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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世间离生灭 犹如虚空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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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转身进了菩提居,“咚”地一声合上大门,将晴天关在门外。小沙弥不过十来岁,也颇能察言观色。见晴天满脸无奈,出言安慰道:“施主尽可放心!公主早两年常来我们灵台寺,对这儿可比施主要熟悉多了,施主不必担心!”
晴天转头看了看小沙弥,小沙弥清澈的眸子里含着一丝宽慰,一丝关心,像极了年幼时的宝儿。
“你叫什么名字?”晴天蹲下身,仰头看着小沙弥,语调温柔地问。
小沙弥不惯被人这样盯着,脸红红地答道:“我叫远觉!”
晴天笑了笑,将小和尚小手握在手心,柔声问道:“你可会念往生咒?”
“往生咒?”小和尚疑问道:“施主可是有亲人去世了?”
晴天点点头,眼里瞬间聚气水雾。只因仰着头,眼泪又倒流回喉咙里。
远觉看出晴天的悲伤,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念往生咒,不过现在已到晚课时分,等我做完晚课,再带你念往生咒,替你亲人超渡好吗?”
晴天没想过这样的小人儿,也能给自己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一时鼻子酸酸地,略带着鼻音问道:“我能跟你一起去做晚课吗?”
远觉歪头想了想:“去是可以去的,只是晚课漫长,又不能任意喧哗,只怕施主会觉得无聊!”
晴天头抵在远觉瘦小的肩上,鼻音浓浓地笑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无聊了!你带我去吧!”
晚课在千佛殿举行,寺里所有僧人都已到场,按东西序分列两旁。殿内气氛肃穆,宁静得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晴天跟着远觉跪在角落里,虔诚地双手合什,放轻呼吸,生怕影响了别人。
千佛殿正中,供着一座一丈余高的金身如来。另外两侧供着二十来尊金佛,身量稍小。晴天不识金佛背后渊源来历,只细细打量正中的如来。如来双手结成莲花印,眼眸微阖,不知为了掩去什么。如来的莲花座前面摆着个长条形的供桌,供桌东侧架着一面大鼓、一个口朝上倒立着的铜磬和一个硕大的长形木鱼,大鼓侧手还吊着一面大锣。每种乐器前,都肃穆站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僧。
众人跪了半晌,从门外徐徐地走进一个小和尚,双手高举过头地托着一只檀木托盘,里面放着一个小碗和几个小盏子,盛些供品之类的东西。随后穿着金红色袈裟的莫为,缓步踏进来。小和尚将托盘放在供桌上,轻手轻脚地退下,挨着前排僧人跪下。几乎是同时,站在大磬旁的莫为,带领大家吟诵起经文。
“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
一切法如幻远离于心识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
远离于断常世间恒如梦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
知人法无我烦恼及尔口常清净无相而兴大悲心
一切无涅盘无有涅盘佛无有佛涅盘远离觉所觉
若有若无有是二悉俱离牟尼寂静观是则远离生
是名为不取今世后世净”
千佛殿众僧齐齐吟颂,伴随着清越悠远的木鱼声,传向春日寂静的夜空。莫为诵经的声音并不洪亮,又有铜磐、大鼓、大锣和声,并不容易分辨。晴天闭着双眼,只觉所有的木鱼声、吟唱声,都消失不见,只听见莫为清冽宽厚的声音,吟颂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低沉的鼓声间或响起,弥满整个殿堂。每一次重击,都压迫着耳朵,放佛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心底-----嬷嬷与宝儿枉死的痛、失怙无恃的哀,孤鸾之命的悲----所有刻意埋在心底的苦难折磨,一瞬间,都和着鼓点纷至沓来。晴天脑海里走马灯一般,一会儿闪过自己推开李嬷嬷,大喊“不要你假好心!”,一会儿闪过宝儿含泪的脸,悲伤泣语:“晴天,你就和我说说话吧,不要不理我!”。晴天感觉不到心痛,因为心,似乎已经麻木了。只是无数清泪,顺着脸颊滴下,迅速融于膝下蒲团里,不留一丝痕迹。
晚课行至末尾,手执鼓槌的老僧,最后一下重击大鼓。尔后,将鼓槌紧紧地按在鼓上长久不动。众僧的诵读变成了一种低吟,随着锣鼓的轻点慢敲,循循变轻,乃至停止。
结束晚课,众僧潮水般退出千佛殿。莫为照例留到最后,给千佛殿诸佛上最后一炷香。
远觉领着晴天上前,跪在香案下。莫为转头见了晴天,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晴天顺势给莫为叩头行礼:“奴婢晴天,叩见国师大人!奴婢今日伺候公主祈福,因而跟来灵台寺了!”
莫为点点头,继而说道:“这里不是皇宫,无须自称奴婢,亦不必多礼!你们不去用晚膳,还有什么事吗?再过半个时辰,可没什么能吃了!”
远觉双手合什,垂头行礼,稚嫩的声音规矩答道:“弟子要先替这位施主的亲人超渡,等超渡完了,弟子再去用膳!”
晴天连忙摆了摆手,向远觉恳切说道:“我这里不急,你先去用膳!你还小,饿肚子容易伤身!”
远觉不肯走,垂眸低低道:“佛堂很快就要闭门谢客了,等吃完饭就来不及了。再说----我过几日就要离开灵台寺,日后未必再能帮上施主!”
“为师来替她亲人超渡,你先用膳去罢!”莫为启唇说道。
晴天一惊,更是将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不敢劳烦国师大人,奴婢亲人早在四年前就过世了!若真有来生,可能已经投胎转世,此刻再念往生咒,指不定已经用不上了!”
“可是施主刚才明明哭的很伤心,应该-----”远觉还想说什么,却被莫为打断。“不必多言,你自去用膳,这里有为师就可以了!”
远觉行了一礼,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给晴天,起身离开千佛殿。
晴天自形惭愧,实不愿出现在莫为面前。此刻,在莫为的注视下,不由面色通红。含胸缩头地跪在香案下,恨不能将头低进地缝里,生怕自那双深邃而清明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对自己的厌弃。毕竟,自己儿时的温暖记忆,只剩这最后一缕,晴天不愿看见,连这一丝温暖,也消散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