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
-
文心的家并不大，只是一幢她的父母在她出生前几年，因为刚结婚而特地盖的小木屋而已。位在城市的边缘，靠近一座郁郁苍苍的山。有一次约会，他们不知不觉散步进去那山里层层叠叠的森林，眼前所见都是高达几十尺的古木，它们站着那里积沉着不知已有多少年的岁月，却仍然用不停轮回的生命样貌沉稳地长在那里。
爸爸妈妈想着，这森林是这么美丽原始，望向远方不知尽头的深处，他们感觉全身的灵魂都被吸了进去。他们被迷住了，她们希望自己可以在这个地方养育孩子，让他触碰自然无法形容的美。所以，他们毅然决定花了所有的积蓄买下一块空地，开始规划起房子的样貌。设计图画了一张又一张。他们一直在想自己的孩子要拥有什么样的房间，从那儿的窗户外头要看到什么。比如院子里将会精心栽种的花花草草，还是那绿得过于迷了人的眼的漫山树林。不过，他们最终承认这样的烦恼实在有点可笑，因为，在他们选了好久的地区和一点一点盖了好久的房子里，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就拥有了多少爱呢?他们是如此细致的设想好了孩子的一切，有绝对足够的信心和细腻面对一切的考验。
爸爸妈妈都非常喜欢猫，在刚搬进去不久就养了三只。比起爸爸妈妈忙碌的生活，她们每天都慵懒地舔着自己已干净到无可挑剔的毛，饿了就喵喵叫，边睁着圆圆透明的眼睛望着最温柔的妈妈。妈妈心软了，她喜欢这些柔弱的小动物们无忧无虑地每天跑跑跳跳，困了就在她脚边或者是温暖的怀抱里呼噜噜地进入沉睡。爸爸喜欢的理由比较不一样。小时候他家里夜晚总是有几只老鼠窜来窜去，他窝在自己的床上恐惧地听着那些声音，它们在他想像之中是眼神野蛮的不速之客，会用他们锐利的牙齿将家里的食物、家具咬得乱七八糟，最后，再连他和家人都会被啃蚀得一干二净。不过后来奶奶买了一只猫来，她手脚灵活天生一副猎者的气势，不负他们的盼望，老鼠从此就这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但现在家里养的猫完全不是这样，她们喜欢悠闲度日整天躺着晒太阳睡觉，爸爸看着她们一直叹着气，因为这跟他的理想完全不一样。他理想中的猫的模样是手脚机敏眼神锐利地寻觅着猎物的，充满了强者气息。
总之，文心的父母崇尚简单自然的生活，这自然也影响到了文心。在生下文心之后，这个家的步调仍然不变。妈妈常常带着年纪还小不能随意行走的文心在院子里的小花园里消磨在家里过于平淡的时光。文心时常就那样看着妈妈蹲下来忙着的背影，身上满是透过斑驳树叶洒下来的温暖阳光，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和平静，那是依赖着妈妈的安全感。
但是，即使如此也无法弭平她难以自拔的痛苦。她一天天看着父母愈来愈年轻美丽，就愈是能察觉到自己的苍老可悲，她年轻的灵魂被限制在无能的身体里，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她期待时间的流逝能使她脱离这生而为人的魔咒。
可是，近来这个愿望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当时，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爷爷奶奶，无法相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能做的模样。原来人最终的模样会是这个样子，她无法置信。
幼稚园里，她面色苍白地将这可怕的事情向橘儿和陆凡说了。但他们的反应却不如她想像中的激烈。
橘儿微微一笑，「这不过是人年老的样子而已，妳为什么要这么惊讶呢?」
「你不懂!」文心愤怒道，「对我来说，如果好不容易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最后却要抛弃过往努力得到的一切，比如说对家人的爱什么的，那样活着还有意义吗?依附他人的活着。」
「文心，妳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什么是活着的意义?」陆凡不解地问她。
文心哑口无言，她回答不上来，她纯粹地以生活当中的痛苦和渴望作为自己判断一切事物的基准，却没有深入去想为什么，有什么理由非得如此不可。
她看着她的朋友，橘儿和陆凡，他们不过认识了几个月却像相处了一辈子那般长。或许是他们的生命来到这里本就是短促的岁月，以致于每一刻每一秒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会被他们放大成自己所以为的深刻永恒。她不禁开始想像他们以后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她会是什么样子。她期冀的年轻身体又是什么样子。
所以，在这里，让我们将时间的刻度往前进几年的时光。可以在快速掠过的他们人生之轴上看到他们怎样在这几年当中长大。三个人在幼稚园的日子里终度过了他们所以为的漫长光阴，进入了小学，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开始各奔东西。文心沉浸在她对于生命的思索之中，变得孤僻，很少与人交谈，总是在安静地在看自己的书，或写写日记之类的东西。橘儿则抛不开她的活泼本性，喜欢人多的喧闹，她拥有了一群满足她这样愿望的朋友。当看到孤独一人的文心时，虽然有时会回念地想起过往的种种，他们的小小世界，但她毕竟还太年幼，一下就可将这样的怅惘丢弃。再说，她也极度不能理解她的胡思乱想。两人很简单地就变得像是陌生人般了。
至于陆凡，他也开始像文心那样总是一个人。不过跟她不太一样的是，他沉浸的是艺术里无边无际的奇幻世界。小学里有些特别的班级，美术也包含在其中。在进到小学前，陆凡的爸爸牵着他的手走进校园里逛逛，问他进了学校想做什么的时候，陆凡刚好看到了墙上那些缤纷美丽的画作，被深深地吸引在其中，以前虽然不是没有看过，但这样被吸引还是第一次，那是一个年老的年轻女人，她有着一头金黄得过份耀眼的浓密头发和透明的碧色眼珠，正用甜美的不得了的笑容注视着画她的那个人。画的题目是《母亲》。
他问爸爸那是谁画的，知道了那是学校美术班里的学生的作品。当下就轻易地决定了自己也要做一样的事。
「爸爸，我想画画，我想进美术班，你觉得呢?」，他期待地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画画的?是那幅画的关系吗?」，爸爸不解这样突如其来的决定。
「呃……对，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真的很确定我想画画，我今天就回家画画看。」
就这样，他就进入了画框里的世界不能自拔。左手挤颜料，右手往画布涂抹，眼睛则细细观察着他眼中所有的美丽事物。比如他越来越年轻有活力的亲爱的父母，比如某天下课后突然的雨带来的湿漉漉朦胧的校园。有时候，他也看到了文心，他看到她眼中困惑和忧郁。他感到有点难过，怎么在他热烈地爱上画画的时候，她就变成这样了呢?他想上前攀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犹豫了许久，却还是默默在一旁快速描摹她那孤独一人的样子。完成之后他有点不满意，偷偷将嘴修改成微微上扬的弧度。
然后橘儿，他已经没以前那么喜欢她了。除了遇见她时，他和她讲话，她却心不在焉，眼神飘来飘去，好像总是期待着其他更多的朋友这件事之外。她还甚至说过文心要怎样都无所谓了，因为她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的话来。
陆凡在那个时刻心寒起她对过去朋友的满不在乎。因为在他看来，文心不过是没有办法想清楚自己对自己提出来的那些问题而已，而她又偏偏该死的不知为什么对这些执着得要命，一直困扰着罢了。他不想再听橘儿对于文心的评论，就转身走了。
在这样年轻的年龄，即使有着年老的外表，也阻止不了他们急匆匆下的这些决定。文心的孤癖，橘儿的朋友们，陆凡的绘画。还有，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如果说所谓友谊是可以这样这么简单就淡化了，弃在脑后的情感，那么，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还是说一开始，他们体会到的近似于友情的滋味，根本地偏离了本质。因为，那不过是为了排解寂寞和无聊的时光而来。这时的文心已察觉到了这件事，她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悄变了调。她想，她要追求的应该是些更为深刻的事物，而不是过去这些如此轻率决定的一切。可是，有无数次，她偷偷看着橘儿和陆凡，他们身上环绕着新找到的，她觉得遥远难以触碰的世界。她哭着将这些事写在日记本里。她也想去找到属于她的这样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