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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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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帝皇盯着明黄色的帐幔发愣。
他已经检查过,确定无误的是自己的身体,确定无误是十来岁的时候,不小心被热茶烫到的疤痕还新鲜得很。身为至尊,受伤的几率太小太少,所以格外印象深刻。
看着那熟悉的花纹,实在是懵懂无措。
这算什么?闭眼前在畅春园油尽灯枯,睁开眼在乾清宫年少新鲜。
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就是压低的声音,“皇上,该起了。”
面无表情,任一群宫人侍候穿衣梳洗。
看他这迷迷瞪瞪、神智不清的样子,有个小太监“噗哧”偷笑起来,众宫人各司其职、恍若未闻。
他挥退众人,小太监腆着脸凑上来,“皇上,您老人家这是没睡醒呢,还是思春呢?”
狗腿地奉上热茶,一张还算清秀端正的脸上满是猥琐,挤眉弄眼,哪里有一丝正经样子。
康熙淡淡睨他一眼,小太监捂着心口耍宝,“皇上,您老人家龙威赫赫、龙马精神、龙飞凤舞、龙凤呈祥……”
康熙一脚踹过去,小太监顺势倒下,“皇上,您老人家龙骧虎步,奴才对您的敬仰如……”
“叮”,茶碗盖被放在茶盏上,康熙唇角轻挑,似笑非笑。
小太监麻溜地爬起来,猥琐褪去后的脸上满是恭谨,极是规矩地站着。
“怎不说了?嗯——?”康熙住了口,听着这稚嫩清脆的声音真心闹腾,以前怎不知道自己十来岁说话还奶声奶气的?!
小太监给点阳光就灿烂,马上变脸,满脸堆笑地凑过来,“皇上,您老人家英明神武,奴才是……”
闲话了会儿,这奴才,几十年没见着了,还真是有些怀念。
用了早膳。
上朝点了卯。
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了安。
康熙对着御案上一幅幅画像发愣,画中,一个个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小太监正起劲地把手边如山的画卷一一展开,分类放好,不时还啧啧感叹。
原来已到了大选之年,该选定自己的皇后了,这一幅幅画卷背后是一个个家族,重重的争斗。
无力地喝止了小太监,这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无趣。
有什么好选的?
赫舍里氏是辅政四大臣之首索尼的孙女,冷静聪慧,虽然红颜薄命,但对于自己亲政、稳定朝局颇有裨益。
纽祜禄氏是四大臣之一鄂庇隆的亲女、鳌拜的养女,虽说始终无所出,也是红颜薄命,可对于迷惑鳌拜、拉拢鄂庇隆很有帮助。
郭络罗一族势力也还不错,自然是要纳入宫中。
……
小太监看他神色恹恹,赶紧屁颠颠地捧了名册,“主子,这是上三旗秀女的名册。奴才把画像都摊开了,您看看……”
他止住小太监的唠叨,打发他去请四大臣。
安静下来的宫殿显得空旷冷清,康熙叹口气,翻着手上的名册,看着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然后,顿住了,快速从头翻到尾,屏息静气,不信邪地重新翻了一遍。
权倾朝野的四大臣鱼贯而入,请安落座。
对着年纪尚幼、还没有亲政的帝皇,四大臣也还算恭谨,都只一半屁股在椅子上,低眉顺目等帝皇发话。
帝皇没卖关子,直奔主题。
天家无私事。这大婚的事情,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要和四大臣商议的。
选秀也是大事。可皇后人选,难道是要亲眼看那一个个真人才能决定?
再说,博尔济吉特氏的小格格可早就荣养宫中,目的何在,诸人自然明白。
四大臣心中纳罕。
这小皇帝虽然早慧,但还未脱稚气。
只今天,这小皇帝似乎一夜长成,隐隐的威慑令他们这些历经三朝的老臣心惊不已。
果然是一脉相承,皇帝这少年老成的模样象极了当年的天聪汗、崇德帝。
康熙微笑闲话,“索尼,这名册上怎没见你家小格格啊?”
不说鳌拜、鄂庇隆、苏克萨哈很是惊异,就是鸡皮鹤发、一贯沉稳的索尼这下也端不住了,抬头直视帝皇,看他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低头请罪,然后小心翼翼回禀,“启禀皇上,奴才福薄,犬子只得几个阿哥,并无……小格格。”难道皇上是想与自家联姻,倒是可惜了。
“嗯?”康熙挑眉。索尼家没有小格格?!不可能!
“奴才共六子。噶布喇只得三子,噶喇珠早殇,索额图倒有两子一女,可惜孙女幼殇,柯尔坤、心裕、法保膝下犹虚。请皇上明鉴。”
康熙这下子确实大惊。
噶布喇明明有两个女儿,元后仁孝皇后和平妃,一个生了嫡长子承祜、太子胤礽,青春早逝,一个生了幼殇的胤禨,死后追封平妃。怎就没了?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看鳌拜等人表情,自然知道其所言不虚,况且这样的事情,稍一查证便知,他也必不敢说谎,倒是自己心急了,看来这个康熙朝还是得细细探查才是。
微微一笑,“倒是朕失察了。”
转眼看着鳌拜和鄂庇隆。索尼家的没了,那鳌拜和鄂庇隆家的呢?
他还没开口,和鄂庇隆并排而坐的鳌拜就不甘寂寞、自作多情了,“哈哈,奴才家三代都没有生过格格了,倒是到奴才这代有了个……鄂庇隆家也有,奴才还认了干亲呢。”捋捋胡须,显然很得意自家多子多福。
满人彪悍,虽说没汉人那般重男轻女,家中姑奶奶都是娇养,可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还是要靠男人在疆场拼杀,那才是腰杆直、顶天立地,有几个看得起攀着女人裙带的怂货?
康熙心头生厌,这个鳌拜,骨子里就是个嚣张跋扈、不看人眼色的,面上还是和风细雨,笑眯眯地看着鄂庇隆。
鄂庇隆这下子没法装哑巴了,陪笑着,“鳌兄说笑了。奴才家是有一女,年方三岁,也还伶俐。”
康熙心头急转。
鄂庇隆该有两子两女,俱为一等公的阿灵阿和尹德,长女孝昭皇后初入宫为妃、康熙十六年册后、十七年卒,次女温僖贵妃康熙二十年册为贵妃、育一子一女、三十三年薨。
按年纪,如今鄂庇隆说的这一女该是后来的温僖贵妃。
苏克萨哈一直被鳌拜打压,又与索尼不合,端着一张郁郁不得志的凶悍脸孔在一边装背景。只满面堆笑,也不言语。他家倒是有年岁相当的女孩儿,可这当儿,没必要拿来说口,简在帝心啊。
……
四大臣告退了,康熙发愁了。
他检视两辈子的记忆,大事儿都对得上,就是今儿侍候的,他也都有印象,和上辈子都一样的,可现在怎么在这档子事上出了岔子?
满人大都十三四岁就开始议亲,女孩儿也是十三岁到十六岁参加选秀,象自己当年那般早的,可也不多见。
为的是什么,这朝堂后宫自然心照不宣。
当初辅政四大臣在皇父灵前信誓旦旦,“誓协忠诚,共生死,辅佐政务,不私亲戚,不计怨仇,不听旁人及兄弟子侄教唆之言,不求无义之富贵,不私往来诸王、贝勒等府,受其馈遗,不结觉羽,不受贿赂,惟以忠心,仰报先皇帝大恩。若复为身谋,有讳斯誓,上天殛罚,夺算凶诛。”结果呢?
索尼年老,康熙六年六月就去了,谥号“文忠”。
苏克萨哈被鳌拜及大学士班布尔善诬以不欲归政,列二十四罪,康熙六年七月处死籍没。
鳌拜结党营私、擅权专横,康熙八年被捉拿问罪、老死狱中。
鄂庇隆唯唯诺诺,党附鳌拜,康熙八年,逮治鳌拜,鄂庇隆下狱,虽宥其罪,但削去太师之职,夺爵;康熙九年命“仍以公爵宿卫内廷”,康熙十二年病逝,谥号“恪僖”。
大婚,是亲政、收拢皇权的开端。
上辈子,康熙四年七月初七日,聘皇后赫舍里氏,行纳采礼。
九月初七日,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行大征礼。
九月初八日,大婚。
鳌拜多次上奏,“满洲下人之女”不可立为皇后,不断嘲讽索尼一家,遏必隆亦逢迎附和,赫舍里入宫也是艰难。
这姻缘,却是自己亲政、收拢皇权、擒鳌拜的关键所在,赫舍里家可谓立下汗马功劳,索额图更是接替索尼、居功甚伟,自己亦因此对赫舍里多有宠爱。
现在,怎么办?
这辈子,辅政四大臣都不能或不可联姻。
鳌拜骄恣、操握权柄、权势熏天,他的女儿断不能进宫。
苏克萨哈是背主之人,势微,虽与鳌拜是儿女姻亲,却积怨深厚,鳌拜之女不能进宫,也断不能让他的女儿进宫,现在可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况且索尼也看不上他。
当初虽然鄂庇隆是墙头草、左右逢源,可也能利用,故而当初允孝昭入宫,初封系妃,可现在温僖年纪尚幼,即使能让她进宫待年,也根本不可能册封。
索尼,他现在是指不上了,赫舍里家族其他人也没有拿得出手的。
难道要册个博尔济吉特氏?!
不行,万万不能!
皇父豁出去废后,可结果还是迎了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皇后。宫里,满人、汉人妃嫔比起蒙古妃嫔,人数、位分都是相形见绌。
当初皇父病重骤逝前,自家皇玛嬷“殷大启圣”,顺治十八年三月,江南桐城县生员周南“诣阙条奏”十款,未款呈请孝庄太后“垂帘以盛治之隆”,自家皇玛嬷以与祖制相左拒绝,可最后,皇父遗诏可是“拜诏奏知太后”的!
自家皇玛嬷姜桂之性、到老愈辛,若上辈子慧妃没有早亡,甚或生下子嗣,还不定如何呢!
这个科尔沁三等公吉阿郁锡之女,可是幼年就被选进宫,一直未册封,康熙九年四月十二日薨、五月初九追封为妃的。
而且,当年,后宫中还有位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世祖悼妃的侄女、孝惠章皇后的妹妹——后来的宣妃呢。
顺治年间,上三旗、下五旗分治,辅政大臣出自这上三旗,皇后人选也必出这上三旗。
满洲正黄旗的索尼、满洲正白旗的苏克萨哈、满洲镶黄旗的鳌拜、鄂庇隆。
难道立表妹?
当初的高位嫔妃中,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孝昭皇后纽祜禄氏是不存在了。
佟家倒是抬入了满洲镶黄旗,表妹孝懿当年康熙十六年册贵妃,二十年升皇贵妃,二十二年生皇八女,二十八年册皇后,第二日就去了。
可佟家现在还没有后来的威势。佟国维顺治间授一等侍卫。康熙九年,授内大臣。二十一年,授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二十八年,推恩封一等公。二十九年征噶尔丹溃遁,罢议政大臣,镌四级留任。三十六年,叙功,还所镌级。
现在,表妹的身份到底是差了些,断不可为后。要不要提下佟家的身份?可如今还未亲政,束手束脚,不好办啊。
德妃倒是出身满洲正黄旗,护军参领威武之女,康熙十七年生胤禛,十八年封为德嫔,十九年生胤祚,二十年晋德妃,共育三子三女,可身份低微不说,现在年岁也太小。
小表妹于康熙三十九年册贵妃,可现在还没出生呢。
温僖贵妃现在不可能。
妃位的,年纪恰当的,也就那拉氏、马佳氏、郭络罗氏。
惠妃那拉氏,郎中索尔和之女,身份不高,初为庶妃,康熙十六年册惠嫔,二十年册惠妃。
荣妃马佳氏,员外郎盖山之女,康熙十六年册为荣嫔,二十年为荣妃。育五子一女,也算多福的。
宜妃郭络罗氏,满洲镶黄旗人,佐领三官保之女。康熙十六年册为宜嫔;二十年为宜妃。育三子,也算有福。
成妃戴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司库卓奇之女,初进宫为嫔。康熙十九年生胤祐,五十七年册成妃。
良妃卫氏,辛者库罪籍,康熙二十年生胤禩,三十九年册为良嫔,四十三年册良妃,现在也才三岁。
该当如何呢?
参茶的味道传了过来,精美的茶盏出现在康熙手边。
康熙抬头就看见小太监嬉皮笑脸的,不禁皱了皱眉。
见他望过来,小太监端正了神色,看他沉思不语的样子,倒也柔声劝慰,“皇上,您别烦心,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挥挥手,小太监乖乖住了嘴,看着这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太监,想起对方后来白发苍苍、不苟言笑的样子,再看如今这活泼开朗、年少狡黠,倒也笑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重来一世,多了几十载的经验,自然会运筹帷幄、袖手乾坤。
康熙挑眉微笑,起身踢了小太监一脚,“给朕更衣。朕要去练布库。”
小太监顿时苦了脸。他一个奴才,做的是端茶倒水、打扇捶腿的活计,一辈子也用不着与人逞凶斗狠,偏万岁爷美其名曰“陪练”,回回指了侍卫把他摔个七荤八素……
万岁爷,您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您老人家脸蛋留了痘印,奴才脸上溜光水滑,嘛印记都没有吗?至于吗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