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繁露》浅歌溪谣

9、他是我的人

　　调戏过秦大公子，和秦二公子插科打诨完，这几日已然圆满，闲来无事，便窝在听风楼里画春宫。
　　“嘭”门被粗暴地撞开。
　　敢在我的地盘没大没小，且心理素质差到事事炸毛的，非仙儿莫属。
　　“又怎么了？我前些日子画的春宫行情如何？“我头也不抬地，继续酣畅挥毫。
　　“公主不好了！”又是这一句。
　　“本公主不好好的在这儿吗？”
　　“不是不是，是三公子不好了！”
　　“他怎么了？”我从白纸黑墨晕染的春色中微微抬头，淡淡地扫了仙儿慌张的脸一眼，又埋下了头，笔耕不辍。“秦陈氏又找他麻烦了？”
　　“这次不是她，是丞相大人！他好像要打三公子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父父子子，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去掺和。”话刚出口，就有一件事掠上心头。不会是为了那一百两金子吧？
　　“公主不是说过么？三公子是好人，就算帮不上忙，说几句好话好歹也有个情分在。最重要的是，公主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吗？好久都没看到公主与人拌嘴的英姿了，仙儿想念得紧呐！”仙儿满脸崇拜花痴。
　　我调///教的好丫头啊！我终于知道这丫为什么动不动就“公主不好了”。既然如此，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去履行一下正义使者的职责吧。

　　荣华堂外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下人，个个都在窃窃私语，一双双兴奋的眼睛像苍蝇盯住食物一般往堂内瞟来瞟去。说不出的厌恶。
　　丞相震怒的吼声冲出包围圈：“孽畜，我再问你一遍，娶还是不娶？”
　　“不娶。”莫染依旧清雅的声音隐隐颤抖着，却是无比坚定。刺啦的鞭响划破人群，伴随着一声隐忍的闷哼。
　　我在人群后听了多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不过就是秦葶苈那厮出门时顺手帮了个姑娘，那姑娘竟是安南王郡主，还偏偏死缠着嫁入相府。安南王是世袭的王爷，册封的年代久远，又加上几代人不善管理，家财声望早已败得七七八八，丞相老狐狸自然是舍不得将他的两个宝押在这种人身上，却又不好推辞，便想令他无关紧要的三儿子顶了这门亲，安南王攀上了好亲家也不好再多加挑剔，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自古婚姻多父母做主，生于官宦人家更是如此，丞相这般作为从封建大家长为整个家族考虑、上位者趋利避害的本性两个方面来说确无可指摘。只是……丞相你果真狠心至此吗？儿子不愿，你甚至不惜在人前动刑来逼他就范？天下所有作为上位者的父母亲，哼，都不过如此。
　　又是一声鞭响炸开。
　　我抿了抿唇，举步向内堂走去。
　　“公主驾到!”仙儿机灵地唱了一声。
　　下人们纷纷侧闪，让出了一条道。
　　听到这动静，堂里的鞭声仍然未绝。迎着众人或多或少惊怔的目光，我勾唇冷笑道：“哟，诸位这是在做甚？菜市口观刑？怎的都不叫上本公主？”
　　丞相面色不豫，却碍着礼数，不得不丢了鞭子迎上前来。
　　“微臣参见公主！”在老狐狸的带领下，一干人等各自敛神行礼。
　　“免礼。”我淡淡地丢出一句话后便不再搭理众人，径自走到莫染面前扶住他制止他俯身。
　　修竹般清瘦的胸膛上赫然印有几道蛇一般的红痕，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有的甚至蔓延到了脸上。居然是像着正面打的！情不自禁走上前想看清楚他的伤痕，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在下衣冠不整，失礼之处请公主莫要见怪。”我抬眼看向他，微眯的眼，整齐的六颗齿，依旧笑得暖心。你是不是从来不争的吗？不是对所有的指令二话不说地服从吗？此番又为什么要固执地说“不”呢？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丞相，等他给我一解释。
　　“犬子无状，老朽正在教训他。”丞相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一旁的安南王。
　　“本公主听闻圣人有云：‘子不教，父之过。’秦三公子无状受罚，不知丞相您又该如何自处啊？”语毕，我似才发现安南王一般，惊喜地唤道：“安南侄儿竟也在这，你且评说评说姑姑这话是否合礼啊？”
　　“侄儿”二字一出，四座皆惊。四旬的安南王闻言不得不又冲我行了个礼，口里连声说道：“姑姑此言合礼至极，合礼至极，当世圣贤也莫与比肩呐！”无视众人抽搐的嘴角，我极为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引为知己。
　　转眼看到从莫染苍白的面颊上淌下的汗珠就要浸湿伤口，我暗暗一叹，掏出帕巾为他拭去。短短数日，这已是第几遭在我面前负罪受伤了呢？没有人宠爱的孩子，受个伤都没人心疼，要么就学会从容面对，要么就反客为主欺负回去。罢，以后，便让我来顾惜你好了 。
　　“不知莫染此番是何处无状呢？”
　　丞相微微蹙眉，上前禀道：“这孽畜竟敢当着安南王爷的面拒绝与小郡主的婚事，岂非驳了王爷的面子？”
　　我冷哼一声，笑道：“丞相以为令三公子屈打就范，王爷的面子就立得住了吗？丞相你不知道，莫染明言拒绝，非是无状，实乃仁义礼智的表现。丞相莫非不曾听闻本公主有言在先：莫染是本公主之人？丞相私自将公主的人他配，是为不忠；安南王未经允许而私自占有姑姑的人，是为不孝；莫染以一己之力，血肉之躯力排众议，坚守不屈，谨防陷丞相与安南王于不忠不孝之境，则是仁，是义！此等大仁大义之举，丞相还有何不满呢？”“本公主之人”五个大字被我说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听本公主讲仁义礼智很惊悚吗？瞧你们一个个露出的那副模样！
　　我得意地哼了哼，风情万种，仪态万方地将纤纤柔荑递给微怔的莫染，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走吧，阿染。”踏碎一地目光。
　　莫染握着我的手，一声不吭地穿过湖边小道，没有放开的意思。这倒让我有些不解了。
　　“三公子？”我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啊？”无波的面容微微惊愕，似是刚从沉思中恍过神来。
　　我撇撇嘴道：“公子是不高兴了吗？繁露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念及......”
　　“不，不，公主误会了。公主仗义相助，莫染感激不尽。”莫染急忙打断我。
　　我当然知道自己品格有多高尚，可是还为什么不放手啊？
　　“公子明白就好，这只是权宜之计，公子不用有任何负担。”我满脸诚恳。所以，忘了吧，忘了吧，快放手啊......终于放了，可是......
　　“不，从此刻起，莫染就是公主的人了，公主有令，莫染不敢不从。”莫染抱拳微微垂着，白莲般清雅的面容忽有了山一样的轩邈与坚定，我的心似乎动了动。其实他，比谁都好，所以我......
　　“这样啊，那我想想可以让你做什么？看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总不能让你干力气活吧，可读书习字那样块，本公主也只需要人帮着抄抄心经应付大典，这种没水准的活儿仙儿就可以做，不必麻烦三公子了。至于擦桌、扫地、铺床、叠被、洗衣、做饭，那些奴才是干什么吃的？如此一来，三公子可以效劳的......”
　　他微微有些失落的面庞复又燃起了点点期待。我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唯有暖床一事了。冬日将近，这暖床就变得尤为重要。只是不知秦三公子可否做得？”
　　看着莫染刹白的面容，我微微一笑，径直离开。莫染重礼无争，我已经讲到如此地步，他该听明白了吧。不同的人，就不该有更深的交集，各自守护阵地，做该做的事，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