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Lonely lonely lone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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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Lonely lonely lonely
我也知道，路得我一个人走。
拖住你，不过是求个理由，找个借口。
因为比起孤独，我更畏惧无望。
——杨歌日记之五
大的不说，只说这小小的古城里，就有许多条路。即使按照是城市规划学中最严禁的布局，天圆地方，道路经纬，也不免生出些弯曲小径。便于曲径通幽或殊途同归。
吴家豪看着面前的杨歌，按捺下心中的激动。
十七岁叛逃，二十一岁依约回归。杨歌依然年轻，眸子依然清澈，手指依然细长，纤细的身子依然穿着四年前的旧衣服。看起来与一般女孩一样，几乎看不出流浪过的痕迹，没有何言想象的庸俗，也没有吴家豪想象的落魄。
杨歌回到了古城，回到了家。爸爸妈妈老了很多，见了杨歌只有平静祥和。过多的情绪在四年前就用尽。现在，杨歌还活着，而且回来了，一切都好。经历过大悲大痛后，看开算不上，只是更容易宽容和无求。
回归后的杨歌，整日在古城里闲逛。吴家豪一直陪在杨歌身边，给杨歌讲古城的变化。
吴家豪大学毕业，进了政府部门，做起小小公务员。熬几年，升几级，都是有定数的。一辈子就算敲定，算不上光辉，至少衣食无忧，生活舒适。家里人都很满意，外人都很羡慕。这才是古城人的一生。
坐在临街的水吧里，吴家豪问起了何言。何言，一直是吴家豪心里的结。尽管吴家豪知道，杨歌从火车站走出来时，何言正走进机场。杨歌回归古城，何言飞出亚洲。两人并未见面。
你可以说，吴家豪小心眼，对童年的事放不下。可你也见了，吴家豪男人的直觉也很准。
四年未见，没有一字一言。吴家豪很想埋怨杨歌的绝情。
“你和何言联系很多吗？”吴家豪尽量假装不在意的问。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为什么家信都要何言转交？
杨歌右手托腮，偏头看着街上的行人，出神不语，好像没有听到吴家豪的问话。
“杨歌！”吴家豪声调有些高，又很快克制。吴家豪已经是个稳重的青年，只是还欠缺历练。
杨歌回神，含笑看着吴家豪。一张多么年轻的脸庞，阳光都青睐。杨歌伸个懒腰，舒服的靠在小沙发上，轻啜柠檬水，然后闭上眼睛舒口气：“好久没这么享受过了……啊……”
吴家豪立刻发现自己偏离了重点，应该仔细闻讯杨歌这些年的经历，而非纠缠于何言。
杨歌递给吴家豪一个大盒子：“喏，就算送你的礼物吧。没事的话可以翻翻，只怕你看不下去。”
吴家豪打开，里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片，凌乱的写满字迹，用白色的线绳串起边角。
杨歌的行走笔记。
吴家豪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看完，心里充溢着满满的温暖。是一种暖暖又慌乱的感觉。似乎是挖了四年的坑忽然填满的满足感。抑或是其他。总之，很难形容。
杨歌是杨歌啊，穿的不是美特斯邦威，走得不是寻常路。杨歌走了许多地方，青山绿水，市井小镇。杨歌认识了许多人，友好的，粗鲁的，伪善的。在杨歌的记录中，他们坏也坏的可爱。
杨歌曾在一个山寨里教书半年。山寨里的一个小男孩，宣称爱上了杨歌，发誓要娶杨歌，伙同祖母将杨歌锁在了厢房里。杨歌说，没想到社会主义社会里，还有这样不开化的地方。杨歌想办法说服男孩的妈妈，放走了自己。
过程应是很惊险，可杨歌讲起来眉飞色舞。杨歌说，我差点做了那孩子的童养媳呢。杨歌捂着嘴巴笑，眉宇间全是骄傲。
吴家豪喜欢让杨歌仔细讲述纸片里的事，因为吴家豪喜欢看杨歌掩着嘴巴笑的样子。这样的杨歌才是自己的邻家小妹。加上杨歌的讲解，纸片里的事才活泼起来。吴家豪想，这样才完整，完整的杨歌，完整的生活。
吴家豪不知道，这些不是行程的全部。另一半在何言那里。
吴家豪看到的，是行程记录。写着杨歌遇到的大事，比如几月几日，在哪里打工，几月几日，钱包被偷。
何言看到的，是随笔。大多是杨歌的胡思乱想，感触感想之类。
所以，何言不知道杨歌经历了什么事，吴家豪不知道杨歌在想些什么。
杨歌把自己分成了两半，分别寄存在两处。
吴家豪问，你还走吗？
杨歌歪头仔细思考，然后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暂时不会走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
吴家豪心很凉，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而且很诚实。杨歌当他是值得信任的人，才会给出这么中肯的回答。可吴家豪很不喜欢“杨歌会离开”这个假设。四年已经够了。
吴家豪很小心的问：你不可以不走吗？
杨歌轻笑：我不是说了嘛，暂时不会走。我也该做回正版现代人了，你看，我已经和世界脱节了。
吴家豪吞下想说的话。
高中学历，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杨歌在某超市做了收银员。很简单的工作，只需要将商品在机器上扫描装进塑胶袋，然后收取钞票，找零。一天下来，头晕眼花。
当年的同学，大多读了大学回城找了份安稳舒适的工作，或者又考上了研究生。当年成绩很糟糕的几个人，现在也做了经理或店主。甚至有人结了婚，做了爸爸。而一直被标榜为榜样的优秀少年杨歌，此时如此境遇。
教过杨歌的老师都叹息，没想到，优秀的学生竟成了这样。更不敢过多强调要学生们刻苦学习。杨歌当年的一切，现在全成了反面教材。乖巧是错，用功是错，成绩优秀也是错。
众人都说：看，出名的好孩子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事事不如人？
杨歌四年的失踪经历，在人口中更是不堪。鬼知道，她是怎样活过来的。是人都知道世界复杂，人心叵测。于是，有传闻，说杨歌实际上是被某富人包养了四年。又有人言之凿凿，说在某大都市里的红灯区见过打扮妖娆的杨歌。
妈妈和邻居在一起谈论这些时，杨歌就蜷缩在电视机前看新闻。
邻居婶婶义愤填膺的拍着大腿，那些人真缺德，怎么能这么说咱们杨歌。然后转头，杨歌，你没做过那什么吧？
杨歌对着一屋子探询好奇的眼睛，浅笑，扯扯自己的脸蛋：李婶，你觉得我这种姿色谁看的上？笑时，浅褐色的小痣停留在酒窝的位置，弯弯的眉眼很是娇憨。
婶婶大妈们哄堂大笑，吐口气之余也有了出去谈论的资本。杨歌还是小时候的杨歌，与一般的同龄人无异，一样的纯真。
那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大家忍不住好奇。
杨歌回屋取出一些照片和明信片给长辈们看。清清的河水，漫山野花，石桥和乌篷船，还有许多人。
杨歌挠挠头，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我没什么钱买胶卷，所以照片不多。
一片赞叹。人们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喜欢听杨歌讲述外面的世界。人们好像忘记了杨歌的流浪，将杨歌的行程想象成了游览。所以，杨歌还是那个乖宝宝杨歌，是个有勇气有活力的好姑娘。
杨歌摸着手腕上的石头手链，垂眼轻笑。
那些纯真的女孩，面对你们这样的舆论会这样镇定么？
当然，杨歌只能改善一小部分舆论。杨歌也实在懒得和无关闲人多说话多动脑。
下班后，杨歌喜欢走路回家。路上，有很多不甚高大的树木。槐树，杨柳，法桐，塔松。因为生活在路边，它们永无高大的机会。稍一超标，就会被修剪。所以四年前和四年后，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杨歌抚摸过每一棵树的树干，悄悄和他们说话：你们不烦吗，这么多年呆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样的人来车往，头顶上的那片天都很小。你们不厌倦吗？不烦闷吗？你们的耐性真好。
吴家豪下班后会沿着杨歌走过的路仔细寻找，总能在半路上找到缓慢前行的杨歌，让她坐上自己的自行车。
杨歌不喜欢摩托车，因为摩托车太快，她看不清楚沿途的风景。尽管她看了许多遍，尽管路上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看的风景。
杨歌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念着街边小店的招牌，或者拍拍吴家豪的肩膀，给他指某朵早开的花。
枯燥的路，吴家豪顺着杨歌的手指看出了些别致的美丽。
下雨时，吴家豪照旧抓着杨歌躲进附近的小店里。看着外面的雨水，吴家豪很怕杨歌又冲出去问，你陪不陪我淋雨。吴家豪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回答。
杨歌没有，杨歌在小店里转来转去，仔细查看小店里的每一件商品。
这只是一家很小很陈旧的调料店，阴暗的店面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泡。空气里充溢着酱油和醋的混合气味，好像还有花椒芥末的味道。吴家豪感觉自己鼻子酸涩，眼泪都快迸出。
杨歌把一个精致的小香包举到他鼻子前，吴家豪闻到奇异的香气。这也是杨歌流浪的收获之一，用刺绣的布料裹上不知名的花草。
杨歌摸摸鼻子，耸肩：我的嗅觉大不如从前，对气味忍受能力很强。
吴家豪心里一动。杨歌的流浪生活显然比她讲述的要艰难。
杨歌和看店的老头买下了一斤花椒，提着大大的纸包坐回车后座，一路哼着歌。不是流行歌曲，似乎是某种山歌或民歌。
吴家豪问，为什么买这么多花椒，你家得吃几年？
杨歌踢踏着腿，漫不经心：吃不了就留着呗，反正不是没用。这么多花椒，那老头得卖多久？
吴家豪不再说话，认真听杨歌唱歌。杨歌啊杨歌，你到底有多少未明言的话？
杨歌的爸妈都有自己的退休金，房子也大，还有些积蓄，不在乎杨歌赚的那点工资。杨歌仍把工资的大多数贴补家用，买米面蔬果，交水电费，给爸妈买补品。古城的生活就这么简单，用到钱的地方很少很少。
杨歌自己仍穿着中学时代的衣服，那些衣服已经很破旧。杨歌背走的一大包衣服，回来时只剩下几件。现在，杨歌穿着仅存的几件旧衣服招摇过市，从不检点自己是否影响市容。
必须庆幸，那时父母够宠爱自己，买下的衣服成堆。还得庆幸，身形没有太大变化，依然瘦骨伶仃，也不见长高。
吴家豪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了父母，留下奖金拖着杨歌去买衣服。
吴家豪说，钱不多，都在这了，你可劲儿挑。
杨歌眨眨眼睛：我为什么要挑？
吴家豪拍拍脑袋，语塞：呃，让你挑你就挑，哪那么多为什么。
杨歌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杨歌穿梭于商场各处，拎出几件衣服。
吴家豪仰天长嚎：谁叫你挑男式的了？
杨歌笑得灿烂。
衣服还是买了。杨歌自己付的钱。几件小号男式套头衫。
杨歌说，这样穿着舒服，裙子之类的很讨厌。
吴家豪拍着杨歌的脑袋叹息：杨歌啊，将来咱们结婚时，你可不能穿成这样啊。
杨歌拍开吴家豪的手，似笑非笑：好，参加你婚礼时，我绝对着装得体。
吴家豪手盖住额头，藏起一瞬的失落。
三年很快就过去。
杨歌换了很多份工作，最近跳到一家大点的公司做文员。吴家豪升职很快。
二十四岁，事业稳定，实在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杨歌整天被逼问，何时结婚。新郎N年前就定下，只差一个红本本。
身边年龄相仿的，要么结婚生子，要么是暂无对象四处相亲。像杨歌这种基础条件完备的，不结婚完全不可以理解。
七夕这天，吴家豪来到杨歌所在的公司，举起戒指当众求婚。
吴家豪说，杨歌，我等了这些年，我爱了你这些年，请你……
杨歌拨开围观的众人，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Lonely lonely lonel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