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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作家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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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逝者于斯夫。时间过得太快了,眨眼之间我已到了知天命之年,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有太多的无奈与遗憾,往o历历让我心痛的事有许多,特别是想起我的同学、好友曲斌,更是悲伤不已,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
那时的我们工作之余,最喜欢做的就是下棋,打扑克,喝酒,练练拳脚,说说水浒,讲讲三国,甚至骂娘打架。不过,最让每个人都津津乐道是谈女人的事,讲恋爱,结婚的趣闻轶事。每次谈论起这些,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小五最能胡说八道,小李最爱听,而曲斌讲的都是些是本上文明的故事,他从不讲污秽的低级趣味的事,却常常被别人讥笑,说起现在的姑娘未婚同居,未婚先孕,流产的不少,私生子也多,曲斌就气愤异常得指责是:男的不是东西,谈对象时要尊重姑娘,不能做小动作,更不能发生性行为,那是极不道德的。
小五总是带着一种轻蔑的眼光看着他:“八十年代的青年就是这个样,没有规矩,谁规矩,谁吃亏,谁是傻瓜,再说,女的就没有责任?这些事都是你情我愿的事。驴不喝水,能强摁河里?”
而曲斌会瞪着眼睛吼道:“这是堕落的一代,我要碰到一个不贞洁的女人,宁可死掉,也不结婚。”
“别神经病,吹牛说大话了,我就不信,你到了三十岁后没有老婆还能这么说,到那时候,恐怕妓女你也不嫌弃。”小吴说话总是这么损。
“不信就等着瞧。”曲斌咬着牙说。
小五又接着说:“什么xx的尊重,你尊重她,她蔑视你,你越耍她,她越喜欢你,女人就是这么下贱,女人认权人钱,有权有钱她送上门任你摆布,咱们没权没势的就该倒霉了,我到如今还没能跟姑娘亲个嘴,都嫌弃我是烧锅炉的,农村的家。你说哪些高尚的姑娘都跑哪去了,怎么不来爱我?哪些漂亮嫚儿都让谁睡了?谁帮我调调工作也好!哎!咱也没个当官的亲戚……”
“我看你只能烧锅炉,你那猪脑子,臭嘴,还想坐办公室?你小子那丑样,还能找电影明星?……”没等小李说完,小五就瞪起了三角眼,骂道:“你xx的放臭屁,我猪脑子,你人脑子?不就干了个烧豆汁的吗?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我丑,你长得俊,不用笑话我,你那个傻样,玩女人还不如我呢!”
“不如你?俺可有对象了。”
“哈哈,x,我没看那个丑八怪,放在我……”
为了净化祖国的语言,我不能如实记录,反正他们的对吗不堪入耳,骂着骂着火气便大了,眼看要动手打架了。
“算了,算了”曲斌急忙跳下床,把他们拉开了。
我们的宿舍就是这样吵吵嚷嚷,打打闹闹,浪费了许多的青春年华。
后来,小李结了婚,家安在农村,我们都凑了份子,并跑到他那沙窝窝村,喝了喜酒、闹了洞房。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不知怎地,哥儿们几个不在胡说八道,吵架骂娘了,一夜之间变正经了不少,或许都觉得应该树立威信,赢得姑娘的青睐,谈个对象,成个家了。
八四年秋天有一段时期,我们饭店另一个旅馆的职工被组织在一起,学习中国近代史,那单位来了很多年轻的女服务员,曲斌同其中一个对上了号,他说:“我看她老盯着我看,八成对我有意思。”
我随和到:“也许是”
小五向我使了个眼色,说:“走,哥儿们,咱们看看去,参谋一下,行的话,帮个忙,咱们扮成地痞流氓堵住她,曲斌你见义勇为,把我们打炮,从此美女爱英雄,你在就不用抱着枕头做美梦了。”
小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哄了一气。
我们并没有扮成流氓,而是装着旅客到了那个旅馆,想一睹那姑娘的风采,可找了几个服务室也没影子,我们只好悻悻而归。巧了,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了那位姑娘,曲斌跟她打了个招呼,这位姑娘长得确也不错,眉清目秀,苗苗条条,我们目送她过了马路,消逝在人群之中。
回到了宿舍,我们热闹了一阵子,最后小五逗他说:“曲斌,什么时候车喜糖呀?”
曲斌一本正经地说:“考虑考虑再说。”
他的态度十分认真,反倒使我们有些尴尬。没法再胡说别的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问曲斌跟那姑娘谈的怎么样了,他摇了摇头说:“姑娘人品不错,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太笨了,这次近代史学习考试连格都不及,太让我失望了。”
“什么?考试?还管这些?这种考试有啥用?你是在找老婆的!”我劝道
“不行,不行,感情丰富,只是贫乏的女人,我们之间无话可谈!”他摇着头说。
“嗨!像咱们这样干大师傅的还想找大学生么?别忘了,咱们的文凭也不行。”
“文凭怎么了?那只能说明昨天,不能说明今天,更不能说明将来。”
他到底把那个姑娘放弃了。后来又谈了几个,也没成。
眨眼间到了八六年春天,突然有一次,曲斌兴高采烈地的对我说:“我终于……不,应该说很早就发现了一位非常理想的……”
“什么?又找了一个,那位药剂师呢?”
“也不行,别看她是中专生,也俗不可耐,还看不起咱们的工作,难道厨师工作就能代表我的全部身价么?他太看重地位了,不注重感情,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她懂吗?女人能塑造男人,男人有了女人的爱会产生出巨大的能量,她不行,不懂……”
我感觉他越来越书呆子气了,可能书本上一些美好的爱情故事深深地驻扎在他的心里,但是现实和这些美好的故事总归是两回事,我又劝他说:“你呀,有几个像你这样的,都二十七八岁了,还这样不讲求实际,咋不就是一个技校毕业生么,一个抡大勺的吗?能有什么出息,你说古往今来,干咋们这一行的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还不是些肥头头、傻呼呼的形象?人家是中专生,还在医院工作,配咱做饭的太过份了,你还跳什么?你太没数了!”我越说气越大,恨不能给他两拳。
他听后,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盯着我看了半天,又叹了口气道:“你也太不了解我了,让我怎么跟你说呢?我认为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干的什么工作,而要看他有没有一种不满现状的、用于进取的精神,这是衡量一个人能否提高、发展的标志,这是潜力。有了爱情,这种潜力会被更充分地发挥出来,我要找一位有智慧的女人,能充分认识到着一道理的女人,这样会相互理解,产生共鸣,有这样的女人支持,鞭策,鼓励我,我的奋斗目标一定能够到达,我也会不辜负她的期望,把成功的硕果奉献给她,难道不是美好纯洁高尚的爱情吗?”
说实话,他的理论事无可非议的,可我总觉得这只是理论而已,现实中有几对夫妻,几个家庭是理想的?不是有人调查过,我国百分之八十的夫妻是凑合在一起的吗?人人都奢望幸福美满的爱情生活,可又有几个过上了?再说,人们对爱情的认识总是受社会大思潮的影响,一个时期,一个标准。而当今的青年男女选择伴侣的标准又是这样的:有知识的姑娘想找有学问的小伙,她们都重视文凭,这是个尺度,而只是较差的姑娘又太讲究实惠,重视的是对方的家庭,本人工种,经济收入,有多少姑娘能跳出这个圈外?又有几位姑娘能真正看透一位小伙呢?所以要量力而行,我认为自己最能客观的对待现实,也许这就是我的俗气与浅薄。
我佩服曲斌的思想意识和博学,同时也明白他是听不进我的劝告的,不过也由衷地希望他能找到一位理想的姑娘,于是我又问:“刚才你说发现了一位理想的女子?这次你可要认真对待,别让她飞了。”
“这个……我怕配不上她。”他腼腆地笑了。那样子我都觉得难为情。
打这以后,我经常见他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一觉醒来,见他在看书,或时常见他发呆发楞,或情不自禁的摇摇头,我怕他是害了相思。
有一次,宿舍里就我们俩,我问他这阵子发展的怎么样了?
“这个……我怕配不上她。”又是这么一句
“看来,这姑娘一定不错了。”
“是不错,不,应该说太好了,无以伦比。”
“怎么个好法”
“她漂亮,聪明,温柔。”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三年多了。”
“那么长时间了?怎么没听你讲过?”
“你忘了,三年前,我参加市商业局举办的行业技术比赛啦,那次,我参加的是刀工,她表演的事一口清,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是她在对我微笑,笑得那样纯真,那样美,那样甜。那印象太深了,没回味起那个迷人的西奥,都让我遐想不已,那是一首田园诗,一直浪漫曲……”
他急速地咽了一口水,在屋里踱了几步,揉搓了几下手,声音都有些抖了,接着:“你想,没有纯洁善良的心灵,能孕育出那蜜一样的微笑么?她脸蛋圆圆的,细嫩白皙。尤其那双多情的大眼睛,看你一眼,让你醉半生。你不知道他有多聪明。他现在在商业学校学习企业管理,报考时,他考了第一名。最让我看好的是她还非常爱好文学,两个月前,我在文学讲习班上遇见了她。她先向我打了个招呼,带着那甜甜的笑。以后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都能见面,不知怎的我没见到她,总是心慌,……那年她才19岁,我根本没敢想。可是,今天我觉得……天哪!我该怎么办?如果他可能爱我,那该多好啊,我该有多福气啊!我愿做她忠实的奴仆,勇敢的卫士,只要她高兴,就是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可是现在,天哪!我该怎么办……”他说了一大堆话,我的感受就是他看西方小说看多了,迂腐了。他揉了揉眼睛,擤了擤鼻子,吁了口气,摇着头道:
“可惜,我不配,他应该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的对象应该是一位才子,一位富豪,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我呢?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他推开双手,用力的向下颠了颠,痛苦地:
“我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哇!”
突然,他又激昂的有点失常:“不!我要得到她,我要努力,我要拼搏,我要成为大才子,成为大企业家,我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曲斌气喘嘘嘘了。她从来没这样激动过,我觉得我应该给他降降温,使其清醒清醒了,便说:“行啦,老同学,别发神经了,我看你胡子拉茬的,倒像个男子汉,只是我要问你,怎么积累财富,凭每月百八十元钱的工资,能成为大富豪?成为大企业家?就连咋这个小饭店的经理的位子,猴年马月能轮到你的头上?”
“……我要成为大才子!”
“才子?炒菜能炒出个才子?炒油菜籽吧。”
“我要学习写作,成为作家”
“作家?谈何容易,地冻三尺,非一日一寒,现在开始,需要努力十年,还不一定成不成功,就算你成功了,再等十年,恐怕人家的孩子都会写作了。”
“……”曲斌哑了,牙却咬得咯咯响。
“我看你,现实一点吧,单讲年龄,你们就差的不少,能行?要不,托个人问问人家,他有意更好,无意,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别攀那么高啦”
我时常泼冷水,想使他清醒些,可谁知这痴情汉铁了心想当作家,性格变得更沉默了,更古怪了,古怪的可以,沉默的可怕。
他除了工作时不看书,其余时间均手不离书,书不离手,就连吃饭时也是边吃边看,他床头上还贴了诗圣的诗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却怀疑他没有作假的气质,小五干脆称他为精神病患者。
他的工资大部分用在了购书,或订文学刊物上,他还经常去图书馆,参加各种文学讲座、讲习班。以及函授等。晚上或读或写到半夜,甚至通宵达旦,有时刚躺下,有穿起衣服用功。人累废了,背也驼了,像个小老头,我想我要是个作家,一定收他做弟子,教教他,我要是个杂志社编辑,我会闭着眼睛给他发一篇。
被公认的迂腐人小李都说他成了迂夫子了。对他有点好感的姑娘也敬而远之了,其他人嘲笑不止,说他怪癖,而只有我知道这是爱情做的怪。
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他不以为然地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有时我打趣的说:“女人的力量真大呀”
他却风趣的回答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
开始,他写的东西,我看后很替他脸红,逐渐的有那么点味道了,后来,他往杂志社一个劲的投,可一律是退稿。我说发稿也得有关系,他说不对,还是写的不好,编辑就不怕丢人?写的像个样子,有可读性,读者爱看,杂志发行量大,编辑也光彩。
就这样,这犟孙拼了三年多,上帝被感动了,他的小说《苦恋》在一家省级刊物上发表了,这说明了他的文学写作水平达到了档次,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篇小说是他的处女作,也是他一生创作的唯一的一片作品,这并非一篇小说,而是一把刀,将他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曲斌是一个才子,曲斌更是一个痴情种,没有爱情,就没有动力,也就没有一个才子的出现。可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没能得到而跳楼,这是怎么回事,值得吗?
可怜的同学,拼了三年,拼出了成果,同时结束了性命,这是什么在作怪?
有一天晚上,从不喝酒的曲斌酩酊大醉的回来了,我问他为什么喝成这个样子,他嘿嘿的笑着,样子吓人,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杂志给了我,我一看,高兴地给了他一拳说:“太棒了,你小子没白拼,终于给你发稿了,你成作家了,看把你高兴了。”
“高兴?我……我高兴个屁,这三年我白拼了。”
这是什么话,拼了三年,拼出个“作家”证明了他有才华,理想实现了,怎么会是白拼,他是不是像范进中举?!
“不,我不高兴,我痛苦,痛苦啊痛苦,你知道,他就要结婚了……明天……”他瘫在地上。
我把他拖上了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声泪俱下哭诉道:“我收到这么杂志,高兴地不得了,首先想到了她,就跑去找她,可是她说……她说:‘太晚了,你怎么不早说’。你说我多傻,我拼搏为了什么?他是我的生命呀,失去了她,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躺在床上喋喋不:“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本想有了成绩就有资格向她求婚了,可谁知……我真傻,真的……人或者有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的同学只是说出了自己的苦闷。哪料到他真的有了死的打算,就在这天夜里,他从四楼上跳下去了,其状惨不忍睹。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告别了他——我天才的好同学。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想说点什么,可说不准确。于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写出来。我相信,悲剧的净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