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悠茗人间

23、第 23 章

　　把被凉水冲得发麻的脑袋从水龙头下抽出来，我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脸上的怒红已被冷水打散，水珠沿着发稍成串的滴落，衣服湿成一片紧贴在身上。

　　轻轻抚上仍起伏不平的胸口，有些坚硬的东西，微刺着我的掌心......钢制的警号，铁灰的警服，镜子里的人，不只是我，更是一名警察，代表着法律，执行着正义...... 而我刚才却像只发疯的野兽，冲动的只想把激怒我的人撕成碎末......如果刚刚没有守卫，那后果不堪想象......

　　这里是监狱，不是角斗场，无论如何，我是个执法者，而不该像个滥用暴力的街头流氓！
　　洗手池里的水满了，哗哗流向地面，我的理智也渐渐浮了回来。我问自己，我的冲动究竟是因为“铁二”，还是自己脑子里的躁乱？

　　镜子里那个水淋淋一脸茫然的家伙，非常可笑。

　　“CAO，是你呀！我以为跑水了呢！”小李惦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到便池边上，“还不关了？一会进政委屋里了！”

　　我拧上龙头，可小李那“龙头”又哗哗的响了起来，他嘴也不闲着：“还是你胆大，上着班就跑过来冲头！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监狱长在外面转悠呢，你可弄干了再出去啊！”

　　“天太热...”我苦笑着，顺水推舟。

　　“也是，都十月了！...难怪大家火气都这么大？！”拉上裤链，小李凑到我身边洗手，“...刚才又有人吵起来啦！” 他边说边对镜子整头发，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谁啊？”

　　“1375...”

　　“和1407？”我以为臭小子又跟柱子——

　　小李却说不是。刚才他检查卫生发现有不合格的地方，打扫的人把责任推给了柱子，柱子没说什么，1375反倒打抱不平跟那人吵了起来。

　　“没事吧？”想起监狱长刚才在转，我担心臭小子正撞枪口上。

　　“没，就吵了两句！‘铁二’在他边上站着谁敢吱声？......”小李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正戳到我的痛处。不过，想到臭小子还能帮柱子出头，我心里总归好受点......

　　我发现自己绕了个大弯，其实，我最该找1375好好谈谈。一连忙了几个月，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上一会了。

　　周六中午，大多数犯人因为长期养成的习惯，都在午睡。剩下一少部分人，在活动室里或是打牌，或是看电视。而我也把午休时间挤出来，坐在监区活动室的一角，给柱子辅导功课。

　　因为听我给他讲过二监走出去的犯人里有个人成了优秀教师，还上了中央台的报道，他也想在这段时间里学个文凭下来。所以，我帮他报了个自考，他也学得非常认真。

　　“管教... 管教！...”

　　听到柱子小声唤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哦？...该哪道题了 ?”

　　“这个！...”柱子也觉出我不太对劲，只看了看我，没敢说什么。

　　一会，给柱子讲完题后，我打算找1375谈谈心。当然，我也要和他说说“铁二”的事。

　　看题讲得差不多了，我问柱子1375是不是在监舍里睡觉，我好去找他。

　　见柱子点了头，我起身要走，却被他一脸犹豫的拉住：“管教...让哥多睡会吧...”

　　“他怎么了？”我感觉柱子有话要说。

　　“...俺也不知道，哥他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柱子住他上铺，这些自然看得清楚，“...而且，哥近来心情也不太好......”

　　“他又骂你了？”

　　“没！没有！”柱子连忙摇头，“哥对俺挺好的，...俺只是担心...他......”柱子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把他的担心说明白。他是觉得1375最近心气不顺到总想找人打架，“...连铁大哥对他那么好，哥都差点和他......”

　　他们也？我忙问柱子发生什么了事 ？

　　“俺...俺也不知道...就是上次洗澡的时候......”柱子越急越说不痛快，我心里虽紧得慌，却只能听他慢慢说。

　　“...铁大哥...好像...要帮哥...搓...背......，哥生气......哥不让......差点打...打...人......”柱子磕磕绊绊的一段话，让我本已平静下来的心，突然翻江倒海般的狂乱起来。

　　为了搓背要打人？？这种话也只有柱子这种傻孩子，敢跟我说......

　　臭小子！.......我... 我以为他不知到“铁二”对他......可现在看，他明明知道，还整天和“铁二”混在一起！！他知不知到自己正在玩火？？他这个傻......

　　我憋着一口气冲到1375的囚室。他正躺在床上，微侧着身，腰上只搭了块被角，轻浅均匀的呼吸让他的身体微微起伏着，我熟悉他这样子，他的确睡熟了。

　　正午耀眼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仿佛也被他吸去光彩，变得柔和宁静，恍惚中，我心里那团火也逐渐平熄。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他住院时的事......

　　我放弃了叫醒他的念头，伸把他的被角往上拉了拉。

　　可他却猛的睁开眼，揪紧眉心坐了起来，一脸戒备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

　　“你！...你 ?...找我 ?”在看清是我后，他笑了。

　　我指了下门外，起身走了出来。他也一骨碌爬起来，穿上鞋，紧紧跟上我。

　　“去我办公室！”听到我这句话，他还有些朦胧睡意的眼亮了起来，和以往一样，每当我要找他单独谈话时，他都会不自觉的咧开嘴，露出藏不住的快乐。

　　“这回带的什么了？”我把办公室的门一关，他立刻兴奋的冲到办公桌旁找起吃的。

　　我心里阴沉沉的，往椅子上一座，我指着另一张椅子说：“别乱翻！坐下！”

　　他听出我语气不对，乖乖在椅子上坐下，神色黯淡下去。

　　如果我当时明白，他为什么总和柱子过不去，我真的不会这样开始我们的对话：

　　“柱子说...你...最近——”

　　“CAO !那小兔崽子又跟你告状？”他冲人的火气，一下把我本不平静的心燃着了。

　　“你TM这么大人了，总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他哪里是小孩子了？他都能拿刀砍人——”

　　“行了！”

　　啪！——一拍下去，桌子把我手震得生疼。屋里就这样静了下来，1375怒气冲冲的瞪我，我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柱子的事我们以后再说...”拿起杯子，里面一滴水都没了，我只好倒了一杯开水，凉着，并趁着这个时间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自己不是想和他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你离铁二远点，别天天跟那种人在一起！”

　　“他怎么了？”他翻起眼皮，明显余火未散。他就是这种脾气，平日里闹着玩，他也要不停的和我顶嘴，现在真吵起来，他更是刹不住车一样，横冲直撞的。

　　一想到他还跟我装傻，我又到了爆发的边缘：“你还装什么？他整天围着你想干什么，你还不清楚？！...洗澡的事你以我不知道？——”

　　“谁跟你说的？”他很吃惊，没想到我会提这事，可忽然又像明白了一切，“...又是柱子？？小兔崽子就TM会来这套！”再次提到柱子，整个局面又混乱的一塌糊涂。

　　隔桌对视着的我们俩到了狂躁的极限。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总之，你给我离铁二远点！和那种人在一起，你TM就不觉得恶心？”

　　“谁用得着他多管闲事？老子进来前这个玩得多了！”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被气晕了，耳朵也出了问题。

　　可他却不服气的冲我喊着：“我说，老子进来前这种事玩得多了！！！——”就怕我听不清半个字的样子。

　　“1375！你别TM找不自在！！——”

　　也许他只是在说气话，可我却像被人仍进了油锅，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办公桌上成了我发泄的对象，我胡乱抓起一样东西就往地上摔......满满一杯开水，被我刮倒，全洒到了我胳膊上。

　　“啊——”我捂着袖子，清楚的感觉到下面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泡，火辣辣的疼。
　　1375被突然其来的事故，惊住了。收起了他的蛮横，直冲到我身边：“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滚！别TM碰我！！！——”我咆哮着，推了他一个趔趄，然后大喊守卫，让人把他带走。

　　我看到他伸到半空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看到他眼里罩了层浓雾，看到他不敢靠过来的身体颤颤的抖着......他被我吼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死寂般的屋里，我却清楚的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不是想和他心平气和的聊聊吗？像从前一样，坐在这里，没有别人，他笑我念经，我笑他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