下少年的面颊，伸到近处时却一下清醒过来，呆呆的愣在原地，心道：“我这是在干什么？”谁知少年仿若感觉有温度靠近，微微抬手，抓过青年的手紧紧攥住呢喃道：“不要走。”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看的眉微微蹙在一起，仿佛一个走失的孩子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青年有些心疼，伸出另一只手轻拍少年的背安抚道：“不走的，在这里陪你呢。”动作是那么熟稔自然。看着少年因醉酒而微红的脸庞，青年微微叹了口气，解下衣衫披在少年身上，自己则在少年身边的石凳上坐下，侧脸用神色细细描摹这少年的脸庞，微微红了脸，犹豫半晌，终用没被攥住的那支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换了个姿势绕到他身后，让他斜靠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一揽，将少年打横抱着回了房间。
　　静谧，夜微醉，花无眠。
　　翌日清晨，少年微微转醒却抬眼望见一陌生床帐，正诧异，细细想来只记起昨晚是醉了酒，趴在石桌上睡了，侧脸看见斜躺在一旁的青年，终明白了过来，正想要起床，却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青年的手，惊得猛然放开。诧异中偶然瞥见青年的睡颜，那样恬淡、安详。忽忆起前世的他，依旧是那样温柔，带着点调皮的笑靥。就像他离去的那天，一切仿若从前……

　　那样一双清浅澄澈的眼，微微弯着，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与淡淡的悲伤，灿若星辰，就那样消失在黑暗中，再也不见，徒留声音依旧在耳畔：“好好活下去，我等你！”那一夜繁星璀璨却都比不上那样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眼，寂静、凄美却转瞬即逝……

　　看着窗外已大亮的天，青年心道已很久没有睡到这时才醒了，没有恶梦，没有离别。恍惚间脑海中又飘过昨夜他的话语：“不走的，在这里陪你呢。”温柔的语调，令人莫名心安。“是因为你么？300多年了，终还是有些东西没变呢！”少年看向青年的眼光中溢满了温柔，周身冷峻的气焰早已不再。
　　早饭时分，少年为着宿醉的头痛而懊恼，青年便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看着青年略带关心的神色，少年微微有些失神，而青年在为昨晚的事脸红，于是气氛就这样尴尬下来了，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大口的喝完了醒酒汤，用一种平淡而毫无起伏的声音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青年一愣，不知该做何回答。但少年也没有等青年的回答兀自说道：“那是300多年前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