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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纭纭品鸾声,惊言恼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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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苏林儿又向刘太守问去:
“刘大人博学多艺,于琴艺更是此间高手,小女此曲可有什么技艺拙劣意境寡淡之处,还望刘大人多加指点。”苏林儿与刘德今是老相识,知他素来好面子喜虚荣,所以一向对他毕恭毕敬多加捧赞。
这刘大人一向也自诩为琴道高手,今日又是势在必得,更是乐于侃侃而谈。
“依老夫之见,林儿此曲,乃是自况之意,以梅花三弄起,盖是说自幼出身苦寒,但洁身傲骨,卓尔不群,怎奈命途多舛,仍是被卷入泥沼,随波逐流,沦落风尘,但是内心里仍如出水芙蓉,清而不染,仍是向往高山隐逸,有朝一日能寻得知音之人,出尘世外,归隐桃源。林儿,老夫说的,可是不是?”
“刘大人所言十分在理,颇合曲意,不知其他各位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琴者,雅艺也,上古之时,凤凰择木而栖,独居梧桐,黄帝以之为神木,截木成张,布五弦,为琴。后周王添文武二弦,乃成七弦……”苏名荃兀自摇头晃脑地讲起琴的来历,在座人无不头大,苏林儿素来不喜欢这个书呆子,便拦口道:
“苏大人学识渊博,颇有家风,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受益匪浅,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改日登门求教之时,再听苏大人指点。”
说罢,便不理会他,径向小莞问:
“我记得还有两位自汴京而来的远客,一个字如剑锋,锐不可当,想是为青年才俊,卓尔不群,还有一位字如潜龙,雄而不戾,清而不妖,想来是出身清贵,大气天成。这两位想必会另有高见吧,却不知这两位现在何处?”
刘太守闻言,竟是对自己的回答不甚满意,鼻中哼了一声,面有不悦。
小莞有心想帮赵维柯,忙答道:
“姑娘,汴京那两位远客正在座下,赵维柯小赵大人一直面有疑惑,向来是有什么想说吧。”
林儿一听,“哦”了一声,便问向他。
“还请小赵大人见教。”
“我……我其实,不懂音律的……”赵维柯听她向自己说话,不知怎么忽然心如鹿撞,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这样啊……”林儿的声音仿佛略带了几分失望。
“只是……”赵维柯又吐出了两个字。
“如何?”
“在下有一事不解。”
“请讲。”
“姑娘乃是闺阁中人,何以……何以曲中却有刀兵剑戟之声呢?”
帘中人仿佛轻轻“咦”了一声,开口却道:
“小赵大人说笑了,小女蒲柳弱质,承蒙各位大人顾看,素日里十指所沾,无非是琴棋书画,墨香女红,何曾见过打打杀杀,有哪儿来的金戈铁马之声呢?”
“并非是兵马厮杀,而是锐器破空之声。在下虽不通音律,但是自幼习武,所以对兵器之声颇为敏感,只不过觉得,姑娘这般端丽温婉的人物,曲中有杀气,终究奇怪了些。”
苏林儿沉吟良久,道:
“繁花落水,镜水照花,映万千镜像,各有不同。小赵大人既听出金铁之声,想必有您的道理。想来是小女修心功夫不到,平日里或有些不得意处,自己虽不觉得,却将怨气诉于琴声,也未可知。”
小莞听这话,心知赵维柯所言在苏林儿心中已不同于一般,不禁暗喜,却又听苏林儿向赵璧问道:
“赵大人,方才跌落了茶盏的,可是尊驾?未知是何缘由,让尊驾失神。”
不想却无回应。小莞看过去,只见他轻抿了唇,眉宇间略含了三分忧戚,仍在出神,若有所思,若有所忆。便唤道:
“赵璧赵大人。”
赵维柯也轻唤:
“父……父亲。”
赵璧一震,大梦初醒般抬起头,见众人都瞧着他,自知失态,便拱手致歉:
“想起了一些往事,失了神,见谅。”
“今日大人屡屡失神,莫非小女此曲,勾起了大人的什么心绪,未知能否分享?”
赵璧思虑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
“此曲,我曾经听过……”一言既出,满座讶然。
“……是十年前,因缘际会所闻。曲名,《红尘引》……”
“……回想起当日情形,真是恍如昨日……”赵璧抬眼远望,面色未动,眼中,却满映了湖上的氤氲水气。
“却不知,小女所奏,与尊驾的故友所奏可有不同?”沉默了半晌后,苏林儿开了口,声音中,却带了些滞涩。
赵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终于开口道:
“苏姑娘,看在这首曲子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有些东西,能放下,就放下吧。”
帘中的人影仿佛一震,呆了一呆,笑问:
“还望赵大人明示。”
“我还是说说这曲子吧。”赵璧捧起丫鬟新送来的茶,却不饮, “这曲子原本的意思,无非是人生在世,身在红尘中,也看到红尘,却又不出红尘。人生在世,一世清白,历经锤炼,本想身处红尘不沾身,可是终究……”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又放下,看着茶杯中打旋的茶叶出神。
“……天不遂人愿……好在终究勘破世事人情,超脱物外,化虚神游。生死,已经是无谓之事……这曲子,是超脱的。而姑娘的琴声中……”
他抬起头,望向那帘后的人影。“……却是怨。不是闺怨,而是愤怨。”
帘后的人影默然不动。他又说: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到底背负的是什么。但是,这股怨气太大了,虽然藏得很深,但是这种沉重,总有一天,会毁了你。看在这曲子的份上,劝你一句,能放,就放下吧。这世间有太多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执着的人,最后都自陷难赎。你还如此年轻,不要因为一些过往,而毁了自己的一生。”
不想帘后突然传出一阵乱音,听来竟是苏林儿激愤之下,一掌击在了琴弦上。接着,便见那个水红色的身影愤而起身,自听香水榭后面出去,不多时,便见一叶兰舟载了个水红色的身影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