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20、常恨人心不如水

　　永巷的夏季格外难熬，狭窄的青石路上没有一丝风在流动，夹道的屋舍更是闷热难当。
　　晴天躺在床上，将团扇摇得呼呼作响。身下的褥子，似吃饱了汗水，既潮又粘。辗转半夜，直到月上中天，才隐隐有一丝凉意。晴天满头汗水，不甚安稳地睡过去。
　　夏季天光得早，不过卯时，满天的红霞便照亮了整个皇宫。晴天统共没睡两个时辰，眼皮沉重地撑不开，感觉窗外的天光照进来，有些晃眼睛，便胡乱扯了块枕巾，盖住眼睛，复又沉睡过去。隐约间，听见有人起床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打水洗漱的声音，关门出去的声音一一传来。
　　好不容易清静了，没睡半个时辰，又猛地惊醒。今日一大早，要去朝阳殿觐见皇后，也是最后一轮妇容妇德采选。若是去迟了，得一个藐视凤驾的罪名，可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晴天迅速清醒过来，一阵风似的穿衣梳妆。屋里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小欣这么早去哪里了？”晴天疑惑自语，一面拿了脸盆出门打水。
　　信手一拉门，门“咯吱”响了一下，却没有开。晴天再次伸手，用力拉了一把。门外有铁锁撞击声，叮当直响。晴天猫腰从门缝里看去，发现门竟然从外面锁上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晴天顾不得许多，大力敲击门板，求路过的宫婢太监帮忙找卓和来。
　　多数宫女太监神色漠然地路过，晴天喊了近一盏茶功夫，才有一个宫女怯怯地站在门口问：“妹妹怎么了？”
　　“我今个儿早晨要去朝阳殿觐见皇后娘娘，不知谁把门锁上了，我出不去了。劳烦你去找卓和公公来，我谢你二十两银子！”晴天急切地说。
　　那宫女低眉思索了一会儿，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受了银子的蛊惑，总归终于答应去找卓和了。
　　晴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难安。小半个时辰后，卓和姗姗迟来。拿钥匙开了门，吃惊问道：“今日不是妇容妇德采选吗？你怎么还没去？我来的路上，已经在御花园看见皇后娘娘了，娘娘正往朝阳殿去呢！”
　　“说来话长，公公，我先去朝阳殿，回来了再跟您说！”晴天急得眉毛都差点冒烟了，匆匆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先前那宫女，拔腿便往外跑。
　　“哎哎——你跑这么快，可知道朝阳殿在何处？”卓和在晴天身后喊，“等等我，我带你去罢！”
　　晴天生怕去迟了，被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满心的焦急，连感激的话都来不及和卓和说一句。两人在宫里疾步走着，恨不能脚底长两个风火轮。
　　紧赶慢赶，终于先皇后一步到了朝阳殿。晴天赶紧进去，跪在小欣身边。小欣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我方才去找我一个同乡了，便没叫你一起来！”
　　“迟就迟罢，总之到了就成！”晴天一面说，一面深呼吸，以调整气息。毕竟今日妇容妇德采选，一副喘气如牛的模样，也着实太丢脸了些。
　　须臾，梳着高贵凌云髻，头戴九尾金凤的皇后，在众女官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朝阳殿，接受后宫所有太监女眷的朝拜。
　　皇后近而立之年，保养却是极好，肌肤白嫩细腻如二八少女。略显富态的脸上画着一对蝶翅般的晕眉，眉下是一双典型的细长丹凤眼，鲜红艳丽的樱唇缀在凝脂般的鼻梁下，如同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一般。
　　行过礼，接下来便是妇容妇德的考察了。晴天与其他四个少女站成一排，五个老嬷嬷拿着棉线丈量五个少女的身量，臂长，腰身等等。
　　一个嬷嬷替晴天量着身，眉毛拧在一起，不住地叹气摇头。晴天知道，这关自己是没法通过了。
　　果然，刚一量完身，这老嬷嬷便跪在地上对皇后说道：“稟皇后娘娘，这丫头身量不足，瞧着大约还没来癸水，没有成人呢！另外，且不说容貌，这副身子骨太过纤细，怕是不好生养！”
　　晴天脸一红，听皇后娘娘在宝座上笑问道：“你几岁了？”
　　晴天伏地叩首回道：“奴婢十三岁！”
　　皇后听了，朝两边女官笑道：“可不还是个孩子么！倒是还有几分胆色，没有扭扭捏捏，吓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又向晴天道：“你能走到采选最后一轮，可见也是个有几分才能的。这样罢，嫁人对你来说太早了，便在宫里做个女官，等几年再说！你先下去罢！”
　　晴天心满意足地叩头谢恩，先行退出朝阳殿。走了几步，看见花坛边站着个太监，颠着脚探头探脑地望向朝阳殿。晴天定眼一看，竟是卓和。晴天快两步走到卓和面前笑问道：“公公在看什么？”
　　卓和专心致志地盯着朝阳殿，一个不防，被晴天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出来了？”
　　“娘娘说叫我做女官，让我先出来了！”晴天笑道。
　　“哦！你也不必难过，后宫三千宫女，毕竟不是个个能得圣眷的，你看开些罢！”卓和怕晴天心里不痛快，便出言开解。
　　晴天笑了笑，“多谢公公教诲！”
　　“教诲不敢当！如今你做了女官，不管高低，总归是有品级了。咱见到你，以后还要尊称一声“姑姑”呢！”卓和一面笑着，一面往永巷走。晴天也跟在卓和身后笑道：“皇后娘娘才说我是个孩子呢！哪有十三岁的姑姑？公公还是别取笑我了！”
　　“你会些什么？有没有想好日后要去哪一局？”卓和问道。
　　晴天蹙眉想了想，“我什么都不会，只认得几个字，公公说我能去哪儿？”
　　“这样啊！”卓和摸着脑门思索半晌，“那倒是可以去尚仪局，在司籍手下做个掌籍，正七品官职，平日里管一管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也还轻省！一般宫女不爱干那个，嫌枯燥无味些，你自己怎么想？”
　　“我倒是盼着去呢！只怕是去不了，白欢喜一场！”晴天仰头看了看天，不大确定地说道。
　　“这倒没什么，你只要想去，我便有法子叫你进去！”卓和胸有成竹地笑道。
　　“真的？！”晴天惊喜问道，卓和含笑点了点头。晴天又有些为难，“我如今手上没有几两银钱，不知要拿什么谢公公呢！”
　　卓和一嗮，“谁整天算计着你那几两穷酸银子了？我收你们的礼，不过是宫中有这样的惯例，为叫你们宽心才收的，可不是贪财！”
　　晴天含笑点点头，“嗯！公公宅心仁厚，绝不贪财！”
　　卓和听着这话，觉得像赞赏，似乎又不对味儿。只是手头上还有事要处理，来不及咂摸，便和晴天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