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云罕

14、第十四章

　　他们并肩走出王府，穿过狭长的胡同，路灯周围有飞蛾在上下飞舞，夏夜的风带着甜腻和不安分的气息，那些风轻柔地，毫无头绪地把璎珞脚下嗒嗒声音传送到远方。

　　「你平常逛西单吗？」她打破沉默，问郑皓阳。
　　「很少，同学拉我来我就逛下，」他走在前头，似乎在为今晚不太成功的宴请而泄气：「你呢，你们经常逛吗？」
　　文璎珞低头看看身上华美的衣服，白色布料在夜灯下泛出橙色的光：「也没有，西单的衣服太贵了，我一般去动物园买衣服。」
　　「你上次穿的黄色衣服也是动物园买的？」他回过头。
　　「嗯。」
　　「你穿什么都好看，」他笑起来说。

　　文璎珞不置可否，胡同就要走完了，已经可以看到尽头的光影晃动处车流的来去，街的对岸应该是汹涌的人潮，这个点的西单最是热闹。

　　他们走到商场里，呷哺呷哺门口排满了人，他们拿了呷哺呷哺的号，估计还要等很久，文璎珞不想郑皓阳等，便陪他逛商场。走在明亮通彻的商场里，文璎珞侧眼看看陪在身边的高大人影，想起了尹铀。
　　以前尹铀也会陪她逛商场，文璎珞看中的给尹铀的衣服，他都不愿意买，反倒是璎珞试过的衣服，他就会夸奖好看，劝璎珞买下来。尹铀走路的时候脚步很快，走几步就停下来等璎珞，脸上的笑容如初春里刚升起的太阳：「走这么慢，」然后牵起她的手。
　　他走路的步伐，和身边的人完全不一样。
　　「璎珞？」
　　正想着，她听见暴发户在叫她。
　　「什么？」
　　「你想什么呢，都愣住了。」
　　她反应过来：「没什么，我在算时间呢，估计快到我们了，早点去，别错过了。」
　　他们回到呷哺，果然快到了，两个人被叫到号后兴奋地对店员说：「这里这里，」进到店子去。

　　暴发户指着空出来的两个高台和高椅问：「只有这种位置啊？」
　　文璎珞跳上椅子：「有的坐不错了，快上来，保证你吃完说味道好。」
　　暴发户皱着眉头坐上去。文璎珞看他的样子，有点想笑。她点了一个泡菜锅底：「泡菜锅底我的最爱，」暴发户点了一个老鸭汤锅底，「你经常来吃吗？」
　　「那是，呷哺每回开新店，头三天都全部五折，我们宿舍的人就闻风而动，一起去吃，不吃得肚子撑死不出来……好怀念当初一起去吃呷哺的日子啊。」
　　文璎珞点了羊肉和菜，顺道帮暴发户也点了，服务员来的时候，她抢着付了钱：「刚刚你请我，现在我请你！」

　　没一会儿，小锅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白色的烟袅袅升起，周边全部是吃着、笑着的年轻情侣，火锅店独特的气味沾染在每个人身上，而这种满足感似乎会传染，文璎珞不知何时变得开心起来的，服务员端来饮料，她把最大杯推给郑皓阳：「这个芒果汁超级好喝，你快喝啊！」
　　郑皓阳啜饮了两口，点点头，菜上来了，他换了一下坐姿。
　　「开了，羊肉下下去啊，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一定饿了吧？」文璎珞笑眯眯地说，看见喜欢的食物她就很快乐：「我告诉你一个小秘诀哦——留两片羊肉，最后煮火锅面的时候，和面一起下下去，这样，面就会有肉香，嘻嘻。」

　　郑皓阳夹了两片羊肉放到翻滚着白色泡沫冒着热气的锅里，过几秒钟捞上来，肉趴在筷子上，缩成一团。
　　「这羊肉其实不是什么好羊肉，你知道吗，真的好羊肉捞起来，都是立着的。我爸他们单位，每年冬天都会发很多内蒙古的羔羊肉，都是特别供应的，那羊肉，才是真正的好羊肉，吃……」
　　他看见文璎珞表情不对，立马停止了说话。
　　文璎珞低着头，把菜放进碗里的酱料里蘸了蘸，说了声「哦。」
　　「其实吃起来，还是很不错的！」郑皓阳连忙补救：「这个酱料很香，还有，这个饮料也很好喝……」
　　文璎珞莞尔：「酱料里加点辣椒油更香哦，而且也不是很辣。」
　　她把自己的那盘羊肉全都倒了下去，大口吃起来。

　　郑皓阳吃了一点，侧过身，柔声说：「璎珞，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文璎珞喝着芒果汁歪着头。
　　「做我女朋友好吗？」
　　见文璎珞没做声，郑皓阳继续说：「我会把全北京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现在住的地方安嫣跟我说了，实在不能住人，我在东五环有座别墅，你可以住进去，我派车子接你上下班，要是觉得太远了，朝阳公园旁边我也有套房子，离你们公司不远……」
　　文璎珞没有听他说完，放下筷子，对他说：「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让我们做朋友吧，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你不同意？」
　　璎珞把手边一盘火锅面倒入锅里，又夹起最后两片贴在盘子上的羊肉放下去，搅动了一下，平静地说：「你喜欢吃火锅面吗？」
　　郑皓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不喜欢。」
　　「刚好，我也不喜欢吃通天翅。你知道吗，我就是从小吃火锅面的人，你就是从小吃焖鱼翅的人。吃火锅面的人和吃焖鱼翅的人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什么狗屁逻辑？」郑皓阳扔掉筷子。
　　「这就是我的逻辑，」文璎珞闭上眼睛，两三秒后才睁开：「想必大少爷你也吃不惯这种东西，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文璎珞下了椅子，拿起包往外走。
　　郑皓阳跳下来，拿起一张餐巾纸追了上去。走出店外后，他递给文璎珞：「嘴巴…...」
　　文璎珞抓起来擦擦嘴，丢进垃圾桶里：「不好意思，给大少爷你丢人了。」
　　「你说的什么话，这有什么，」郑皓阳摊摊手：「今晚是我不好，没弄清你爱吃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走出商场，月亮高高挂在夜幕中，白色的光看起来不如近处一栋楼顶上的广告灯。公交站前排着长长的队，许多人向地铁站方向快脚步走去。这个城市的人不论往哪里去都有他们的目的，脚步匆匆，都有他们的目的。
　　但是此刻的文璎珞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们俩走回长安街上，都静默着没有说话，完全不同来时气氛。郑皓阳打了个电话，很快那辆加长轿车开了过来。他们坐进去，两人坐在了座椅的两端。

　　那之后，文璎珞没有联系过郑皓阳，郑皓阳也好久没联系她。时间如后海边的四季变化，一幕一幕旋转，蝉声一日躁似一日。
　　这一天文璎珞抱着签证材料穿过公司走廊往市场部走，这堆材料里发现了假材料，她要去找韩燊说明白。
　　韩燊是他们公司市场部的业务主干，刚大学毕业两年，就已经做到了业绩第二名。不过这第二名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他基本是公司最早来，最晚走的人。
　　「韩燊，」文璎珞把材料轻轻放在他桌上：「这里面发现了假材料，把它换了吧。」
　　韩燊正盯着电脑忙得陀螺转，听她这么一说，连忙侧过头：「怎么可能，签证部不是都收了嘛？」
　　「那是小婕检查的时候没看出来，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你赶紧换，明儿就送签了啊。」
　　「不是，我的资料可都好着呢，怎么会有假的，」韩燊看她年轻，想要压一压。
　　文璎珞正准备说完离开，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抽出倒数第二和第三份材料，都翻到对账单那一页：「这银行的章是你自己盖的吧？」
　　「这……」韩燊说不出话来。
　　「明天我让送签员晚点送，你这都是北京的客人，现在换还来得及。」
　　文璎珞转身回签证部，留下满脸错愕的韩燊。她走到走廊中间时，透过玻璃看见走出电梯的人。
　　「安嫣？」文璎珞向她挥挥手。
　　安嫣头快速避开，像是没有看见她，走向前台。
　　文璎珞准备绕到前台去找她，谁知道听见杨总叫自己的名字。
　　杨总今天穿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胸前挂的翡翠吊坠在太阳照射下熠熠生辉。

　　文璎珞大步走过去，杨总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阳光最好。
　　「小文啊，听说韩燊那个希腊团有两个人假材料是吗？」
　　「是，章是假的，」文璎珞手不知道往哪放，只能往后收了收。
　　「呀，」杨总一边整理手中文件，一边笑着说：「希腊使馆跟咱们家关系很好，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璎珞点点头。
　　「那就把那两个人收了吧，没事的。这个团很重要，机位已经定了，人不满不发团就只有赔钱。」
　　「哦……」
　　「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我知道了。」
　　「行，去忙吧。」
　　杨总说话之间一直是满面笑容，让璎珞半点脾气也没有。她想，估计是韩燊给杨总打了电话，要是这样下去，签证部就要假材料满天飞了，下次要找个机会跟韩燊说一说。
　　她走回签证部才想起来安嫣的事，走到前台，瞧见会议室里正坐着周康和安嫣两个人，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看起来像是面试。
　　文璎珞去咖啡间倒了杯水，透过咖啡间的门可以看见一缝会议室，她等了十多分钟，等到安嫣和周康走出会议室，周康回到办公室后，把纸杯丢进垃圾桶里，走向电梯间。
　　她见电梯间没有人，知道安嫣已经走了，打算追上她，坐到一楼，一出电梯，就看见安嫣靠着对面墙壁正笑着等她。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文璎珞问。
　　「我就知道你这傻叉要下来追姐。」
　　璎珞和她并肩向外走：「你是来面试的吗？」
　　「嗯，姐还想成功了再跟你说呢，免得进不了你们公司被你笑，谁知道你眼尖，还是被你瞅见了。」
　　「你肯定进的来，」璎珞握起她的手：「面试得怎么样？」
　　「还行，你们周总监要我当她的总监助理，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安嫣没有继续问，只说：「我想进的是计调部，哪怕当个打杂的也好，我觉得那里才是真正接触旅游……」
　　「计调部可不是那么好进，」璎珞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都比老罗那破旅行社好，」安嫣笑起来，在午前的阳光下皮肤上的绒毛清晰可见，璎珞爱她这粉妆玉琢，更爱她无时无刻的乐观情绪。
　　「你早点上去吧，对了，暂时先别跟你们公司的人说认识我，要不然周总会误会我是来找你才来公司，而不是别的原因。」
　　文璎珞没细想，挥挥手：「好，我先上去啦！」

　　她奔跑起来的步伐矫健而轻快，好似整个夏天都被她踏在脚下。道旁的梧桐叶绿得化不开，夏意浓得似乎夏天永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