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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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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丑恶的梦是无法告诉别人的,至于为什么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每次醒来再回想一下梦里所见的画面,就一阵战粟,毛孔大张,血液似乎都堵在脑门里无法思考。
而梦后就无了睡意,整个人精神得紧。等陈少茂受不了困乏再度沉睡过后,我悄声下楼,打开门坐到门阶上。
朦胧渐亮的天色慢慢晕开一层一层的光圈,那轮莹黄的圆月在低矮的灰檐之上,遥远而不可触及。伸出手,一巴掌就能遮住似的,我收回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生长在台阶细缝里的青苔,这种玩意儿要是生长很大面积的话,很容易滑人。
还记得上个月初下了场暴雨,而陈少茂抬脚刚上了一个台阶整个人就往后倒去,摔伤了手肘,给他上药的时候还听他抱怨说:“X,你应该铺张红地毯在那里,那些青苔长得太猛了。”
我笑笑说:“好啊,陈大爷,你出个钱我就给你铺张,莫说青苔了,就算是带刺的植物也伤不了你。”
一跟他提钱的事比我还纠结,眯瞪了眼,好似责怪我这番话说得多么不厚道。我想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谁比我厚道善良了,敞开大门就差对路过的人高呼一声“欢迎入住,任君选择”的混账话。
就连隔壁的婆娘都说我没脸没皮,那时我兴致不差,朝她柔声说:“我每天醒来都要吃一张脸皮,久了脸皮就薄了透了,哎呀呀~!怪不得白了这么多。”婆娘哇的叫了一声,赶紧抡起裙子滚回家里,嘭的一声关上门,震得耳膜发颤。
没多久Pu街果然传出一段妙趣至极的蜚言流语:“2号工房住着的那个男人是个吃人皮的妖怪,小孩子千万不要跟他说话,不然就会没脸皮了。”当时我听见,对婆娘的叙述能力表示失望,不过亏她,街里的人见到我都像见鬼似的,满脸恐慌。
坐到凌晨三四点上下,那只金毛猫懒懒地从对面家的屋檐上跳下来,优雅地抬起下颚,幽绿如墨的尖细眼瞳打量我许久,而后发出低低的、沉沉的叫声。
“喵~”
我朝它摆了摆手,它立即扭开脸望向街尾,一动不动,那条柔软的尾巴则一晃一晃的摆动起来。我好奇地随它目光看去,街尾有户人家屋檐下亮着黄橙橙的灯泡儿,一个弯着身坐靠在门边上的少年低垂着脸,右手在膝盖上划动,由于隔了百米距离,看得不太清。
而金毛猫在这时抬脚晃悠悠走了过去,如同高贵的王子巡逻凡间。
猫走到少年脚边,蹭了蹭,就伏在地上瞌睡,不过那条晃来晃去的尾巴没停过。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伸手在猫的脑袋上摸了摸,便又继续划拉着什么。
这个孩子我还有些印象,从婆娘那张大嘴巴就听说过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女人撑着,丈夫似乎跟别的情妇跑到别城里生活,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就是他,另一个才几岁来着。大儿子今年才满十八,不过在六月份那场高考发挥不好,没有读上大学,他妈为此哭了三天三夜,隔了几户人也能听到的很是悲哀的恸哭。
之后如何我没去了解,只晓得那孩子脑子似乎不错。婆娘跟别人提起他时,又是惋惜又是怜悯地说:“梁宽这孩子拿过的奖多得贴满屋子,却没想命子不好。不过就算他读上了何氏也没那个钱,她小儿子的学费也够呛了......”
那人说:“邻街的老黄不是接济他们家么?”
婆娘摇摇头说:“屁话!那个下流黄还不是看中何氏想要娶回家么,没谁会无端端对你好的,要不是小宽坚决何氏不要再婚,我想何氏早就想找个男人了。”
两人就在街上谈了老半天,一会是何氏的丈夫,一会又是邻街的下流黄,嗓门儿大得厉害,生怕正主听不见似的。
思及至此,我目光已牢牢盯在少年身上,一种内敛的寂寥在逐渐明蓝的天空之下,愈发显得苍色。等到月亮沉没在蓝云的背后,远方的天际缭缭散开云层光浪,柔和唯丽的日光斜弯着弧度,打天上掉落到Pu街高矮不齐的屋宇上。
似乎仅是一瞬,天大白。
而少年不见了影,那盏通亮了一个晚上的灯泡儿也在这时熄灭了。
再过不久就听到屋里传来踢踏懒慢的脚步声,随即看到陈少茂走了过来,手臂撑着门栏,低着头看向我,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紧,很是有要跟我大闹一场的气势。
我怕他大清早扰人清静,连忙站起身说:“你别这么瞪我,我还没嫌你烦呢不准对我发脾气,走走走。”说着,往屋里回去。简单梳洗一番,刚从浴室出来,一只温热的手就朝我额头贴去,便听陈少茂没好气地指责:“我严重怀疑你有故意加重病情的倾向,你还说我折腾自己,妈的你比我好多少?”
“等你追上我的年龄之后再管我。”我凉凉说。
他顿时羞赧地撇开脸,揪着五官一副想咬死我的面孔。我无所惧,甩开他的爪子直直踱出家门,又寻到摆在街口的包子摊,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见着我露出一排黑牙,刚想说话,陈少茂也跟着过来,冲老大爷说:“给我肉包。”
老大爷皱皱眉,双手握着笼边很是茫然。我揉揉眉,对没礼貌的青少年说:“老大爷不卖肉包的,想吃肉包请左转。谢谢。”
“小联你也真是......”老大爷转过脸对陈少茂歉意地说,“这位小哥,我确实不卖肉包的。以前倒是卖肉包,不过街里的人说我卖的肉包是死人肉,我也就不再卖了。”
我见陈少茂张嘴想要说什么,即时抬脚踩在他的脚上,示意他闭上嘴巴。他怒瞪了眼,但还是老实起来。我满意地点点头,便向老大爷要了五个菜包,然后到下两家买了两杯新鲜的豆浆,一边走一边将早餐分开。
等走出老远,我吸了一口豆浆说:“那个老大爷有点可怜呢,早年亡妻,晚年亡子,家中无后,能活到这个岁数着实不错了。至于他卖不卖肉包,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他的菜包顶好吃,别丢了这口福,傻孩子。”
他怔了怔,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我早就预料到,也不见怪,随手抄起一只菜包直往他嘴里塞去,便撒腿跑人。
回到家里我就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虽然都是块布,至少比平时穿的背心加短裤要正式一点。没记错的话,今天在L-Cat举办一场大型画展,趁着星期六特设的,肯定考量过假日的话人流量会比工作日多,这样带来的经济效益会更好。
作为不太入流的人也必须知道L-Cat的存在。它不是画界最顶级的公司,但所属旗下的人才是最多的,一批批红名的画手大部分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其中年轻画手骆驼就是其中一员。所以每年举行的画展都是挤满了人,有些人冲着画而去,有些年轻姑娘则冲画家本人,据说得闲的画手都会在,这一定程度算是自我推销了。
赶到位于市中心的L-Cat,看到人满为患的画面我一阵瑟缩。一直吵着“我没课啊,你丢下我一个人太过分”的陈少茂在旁撞了撞我的手臂,压低嗓音说:“你就为了看这个特地跑来?人多得像一窝蜂,我在怀疑你是为了看人。”
我有点烦他,吼叫:“我X你个妈啊!哪来那么多怀疑?爱去不去,早就跟你说来人会很多,你不信偏要跟来这关我屁事!”
周围的人唰地全看着我,满脸嫌弃又不好开口说的纠结样。我满不在意地越过他们,在快要到大门的时候突然人群混乱,一把一把地推搡,连带地把我推到另一个位置,而原本跟在我身后的陈少茂早就不知被推到哪里去了。
为了寻找失踪人士,我再陷困境,努力扒开吵闹的人墙,越过重重阻碍,最终发现自己挤到了大门口。我茫然片刻,回转过身,借着数级台阶的高度往人海里眺望,目光绕了一回又一回,也没发现他的踪影,便作罢。
步入L-Cat,第一时间便闻到一股陈旧的属于艺术行当才会有的气味。一幅幅悬空吊挂着的巨画赫然映入眼里,慈悲的老人,放鱼的少女,坐在月亮上的矮人,祈愿,这可谓五花百门,风格迥异,画派杂乱。
我之所以喜欢来L-Cat看画展,就是觉得这里的气氛是别家举办方所不具有的,沉静,婉约,张狂,急躁以及隐在画布之下画手的不安。L-Cat是家自由度极高的公司,不会限制画手自身的发展,或者说只向他们提供优质的环境和硬件,其余的他们看情况而定。
在看到一幅署名写着“骆驼”名字的时候,我拖慢了步伐,端瞧了起来。
画框约一米高宽,正正方方地被挂置在玻璃后的软板上。画中是一个臃肿肥态的妇女,她坐在窗台旁,帘栊被风撩起层层叠叠的波浪。她停下手中的针织,侧着脸望向窗外,一脸愁绪压在眉间。由于整幅画的颜色基调偏冷,要不是我多瞧一会,定会把蜷缩在椅子所投落在地上阴影处的黑猫给忽略。
那双诡异森冷、妖异漠然的瞳孔在阴影中微微反光。
对上那双猫瞳,我打心里有些不舒服。骆驼的画我自认看得不少,唯独这幅画令我讨厌。他所用的线条没有以前的夸张大胆,色彩也没有了那种强烈冲击视觉的鲜明,这所展示的作品却异样得厉害。
我摸着眉头再将目光落回到底下所标示的个人资料,这是六月十号完成的,这个时间说来算是个不好发挥的日子。
而这时,不见踪影的陈少茂狼狈地出现在一旁,弯着腰俯下头,粗喘着气。他这是去干嘛了?好像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我好奇地跟着弯下身,正好与他的目光对视,他立时不喘了,还夸张地往后退开,羞恼地叫骂:“你还真有心情看画。妈的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受罪吗?那些女人的手真恶心。”
“哦?”我挺直身慢吞吞问,“你受怎样的罪了?青少年。”
他似被火烧的脸红得不像话,我立即联想翩翩,露出很是下流的表情瞟了他一眼说:“她们不会是往你□□那里抓去吧?”
“不是!”他斩钉截铁地说。
“得了得了,不就被摸了几把,能吃什么亏?”我说,“倒是在这里学习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