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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戒指 ...

  •   曼头陀林的脸吓得一片惨白,只见无谶无力地靠在圆通身上,双目紧闭,一袭僧袍紧紧黏在身上。她暗骂自己一声糊涂。就因为暗黑色的僧袍隐在沉沉的夜色里,才没能及时发现他身上的伤么?如果自己能多警醒些,多关注无谶些,而不是放心地坐在马背上睡觉,就能早点发现的啊!自己真是大意,要直到他身上的血沾湿自己的后背才被圆通发现,自己都干什么去了?
      曼头陀林紧张地对圆通说:“你去四处看看,有没有紫珠、白及、侧白叶、仙鹤草之类。”
      圆通一呆:“这是做什么?”
      曼头陀林几乎哭着喊:“都是些止血的草药。无谶大师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认得那些草药么?”
      圆通有些茫然:“……不认得。”
      曼头陀林呆了呆,随即又问:“你的火褶子还能用么?”
      圆通连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曼头陀林黯然道:“刚才也是我急了,这上哪里找那么多药去?算了,你去找些青苔吧,我来生火!”
      圆通应了一声,看着她,却没有动。
      曼头陀林生了半天的火,一转头却看见圆通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不禁有些生气,皱眉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找青苔去?”
      圆通盯着她,也皱起眉问道:“你是要在这里为他治伤么?”
      “那当然!”
      圆通神情复杂地又看了看她,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脱口而出:“你王兄一定已经派了追兵,楼兰军队里多的是大宛良马,我们这一耽搁,只怕……”
      曼头陀林沉下脸来:“你想说什么?”
      既然已经说开了头,圆通索性横下一条心来,沉声道:“我是说,我们还是赶快赶路要紧,到了焉耆再找大夫为大师医治!”
      “圆通!”曼头陀林霍的站起,瞪大了眼睛:“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以为他还能坚持得到焉耆么?”
      “可是而我们再耽搁下去,一定会被你王兄捉到的。”
      “难道因为这个你就要抛弃他不管他?”曼头陀林终于忍不住暴怒了起来,冷冷地大吼。
      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这话竟是圆通说出来的。
      圆通转过了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他也知道自己这话听来有些无情,可仍然嗫嚅着说:“到时候大师一样是个死!不但是他,连你我也……”
      夜风吹来,曼头陀林只觉得彻骨寒冷。
      她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刻,圆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曼头陀林默默站起来,转身走去。
      圆通急了,一把拦住她:“你去哪里?”
      曼头陀林面沉似水:“我去找青苔。”
      “曼头陀林!”
      “无谶因你我受伤,我可不能放下他不管。你若是着急去焉耆,这里有马,你自己先走吧!”曼头陀林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圆通愣愣的看着她,她的脸坚毅得如同昆仑山上的一块万年寒玉,没有一丝动摇。说完这些话便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拿着火折子要去远方找青苔。
      圆通急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还是记忆中那只柔软的小手,只是此刻却全无一点温度。
      曼头陀林回过身来,并不用力挣脱他的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那双眼睛里与其说满是冷漠,不如说充满了痛心与绝望。
      圆通不敢正视这样的眼神。抓住她的手再也没有了力气。
      他轻轻放开曼头陀林的手,嗫嚅着说:“还是我去吧。”
      曼头陀林冷冷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不确定。圆通刚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不是自愿陪无谶经过了许多艰难险阻么?他怎会这样?
      耳畔仿佛又回荡起了空信带点痛心的声音:“你真的知道圆通是怎样的人么?”记得当时自己是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当然!”如今想来,连她自己都诧异怎么这么轻率地就给出了回答?
      没错,这一耽搁会有可能把他们置于险境,可如果此刻陪在她身边的是空信,空信一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她了解他,所以她相信他!
      空信,空信!怎么此刻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就重重的,再也开心不起来?
      曼头陀林赶紧拍拍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不管怎样,她已经与圆通一起私奔了出来,圆通已经打死打伤了好几名侍卫,他们已是不能回头了。
      而更重要的是,空信已经去了天竺,而他的身旁还有个昏沉沉身负重伤的无谶!
      她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镇定下来,强打起精神,走过去拉开无谶的衣襟查看伤口。
      无谶原来早就知道自己受了伤,胸口上简单地用布条裹了一圈算是包扎。这一夜的狂奔,以及自己迷迷糊糊的倚靠,布条早已被伤口上的血浸透,透过三层布帛,才洇晕到她身上。
      看着这一滩血,曼头陀林的鼻子都有些发酸:无谶怎么能坚持那么久都一声不吭呢?自己又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呢?如果再晚一点,他身上的血会不会就此流干?
      眼泪不觉便已落下,打在无谶包裹伤口的布条上,轻轻地“扑”了一声。
      无谶胸口的肌肉似乎也跟着这一声微微抽搐了一下。
      曼头陀林一惊,忽然想起眼泪都是咸的,此刻自己的眼泪落在他伤口里,会不会便如同在往他伤口上撒盐?这个念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连忙擦干泪收了心,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裹伤的布帛。
      布条早已与伤口粘合在一起,她知道不能着急,小心地用另一块布条沾了水,一点点浸湿伤口,一点点挑起布帛。
      光这一件事几乎就干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圆通采了一大把青苔赶来时,还看到她趴在无谶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为他揭开布帛。暗淡的火光下,他看见曼头陀林专注的脸上带着几分伤痛,明明听见自己赶回来了,却连头都不曾转过来一下。
      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干咳了一声,讪讪地说:“青苔采来了。”
      曼头陀林仍旧头也不抬,淡淡应道:“你去把青苔烘干再研成粉末给我。”她不敢太大声说话,怕力气用大了会震动手腕、弄痛了无谶。所以她的声音听在圆通耳中简直细如蚊蚋,像是恋人间的絮絮私语。
      曼头陀林也曾这么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可是这一次,却不是为他。
      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当然感觉到曼头陀林忽然对他就冷淡了下来,难道就因为自己刚才说要甩下无谶的话?还是因为……看曼头陀林那么悉心照料无谶的样子,他的心里酸酸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与人事不省的无谶大师计较,可他的心又不能不计较。
      他真想扳住曼头陀林的双肩让她跟自己说清楚,可此刻的曼头陀林根本无心与他说话。他知道现在不是与她争吵的时候,只能默默坐在火边,按她说的去做。
      曼头陀林弄了好半天,终于慢慢地把那裹伤口的布帛都挑了开来,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她轻轻吁了口气,直了直腰,慢慢将布帛揭了开来。
      布帛下,果然是一道凌厉的刀口,从左肋底下一直爬到胸口。
      忽然,她的手顿住了,甚至于,整个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布帛下、伤口中、血泊里,却若有若无地闪着一丝荧光。那是系在无谶的胸前的一根细细的金链。
      真正让她惊讶的,是那件穿在金链上的东西,
      她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手顿在半空中,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幽绿的东西。
      星光仿佛忽然就亮了起来,照的那东西晶莹剔透,还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幽绿色光芒。
      圆通也感觉到了这一边的诡异,伸脖子看过来,一眼便看见无谶的胸口上系着一枚戒指。
      “怎么会有一枚戒指?”圆通惊诧地喊出了声来,扔下手中的青苔跑过来,仔细打量着这枚戒指。
      是一枚戒指!黄金的指环上镶嵌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翡翠,翡翠上面圆圆底下尖尖,活像一个小小的莲蓬。
      “怎么会这样?”圆通又是一声惊呼,转头想去跟曼头陀林说些什么。可眼前的曼头陀林,却把他给吓了一跳。
      似乎只是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曼头陀林的一张脸就褪去了全部的血色,就连双唇都失去了颜色,轻轻颤抖着,似乎还在星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圆通被这样的曼头陀林惊呆了。呆傻傻地看着她颤抖着手指,轻轻伸向了那枚镶嵌着莲蓬状翡翠的戒指,甚至看着她整个人也跟着轻轻俯下身去,把戒指凑到眼前。
      果然是一个翡翠莲蓬,就连翡翠上的七个黄斑都排布整齐,恰似莲蓬上的七个小小莲子。
      曼头陀林颤抖地捏住了这枚戒指,一滴泪忽然便无声滑落,打在的翡翠莲蓬上,像一滴清冷的露珠。
      刹那间,圆通只觉得脚底心隐隐往上抽冷气,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有了一个极不好的预感:他将失去曼头陀林。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看着此刻的曼头陀林,他莫名地就觉得,虽然曼头陀林明明与自己近在咫尺,可她的心,正在急速飘向什么遥远的、不知名的所在。
      的确,就在看清这枚翡翠莲蓬的那一刻,曼头陀林的心便如猛的被雷电劈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劈回了一个已经几乎被遗忘的时刻。
      一幕幕年深日久、几乎被她遗忘的事忽然就清晰地袒露在雷电下,连她自己都轻轻地全身颤抖起来。她万万想不到,那些事居然一直安然躺在自己心底深处的某个不知名角落,从未被自己真正遗忘过。
      她木然抬起眼,认认真真地去看昏迷之中的无谶。
      认识他那么久,其实一直都没好好看过他。只以为他是高僧便自然该慈眉善目,此刻才发现,他竟有着一张英挺的脸。眉高、目深,鼻子更是又高又直,整张脸棱角分明,硬朗之极。
      原来,纵然这些年他一直在念经、在苦修,也磨灭不了骨子里的飒飒英气。
      最关键的是,这些如同刀裁斧刻斫的般的线条,已真的渐渐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英挺的脸重叠在一起,分毫不差。
      曼头陀林慢慢拉起了他的左手,眼睛一寸一寸地移下去。果然,往日一直藏在袖子中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多年前的旧伤疤。隔着泪光,混着污血,却也正泛着粉红色的光泽,照亮了她的双眼。
      曼头陀林像是忽然这只手腕给烫到了一般,“啊”的一声,扔下了这支伤痕累累的手。
      忽然,她扬起了头,看着头顶上漆黑一片的苍天,猛的一声大喊:
      “不——”
      是从胸膛最深处传出来的声音,是从记忆最底层出来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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