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少年部2Pu》不问雪

1、第一話

　　Pu街2号工房门牌顶着一身的蜘蛛网悬空吊着。

　　我擦掉牌子上的蜘蛛网，踮起脚走了进去。

　　不太明亮的室内环境，八十平方左右的空间已置着两台电脑，占了不少位置。而仅此一台的老式风扇搁在中间，转着扇面，发出吱吱咯咯的粗糙的响声。

　　坐在电脑前迎着屏幕光的少年的脊背微微弯着，双腿曲着放在椅边上，听到我弄出来的已经极低的脚步声后，转着椅瞄了我一眼，之后又回归到电脑上。

　　“不用那么拼命吧。”我拉过一张塑料椅坐下说，“学校那边你不顾了？”

　　他摇了摇头，也不回话。

　　我继续说：“当时说好的，不能在这里熬夜，接触电脑不能超过五个小时。我就一天没回来你就在这里弄到现在？不要命了——”

　　敲字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椅子看着我说：“李立联！你管太多了。”

　　“我能不管吗？”

　　他立时抿嘴，有点阴郁瞪了我一眼，而后回到屏幕上，敲字发出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不知几倍。我不放心地提醒他：“喂喂！别玩烂键盘了，不然你就要自己掏钱买回来一个，多不划算对吧——所以啊，好好爱惜这里的所有用具。”

　　丢下这句我自认为语重心长的话后，从裤兜里掏出烟，衔在嘴里也不着燃。我还记得陈少茂讨厌烟味，而且他今年高二，青少年还是别让他太接触香烟的好。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他找到这里来的时候。

　　下着雨的天。

　　狼狈又可怜的模样。

　　在这简陋得像危楼似的房子二楼，我隔着窗台往下看去，就见到他身着制服，穿梭过低矮的屋檐，最后躲到我这小破房门下。

　　而那天雨下了很久，似乎是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才稍歇了歇。就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仁慈一点让他进屋里躲一躲，而我却因为长得太像坏人被他谢拒了三次，被连拒三次后我脸皮被磨光了，也就收起好意直接关门睡觉。

　　不过之后的第五天，他敲了我家门，又是狼狈可怜特招人蹂躏的模样，湿濡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很生硬但礼貌尚足地说：“我知道你这里是家做美工的工作室，也在招人。我会美工，也具有一定的能力，不知你要不要我？”

　　“哦？居然有人说我这里是做美工的啊......”我转过脸往旁看了看，那个一直偷看这里的婆娘登时扭开头，我才继续说，“是啊，我这里就是做美工的呢。进来再说。”

　　第二次我叫他进去就不扭捏了，不等他打量室内环境，我打开当时尚未添买仅此一台的电脑，点开桌面上的图标，等运行得差不多了我转过头朝他笑了笑：“是这样子的哦！”

　　他靠近电脑，怔愣地低呼一声：“这是......A限制游戏翻译？”

　　“对，这就是‘美工’啊。”我看着他，笑容渐渐加深，“Pu街最不待见的人是我，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我做这行啊——对这种游戏进行美工，他们待见才有鬼呢！”

　　他皱着眉一脸不理想的面孔朝我说：“你就不能干点正经的美工吗？”

　　“我没有这种能力之外的知识。”

　　我坐下抽起烟来，有些怅然地低喃。抬起脸却见他开始咳嗽，立即不好意思地掐灭烟火，起身打开窗户，又慢吞吞说，“其实你不一定跟着我干这行，只要你有能力我就能让你发挥特长，不过一定是美工方面的，不然，这里不留人。”

　　“插画。”

　　“好啊，蛮有前途的。”然后我摊开手晃了晃，对上他疑惑不解的表情，我说，“给我你具有插画能力的证明啊，留你也要留得好看点吧。”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还算顺从地在包里掏出一本书刊，封面画的色彩偏暗，人物非常的意识流，线条扭曲再扭曲，却不觉突兀。我非常明白他表达的意思，这封面画就是他的作品，所以也没浪费继续翻阅的时间，点点头认了他。

　　“叫什么名？”

　　他说：“陈少茂。”

　　“屁！”我立时用那本书砸他的脸，“知你真名有毛用啊！我问的是笔名。”

　　“......茂豫。”

　　我收回手敲了敲书面，阴测测说：“难听死了，换个新的成不？”

　　他满脸羞愤交加外加恨不得掐死我的凶狠的目光盯着我，在我迟疑着他会不会就这样打我一顿完后走人的时候，他似乎压住脾气点头说：“你让我换新的我一时间没想好，给点时间成不？逼人上梁山总有限度吧。”

　　“好啊。”我笑眯眯地说。

　　思绪被一声叫唤拉回来——我茫然地看向叫了我却又没下文的陈少茂，顺便将被唾液弄得湿软的香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这时，他开口说：“昨晚你......你也不在这里过夜的？”

　　我愣了愣，抿嘴轻笑说：“我只有这处房产证，不在这里住我难不成去开房？昨天我有急事不能赶回来住而已，你倒是有心了。”

　　“谁才管你的事啊！”他揉乱头发，暴躁了起来。

　　我看着他暴躁完，耸起的肩膀垂下后，我走了过去。撑着桌面我看向电脑上了一半色调的图画，总觉得有点不协调。我摸了摸下巴，突然低下头，就见陈少茂晕红了面颊，脊背挺得老直的，就差跑到老远去。

　　我狐疑地问：“很热？”

　　说着，我跑去风扇面前将它固定方向，见吹出来的风能鼓起他的衣衫和头发，才踱回去，再问一遍：“好点没，见你热得脸都红了。”

　　他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让了个位置给我。我心想这孩子嘴巴是硬了点，不过礼貌方面很令人满意。我也不跟他客气，坐在他的位置上，操弄鼠标，将图画放大数倍后，浏览了五分钟左右，才慢慢缩小，最后我将鼠标定在人物的头像比划老半天，幽幽叹了一声。

　　“这个部分怎了？”他站一旁追问。

　　我敲着桌面，点点头，又摇摇头，惋惜说：“你的笔工真不错，可塑之才嘛，但不是让你完全去塑造一个潮流的玩意儿。你看这里——”

　　我将图像的部分截出来放大。

　　陈少茂的潜力发展空间很大，没准真能成为一流的美工师，不过现在他还是不行，稚嫩，生涩，如果不是他在色彩上的纤细极高，我还真怀疑那本书刊登他的画完全是靠运气的。

　　现在这幅画以水幻化为一个美女，赤果的上身被透明的水曲卷，而后化散出无数水花。像这种构思的设计其实见得不少，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控制色彩和对人物所勾勒出的线条几乎能自成一派，独一无二。这也是我看中他的地方。

　　不过很遗憾的是，他的构思在头像那里出了致命的一笔。

　　水可以理解出温和、强势、沉寂等各种气氛，然而在这个人物的头像用了旋转上挑式，水造花饰从头发延伸到眼帘，合拢，张放，含蓄，低雅，糅合了纵多元素。而问题就在这里，太多了，太饱满了，美女就一个人，哪能穿那么多层式样风格不一的衣服呢。

　　我指正说：“夏天的话，穿多一件衣服也嫌热吧，最好脱得一件也不剩。”

　　“但是我的理念就在这里。”他不认同地抢过鼠标，拉回到原图上说，“我们第一时间关注人的部位是相貌，然而突出相貌的是头发。我将她的头发以及发饰画成这样是要衬托她的面貌。安静，温柔的人物在夸张的发饰搭配下能最大限度糅合她的气质。”

　　“按你的理念来说，是很好的。但对我来说，太差劲了。”我耸了耸肩让回座位，示意他坐下，然后我走到另一边，抄起画板将他的人物头像临摹出来，进行一番修改后放到他面前说，“将这部分擦除后会不会觉得单调？竟然不觉得，那你还有什么不能丢弃的东西？”

　　我认真地注视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睛，原本还有一句“因为你有才能，所以我很欣赏你”的话想要表达，但转念一想，对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而言，太多的认可只会使他们更骄傲自满，目中无人。

　　作为一个有道德的艺术人，情操是个高难度的东西。有的就是有，没有的就是没有。画再好，人品下流也是无话可说的。

　　虽然被陈少茂一直认为“李立联你这个变态！”，但我还是有情操的。

　　我顿了老久，又说：“作为艺考生，以你现在的水平考个重本是没问题的，而你肯定不是为了这个才继续深造吧——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很好了啦’，但他们没想过那些很好的在别人眼里就像——小孩子的作品。而且你似乎快十七岁了吧......”

　　他狠狠剐了我一眼，然后动作极其粗鲁地关闭了图画软件，抓起搁在桌上的书包走出了房外。我惊呆，连忙追出去，没想他会在门口停下来，一下子就把他撞到门框上，发出痛呼，而目光直直瞪视着我，气恼地说：“我画的就是小孩子作品，不过总比搞那些下流的游戏翻译好多了！死变态！”

　　尔后，头也不回地冲出街巷外，没了踪影。

　　而隔壁的婆娘又在这时踱出门外，一脸佯装看风景的面孔，我心口被陈少茂一闹发堵了，也跟着生气，于是望着她的方向说：“妈的。真是粗鲁。”

　　我又朝她狰狞一笑，才揉着手腕转回身揣上门。回到屋里就坐在电脑面前，按着记忆将被陈少茂一气之下删去的画大致画了下来，按了保存键我整个人累得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