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繁露》浅歌溪谣

6、公子温雅

　　可我没料到，下一刻，清晰的一声“啪”就炸响在了耳边。四周霎时死静了，连我的灵魂都为之一颤。我眼见着一角青衫闪来，可以说是不偏不倚地踩着我预定的时间，却不曾想到他并未如我所愿地与秦五夫人的华袖纠缠，而只是一声不吭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她是没打成我，那却是以伤害别人为代价！我轻颤的手指刚触上他白净的面颊上浮现的红肿就收了回来，不忍再碰。这若是落在我的脸上不吐血也得毁点容。我抬头看向秦五夫人那副鄙夷而得意的嘴脸，顿时恶向胆边生：“陈香儿！区区贱婢母凭子贵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是吧？！打得爽么？你再敢张牙舞爪试试，小心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死的！”
　　秦五夫人双眼暴瞪，我都怀疑是不是要炸了。在她回过神再赏一个巴掌之前，莫染忽然开口道：“请公主息怒，五娘并非有意冒犯公主威严，五娘只是对在下有些误解罢了。”我微微一怔。公主？他知道我是公主了？瞧我，犯傻了不是？既然他亲自为我打点，就算之前不曾见过公主尊容，又怎会对我这唯恐天下不乱的陌生女子的身份有所察觉呢？可为什么，竟有种浅浅的失落？他为我挡下的那一掌，仅仅只是因为担不起欺侮皇族的罪名吗？不，不是的，就算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卑贱的丫头，他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莫染，秦三公子秦莫染，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就凭他这一声不止是叫给秦陈氏还是叫给我听的“公主”。只是我不明白，他怎么就可以无私到这种地步，被人肆意践踏之后还不忘挺身相护？
　　秦五夫人如被雷劈一般戳在原地，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上映，好不热闹。
　　我昂首挺胸地走到她面前，用鼻孔对她喷了几喷，然后装腔作势地嚎了一嗓：“香儿夫人哟喂～～，您这是怎么了？被本公主天人般的风姿震惊到了？为您如此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形容感到深深的羞愧？无妨无妨，本公主天生丽质难自弃，万千宠爱在一身，又怎会妄望你这样的人能及得上本公主的半根小脚趾呢？自卑就不用了，智慧倒是有待修炼的。本公主先为夫人奉上一个至理名言如何？本公主的人你最好敬而远之，若是不小心撞上了，劳烦夫人屈尊避着吧。”
　　眼见围观的下人越来越多，看来就快要到惊动丞相的地步了。这么好的形势当前，按本公主有势就仗、无乱不搅的性子怎肯就此罢休？正要再吐上几颗连珠炮时，忽感到膝前附上了什么又温又软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仰着圆溜溜的小脸抵在我的膝上，一双翦水秋瞳眨巴眨巴出令人无限怜爱的期待之色，微嘟的粉唇轻轻开启：“公主姐姐不要生气，娘亲不是故意的。”
　　哎哟妈啊，这小人儿用软腻甜糯的嗓音说着的不正是莫染原话的幼稚版？三岁看老，为了不让如此可爱的孩子有朝一日长成只知寻衅骂街的美好社会的渣滓，我就大人有大量一回吧。想着，便不顾秦五夫人还在那杵得像根杆子，抱着小的，带上大的，心满意足地走了。

　　“有劳公主了。”莫染从我手上抱走了小人儿，见我还盯着他浮肿的左脸，就冲我笑道：“公主不用介意，在下无碍。”他笑的时候，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整齐洁白的六颗牙自然而然就露了出来。清爽而温暖。
　　没等我说什么，他怀里的小人儿立马扑上了他的肩，用棉花似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护住了莫染脸上的红肿，奶声奶气地说：“三哥还疼吗？都怪瑛儿……只知道哭。瑛儿应该……跟娘说，说，是瑛儿不听三哥的话，非要站在，站在，晃来晃去的地方，才摔下来的。那样，娘就不会，打三哥了。”看着小瑛儿话都讲不利索，却睁圆了眼，极是认真有板有眼地说着，任谁都会心疼。
　　原来是这么回事。瑛儿啊，你娘亲看你三哥不爽，就是你身上粘了颗饭粒她也能怪到你三哥头上，你就不用自责了。
　　莫染宠溺地笑了，一只大掌盖住了瑛儿的脑袋，手腕轻转，拨了拨瑛儿柔韧的发。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透着由心而生的满满的亲昵。
　　“要是瑛儿以后再也不站到秋千上，那三哥就不疼了。”我惊讶地看着莫染努起鼻子，顶了顶瑛儿的鼻尖。他也会有这般生动的表情啊。
　　瑛儿捣蒜似的猛点头。
　　看着秦五夫人口中本该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兄弟俩相处的光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微微地酸了。
　　我带着近乎埋怨的语气道：“现在是在开赏功罚过惩恶扬善检讨追封大会吗？那么，我刚刚也算路见不平一声吼了，但又害得你被打，你打算怎么赏我的功怎么罚我的过呢？”虽然我那一声吼完全就是为了搅乱子去的，但我依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相当心安理得，这就是境界！可话说出口了，又觉得自己无聊，按他温良恭俭让的性子，不用想也知道，他必是诚惶诚恐再三叩首：公主知书达理，通情晓事，见不得人受委屈出言相帮已是在下的荣幸，又承蒙公主不怪罪我等无礼，岂有反过来怪罪公主的道理？天知道我有多讨厌他这样的论调！
　　谁想，莫染只是愣了愣，随即一笑，用他惯常的清浅语调夹杂着些许无措：“公主不是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明明白白地说莫染是公主的人了？那么公主还想要什么样的嘉奖和惩罚呢？”
　　额，额前三根黑线。怪不得刚才离开的时候，那些下人瞅我们的目光都，呃，有些玄妙。那只是本公主骂人的黄金三段论，一些固定句式而已，就跟语气词一样没有实际意义的，三公子，其实你们完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的！心里莫名地发虚，脸颊也有涨红的趋势。“哎哟，天太热了，我先回去了……”我连忙捂着脸在暮春的凉风中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果然，天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