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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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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梵音第一次走进苏家大门的时候,不是天蓝,云白,草绿。是一片片不规则的深深浅浅的红。像一个残忍而亢长的梦靥,她的天空,是红色的。
那天的太阳很大,她就穿着过膝的白裙子,裙角隐隐泛黄,隐隐约约的像一朵枯萎的百合。她交叠着手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后,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尽管眼前只有一片血色,她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恐慌。
医生说她的眼睛并没有问题,只是大脑神经受到了刺激,记忆只停留在了那让她受震动的一幕。
一个星期前,她的父亲死了,在他为情人买下的那套公寓的大床上,死因是他杀,凶手是母亲。父亲的血染红了洁白的床单,甚至蔓延到地下,这一幕深深刻在陆梵音的脑海里。母亲就那样拿着刀站在床边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警察赶来的时候,母亲的眼神已经涣散了,只是眼里不断溢出眼泪,还不断地发出癫狂的笑声,满是绝望与解脱。
陆梵音站在门口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进来出去的警察脚步匆匆,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极度不符的冷漠和轻蔑。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用如此直接带着毁灭的方式葬送了父亲也葬送了她自己。她只知道,她那个早就支离破碎的家从此以后灰飞烟灭了。
母亲在葬礼前被送进了神经病院,陆家所有的亲戚都对这等晦事避之唯恐不及,而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也没有能力办丧事。可悲的是父亲生前那些生意上所谓的人脉,像一盘已成定局的棋,树倒猢狲散。
警方正想草草火化了事,有一个自称死者生前好友的中年男人出现了。他说,他叫苏俊祈。陆梵音不认识他是谁,只是在心底冷笑,他的目的似乎无比单纯——又一个想来分遗产的人。
苏俊祈一手包办了葬礼,让父亲下葬的风风光光,这个男人,似乎来头不小。陆梵音抬头审视他,他恰好也低下头笑着看她,温暖的大手揉揉她的头。“难过就哭出来,没关系,叔叔不会笑你的。”陆梵音怔了怔,摇了摇头,为一个虽然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却还没有一个陌生人亲密的人,不值得。
苏俊祈的眼里划过惊讶,心里却对这个曾经好友的女儿又增了几分怜惜。
葬礼过后,那些对办丧事百般推脱的亲戚们又像雨后的春笋般冒了出来,为了大笔的遗产而争夺陆梵音的抚养权。
“关于抚养权的问题,还要询问一下当事人的意愿。”“当事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了神经病院,还要去哪里询问的,我是音音的表姑,当然有权利抚养她!”斯文的律师无奈的看着咄咄逼人的七大姑八大姨:“不……我说的是被抚养人的意愿……”“什么被抚养人的意愿,她还那么小知道什么,遗产当然要我们这些亲属来保管!”这边为了抚养权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而当时人却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苏俊祈蹲下身子看着陆梵音的眼睛,那么纯净的眼睛,像麋鹿一般清澈不染尘埃,经过这么多事依然纯净如初。苏俊祈突然不知道该说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坚强还是冷血。“愿意和我走吗?我会一直照顾你到你不想再让我照顾的那一天。”陆梵音心里一动,抬头看着他,尽管眼前红影绰绰。可是神奇的,她似乎能看见他眼里的真诚和坚定。
陆梵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她想就算是把那个男人留下的钱都给了眼前这个在最窘迫的关头跳出来的‘陌生人’也好过给了那些居心叵测假仁假义的‘亲戚’,于是她点了点头。跳下椅子,走到律师的面前对他说:“我希望那个人能够抚养我,不然的话就请将我和遗产一起捐给孤儿院。这是我的意愿。”她的手指向苏俊祈,神色那么不容回绝,漆黑的瞳孔像冰块般嘶嘶地冒着寒气。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小孩能够发出的阴戾气息,刚才还在争吵着的人们渐渐地噤了声。
她跟在苏俊祈的身后,庭院里种着的石榴树开着红火的花,旖旎的一片,甚至比从前的那个‘家’更大。别墅门前站着一个妇人,陆梵音看不见她的脸,心里却恍惚不已,很多年前的母亲也是这样站在门前等待父亲归来,可是一个一个黄昏过去,没有换回父亲的回头,却换来了自己开到凋败的年华。
“俊祈,这就是音音吧,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她的声音和母亲一样的好听,手指的温度也和母亲相似,于是,一向讨厌陌生人触碰自己身体的陆梵音没有避开她摸着自己头发的手。
“进去吧。”
直到这一刻,寄人篱下的感觉才慢慢强烈了起来,这不是以前的别墅,也不是以前的家人,这温暖的气息也不复从前的冰冷,可是,这不是她的家。她的脚步在台阶前停下。
陆梵音的脸上有着十分空白的茫然,为什么她的眼前一片绯红,为什么,她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怎么了?”那个男人问她,语气里有着小心翼翼。他是谁,为什么要主动收养她,为了钱?不可能,能住得起这样的别墅的人不会缺钱。陆梵音的心里充满了问号,但更多的是未知的迷茫。
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房子里传来,打断了她的出神,她抬起眼。一个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红色开衫,卡其色灯笼裤从楼梯上跑下来,后面跟着一个看起来小他很多的女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很突兀的,陆梵音的脑子里冒出这十六个字,红色。明明是与自己视野里的红重叠,可她却觉得,不是红色映衬了那个少年,而是那个少年让红色更出了彩。那样的红比起自己眼中的,好看了太多。
眼里的红色像雾霭般散去。她,能看清了。然后开始惊讶,刚才因为色差的缘故把他的喉结看得很是明显。现在看来,面前这个少年的容貌,甚至比身为女孩子的妹妹更加的瑰丽。长大了以后,还指不定怎么祸国殃民呢。只是,越美丽的东西越碰不得。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苏浠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在相貌上比别人的优势,在加上父母的宠爱一向是无法无天,盛气凌人惯了的。因为父母曾和他提过的原因,他也知道陆梵音的身份特殊,但毕竟少不经事,没怎么放在心上。看见陆梵音他倒是没表现地多么惊讶,匆匆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陆梵音却像被定住了,只觉得心尖儿像被人扎了一下似的,刺痛,且痛感持久。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感觉有多不妙。
“妈!苏素刚刚又尿裤子了!”他笑的狡黠,把身后穿着蓬蓬裙打扮得像公主一样但手却紧紧抓着裙摆的妹妹推到前面。“人家才没有呢,是你把水撒在我身上的,臭哥哥!”苏素撅着嘴,恨死哥哥了,她的脸都丢光了。不满的看了眼陆梵音,苏素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脸都皱成了一团。“苏浠,你怎么又欺负妹妹了?”苏妈妈嗔怪着,眼里却是快满溢的宠爱。
真奇怪。这就是他们家的相处方式,这样地亲密无间,不容其他人插足,这两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兄妹一言一行中无不透露着对她的到来的不欢迎。也是,有哪个孩子希望父母对自己的爱被其他的小孩分走呢。陆梵音从小心思就比同龄的孩子通透,又因父母的关系格外敏感早慧,极善于察言观色。她垂着眼,存在感趋近于无。
“叔叔,你不是为了遗产才收养我的,是吗?”苏俊祈惊讶地看着她有焦距了的视线,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轻轻柔柔的声音倒是很符合她的长相。他心下生出一股柔软,拍了拍她扯着自己衣角的小手,柔声说:“当然不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把这当做自己的家。”陆梵音轻抿着唇角,眸光温良:“好。”
在陆梵音十一岁这年,她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她路过的第一站的风景叫做,苏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