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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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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正好,花香阵阵。御花园今日也一派祥和景象。
“那边也栽一点,还有那块山石下面也要。”立在正中的一个孩童手中握着一束紫色的凌霄花,有些稚气地命令道。他年龄不过总角,却让围在他身旁的宫娥和太监都听着他的指挥,具蹲在各处假山底下,将一束束凌霄花种在泥土里。
男童见此处已布置好人手,又指挥着几个女娥到更远处种花。他一边煞有其事地监督仆从们工作,一边向后退去,想到身后的几片土地上继续栽种。
他只顾径自向后退去,却忽的撞在什么东西上。他向后走得太快,撞得也就过狠,竟将他幼小的身体向前弹了出去,面朝下就跌在了地上。
他疼的都起不了身,“哇”的一声就哭起来,眼泪大颗的掉落在地上。
“何人莽撞,竟敢冲撞大殿下!”被撞的竟是宫中的大皇子卫枭彧。此人人长得似是十二三岁,表情却稳重得仿佛而立之年。他看着那跌到的孩子,俊朗的眉头轻微皱了皱,却吓得一旁种花的小太监赶紧爬过来扶起摔在地上的孩子,磕头道:“这位是小皇子四殿下,大殿下怕是没见过。”
四皇子卫偌夜却像没听到身旁这一番对话,被伺候的太监扶起后就坐在地上哭个不停,身后散落的紫苕花也全烂在了地上。
卫枭彧身旁那太监听是四皇子,也不敢再狐假虎威下去,只缩在卫枭彧背后等卫枭彧指示。卫枭彧看着卫偌夜哭了许久,不曾出言,周围便安静得仿佛空气凝固一般。良久,卫枭彧冷冷地道:“别哭了。”
卫偌夜依旧如同未闻,卫枭彧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最终变成无奈。他蹲下身,摸摸卫偌夜被磕红的额头。卫偌夜就因为这一摸止住了哭声,看得卫枭彧不由一愣,只觉这孩子也太好哄了。他看着卫偌夜,越看越觉着这孩子讨人喜欢,却在下一秒彻底沦陷。“要吹吹,”卫偌夜带着哭腔嘟囔道,“哥哥给吹吹就不疼了。”
卫偌夜没有发现,卫枭彧一贯稳重成熟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他竟真的用嘴轻轻对着卫偌夜的额头吹气,软下声音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哥哥呀,他们不是说你是我哥哥吗?”卫偌夜指指身边的太监,理所当然道。
卫枭彧微微勾起唇角,心下只觉一片柔软,抚摸着卫偌夜的头发道;“他们说的不错。”
卫枭彧见卫偌夜已止住哭声,便站起身拉他起来,谁知卫偌夜站起身,向身下看看,竟又撅起嘴,眼眶泛红,一副还要大哭一场的架势。卫枭彧忙把弟弟揽进自己不大的怀抱里,问道:“还有何事不如意?”卫偌夜跺跺脚眼泪就往下掉,他指着一地的凌霄花哭道:“都烂掉了。”卫枭彧看了看这一地狼藉,给他揩揩眼泪道:“是我的错,你若喜欢,哥哥赔你一院子的凌霄花可好?”
“当真?”
“做不得假。”
卫偌夜这才吸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应下来,被卫枭彧哄着回了自己的宫殿。
几年过去,卫偌夜在卫枭彧心里的位置,已从有几分讨人喜欢,到万分疼爱,再到非卿不可。
这日,晨起的空气很好,凉爽而湿润,仿佛吸一口气就能将露水吞入肚里。鸟儿嬉戏,众生欢悦。不大的花园围满了大从大从紫色的凌霄花,香味不重,却淡淡的充斥在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中间的空地上有古色古香的青石做的桌凳,上面雕镂了些繁复的纹路,似有股低调的奢华感。
“不要练了嘛!我不要练了!”男孩叫喊着,一甩手扔下手里的剑,顺势把上前哄他练剑的师父推翻在地,撅起小嘴气嘟嘟的往石凳上一坐。“我要哥哥我要哥哥我要哥哥!”着不到地的两条小腿在空中四处蹬着,发泄着主人的不满,一双大眼睛却无辜的睁着,像极了一只高傲又任性的猫。素来知道四皇子被大皇子宠得无法无天,一干下人也只能相对无言,连上前劝一劝的勇气也都没有,生怕一字说错,小命就得交代出去。
卫枭彧还未走进园子,老远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正发着脾气,不由一笑,只觉弟弟连生气也是这般可爱。刚到门前,便觉一团软软的小东西扑进了怀里,带着淡淡的紫苕香,悄悄的飘入鼻腔。轻轻揉了揉卫偌夜柔软的头发,低笑着亲了亲他的发旋,似是故意的问了句:“谁惹我们家朔朔发这么大的脾气?哥哥去灭了他九族。”
“哥哥好坏……就是你啦!这么久都不来陪我……”卫偌夜抬头瞪了卫枭彧一眼,大眼睛里蒙着层雾样的水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随即又扭动着将头往哥哥温暖的怀里钻,像是想找个更舒适的地方扎下根再也不离开似的。
“好好……灭哥哥的九族,那朔朔就要陪哥哥一起死啦!”卫枭彧宠溺的笑着,一把抱起还赖在怀里撒娇的卫偌夜,信步向院内走去。卫枭彧已然过了男孩子成长的年纪,身材已见高挑,此刻抱着卫偌夜,倒显着比弟弟大了许多。
“哥哥最讨厌了……”卫偌夜拿小小的拳头捶了捶卫枭彧的胸膛。
卫枭彧任弟弟捶打,抱着他坐下,又顺势让卫偌夜坐在自己腿上,再往他手里塞进一块玉石供他把玩,而后伸手从随侍手中的篮子里取过一块糕点递到弟弟嘴边。伺候周全,只差替他吃下去了。卫偌夜也不客气,就着哥哥的手咬一口徽墨酥,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一边口齿不清的发着脾气:“下次若是再这么久不来看我,我就不吃你的徽墨酥了!”他说得信誓旦旦,活像是他吃人家的徽墨酥是他吃亏似的。卫枭彧也不恼他,反而笑意盈盈的应下来:“是,下次再也不敢了。”好像真的求着卫偌夜吃自己带来的糕点似的。能令高傲若龙的卫枭彧笑着认错的,天底下除了四皇子卫偌夜,怕是不会再有别人了。而当事的那人却是没有一丝的自觉,自顾自的唑着手指上的渣屑,全一幅天经地义的样子。
“上次留给你的那些书,可记下了?”一边给卫偌夜嗑着瓜子,一边耐心询问弟弟的功课。
“嗯……背了……不过我不同意。”
“的确,商鞅之法虽行之有效,却终究太过残暴,于百姓不利,难得民心。”
“什么啊……我是说,他居然下令兄弟分居!真是太过分了!”
卫偌夜两条浓浓的眉毛轻皱起来,抻长个脖子,双颊芡粉,满脸的气愤之色,却逗得整个园子的人忍俊不禁。卫枭彧更是朗声大笑,心觉弟弟真是可爱至极,不由自主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别闹!我是认真的!有什么好笑的……”卫偌夜一仰头躲过哥哥的手,两只爪子四处乱抓,像是真的着恼了哥哥的不正经。
“朔朔,若是父皇问起功课,可千万不能如此作答。”卫枭彧忍了笑,难得认真的对着弟弟,这可实在是个大问题,这话若是被父皇听到……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有什么关系嘛……这种事情哥哥想就好了啊,我只要想着怎么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他像是不甚在乎,又抻着脖子咬了一口徽墨酥。
卫枭彧却心下感动。他心中对这个弟弟的感情虽早已超越了兄弟之间,然而他却并不希望弟弟能够懂得这份感情——他不愿他背负着和自己一样的禁忌,更不敢想象卫偌夜知道后的反应。他只盼这一世能做了亲密无间的兄弟,只要他还能将他抱在怀里,日日宠着、护着,只要他还能在他的笑意里看到那汪清泉,便是死也够了。他从未奢望更多,然而卫偌夜的依赖却足以让他沉沦。卫枭彧笑了笑,笑里带了些甜,又带了些苦。
金乌沿着既定的轨道越飞越高,趁着人们还未有知觉,便已悬在了头顶。晟京的春天是一年里最舒适的季节,即便是正午,日光也不让人觉得火辣,反而有种暖洋洋的温馨。
卫枭彧带卫偌夜回了苗蓂殿,蓂妃笑着迎他们进来,桌上已摆满了佳肴。卫偌夜像个小馋猫似的立刻跑到桌边,第一个就坐,嘴里还在喊着:“开饭了开饭了!”
“没教养。”一旁的蓂妃皱起柳眉,忍不住教训了他一句。
卫枭彧却更觉得卫偌夜可爱,坐到他旁边,端过鸡肉,去皮剔骨,再夹进弟弟盘里,笑着看他吃了满脸的油,抬手拿自己的衣袖为他拭了拭双颊。卫偌夜却嫌哥哥碍到了他吃饭,抬起爪子不耐的挥了挥,活像只未睡醒的小野猫。卫枭彧却不恼他,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了。
蓂妃将眉头皱得更紧,看着卫枭彧的眼神里竟陡然多了些冷意。然而那冷意一闪而过,她终究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道:“枭彧,你这个做哥哥的,倒是比我这个娘还宠着他,多大的人了,惯出一身的坏毛病,哪还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小孩子天性,好得紧,何必抹杀掉。”
“就是就是!”一旁的卫偌夜在吃中间还不忘反驳娘亲,想是往日被这样教训的多了,今天终于有人替自己说话。
“你别插嘴,剑练成那样,还有脸说!”
“哥……娘凶人家……人家就是讨厌那个师父嘛……”
“下午哥哥陪朔朔练剑。”
“万岁!哥哥最好了!”说着便举着一双油呼啦啦的小手往哥哥怀里扑。
卫枭彧拿自己的袖子给卫偌夜擦着手指,一根一根仔细着,连指缝间也不放过。一旁的蓂妃看在眼里,非但没有高兴,反倒将脸埋进了阴暗里,看不清表情,却让人在春日里蓦的打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