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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尽看一夜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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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看一夜风流》 /作者:秦淮一梦
(1)
景逸十一年
明帝亲政,泰山封禅。
自明氏王朝建立以来,明帝乃迄今为止即位最早的王。明帝九岁即位,十一年来,朝权皆由如夏太后把持。景逸十一年,明帝达弱冠之龄,如夏太后终于答应奉还朝权。
是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泰山顶上紫霞万丈,远远看去,仿佛是有紫金的麒麟腾于上空,一草一木,皆被笼罩在这片氤氤氲氲之中。
金黄的旗帜在和风中微微晃动,旗上的金龙就像是在空中飞跃,这尊贵的龙纹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祭拜完天地的明帝将碧色的玉玺托在手中,面朝文武百官,这一刻,君临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俯首跪拜,明帝的嘴角绽出一丝得意的笑,侧过脸来看如夏太后,如夏太后本来紧绷着的脸,勉强地一笑。
锦袍绣带,头颅高昂,独立于绝巅之上;目光凝重,目之所及,山峦锦绣河壮阔。
明帝登基十一年来,今朝终得天下,自是要大赦天下,以慰黎民。百官中位列左侧的红袍将士叶绛城则显得异常激动,他一直迫切而又耐心地望着高台之上的明帝,当明帝的诏书被宣读,那一句“大赦天下”在耳畔一闪而过时,叶绛城眼中的点点明光倏地滑落,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露出了喜极而泣的面容。
正在这时,一袭白衣从红尘紫陌中飘飘而来,恍若仙人驾临,众人皆狐疑的看着这白衣。
“赦不得!”白衣脱口而出,语气中带有十分的刚定。
“大胆~”如夏太后身边一紫袍太监上前一步,接口而语,“你这哪里来的妖道,胆敢在此妖言惑众,来呀,给我拿下!”紫袍公公话即出口,周边侍卫便刀剑相向拥着向前,却见明帝将手一抬,才又迟迟不敢上前,那公公无奈,白了明帝一眼,将手一摆,众将士下退。
明帝轻瞥紫袍太监一眼,转而问来人:“居士何处此言?”这语气惑而不快。
白衣仍坚定道:“圣上这一赦,必将招来血光之灾!”
“大胆!”明帝怒,“我朝自建立以来,百余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赦天下乃是顺天理、合民意,国家万世传承之举,你这疯癫道人,竟大胆到祭坛来惑我臣民!来人呐,轰出去!”
王令一出,随从侍卫皆拥了上去,登时把白衣团团围住,却见白衣含笑而逝,隐没于风尘之中。
(2)
日挂中天,牢狱的大门“咯吱吱”的响着,听的人撕心裂肺。着一身浅蓝旧衣的他,沧桑中不乏咄人的气势,只见叶绛城忙欢喜的迎上去:“无霜,你可算出来了!”
原来,这着一身浅蓝长袍的人,便是当朝将军叶绛城的弟弟——叶无霜。
镇头酒肆楼上,雅阁儿间,坐着个侠客般的江湖人物,微长的发披在背上,仍是一身浅蓝长袍,没错,这人正是叶无霜,只是看这衣服的颜色倒是光鲜了许多。他细细抿着茶,没一会儿工夫,只见三个同是游侠般行头的人物依次走进来。
其中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中,一个身材较为魁梧,一个较为细瘦,只站在那里,那女的却坐下来斟了杯茶,有些嗔怪地说:“你这个无头鬼,大家都才刚出来,你又叫我们作甚?上次做了个极为亏本的买卖,一赔就是十一年的牢狱,我这还没找你算账呢。”
却见叶无霜笑着说:“三儿,是我的错,可是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断不是我要故意害大家的。”
这时候在一旁的瘦子嬉笑着说:“三姐姐莫不要这般说二哥,可都是那如夏老太后害得我们,愣是一口咬定我们便是那刺客,若不是叶绛城大将军有免死金牌,我等也不是只坐这十一年牢狱了。”
那倚在窗柩上的身材魁梧的汉子也开了口:“川粟儿,莫要妄自菲薄,不要因别人的眼光而活,我们可都是江湖侠士,虽然现在蒙受了污点,被世人误认为杀人的刺客,但我等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就好。”
听了这话,那川粟儿似是哭丧着脸,眼里装满了委屈,恨恨地说:“我与那明氏王朝不共戴天!”
大家伙儿突然冷了场子,也不说话,那瘦子见此情景,最先挑开话题:“哎,叶二哥,你这次召集我们大家可是有什么打算?莫不是有了那小蝶儿的下落?”
川粟听了嘟着小嘴急道:“还提那蝶儿?!”
叶无霜微微一笑:“呵~四弟莫要取笑。”面色忽而凝重起来,“三儿说得对,与那皇室的血海深仇怎能不了了之?”说完将那早已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啪!”川粟也跟着拍了一巴掌,站起身来看着叶无霜:“叶子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叶无霜这时也站起身:“我定要搅得他们皇室的宗墓不安……”
大风起兮云飞扬,不尽的落木萧萧而下,一人、一剑、一壶酒,行走在寂寞里。不知,路的尽头是黎明,还是死亡?
他们四人皆冷目凝聚,定定注视着这来人。来人的步子仍不减缓,只是瞥了瞥他们。
“是他?”老大首先念道,众人皆意会。
这便是明帝先皇身边的第一护卫——铁宇。当年就是他擒得这四人,亲手把他们打下牢狱。如今的不期而遇,必会掀起一场波澜。
四人相互示意后,都手执兵刃围住铁宇,虎视眈眈。
铁宇止步,冷眼相对。片刻:“你们四个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老四:“哼、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报当年之耻!”
“真正的剑客不是用杀戮解决问题的,夜辰,你还不明白吗?”、
阵阵西风萧索,不时掀起铁宇的衣襟,那腰间挂着的,俨然是一个酒葫芦。
窗外阴风呼号,雷雨大作,昏黄的灯盏下,御案桌上,一盆双生花,看明帝和衣帐中稳睡。
大雨冲蚀着这黑色的夜,四道黑影现于皇陵之前,一阵阵哀嚎伴着电闪雷鸣盘旋在皇陵的上空,久久不散,却已见他们在皇陵里洒满了黑药,会合之时,只听其中一个叫道:“咦?怎不见二哥?”
重重石门,阴晦石墓里,只见一道黑影在迅速而又仔细地敲着石棺,哀嚎声仍然不断,他突然转过身来,向着面前的石壁狠狠蹬去,砖石土砾纷纷溃散,一阵白色的烟雾逸散出来,不久,一具白色的冰棺便显现出来,还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他立在这座冰棺前,看着白玉般八面玲珑的棺材,寒气腾腾。太遥远的岁月、已看不清历史的眉睫……
他试图推开这厚厚的棺盖,没想到这比想象中的要难得多,尽管已使出平生力气,也不见棺盖有丝毫的缝隙划开,而且这冰棺寒气咄人,他唯恐自己体力不支,手边一三寸柳叶飞刀横出,全力击于冰盖与棺材的磨合处,顿时冰砾四溅,从那接缝中,一股白烟升腾,冰盖哗然划开,阴风瑟瑟,只见一白发女趴在冰棺上。
“啊……”明帝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额上渗着细细的汗珠,他不敢去想那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心再安寝,索性掀了被褥,走到桌案前,竟对花自语。
这盆双生花开的正艳,一朵淡淡粉白,素洁高雅;一朵绛朱妖娆,香郁浓烈。
明帝轻抚粉白花朵:“艺儿,只有看着你,朕才会感到安心。”他又看了看那朵绛朱朵儿,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叹气,“雪敏生的太艳,太招摇只会招来祸水,而高洁亦会招来妒忌,不得善终。在这深宫之……或许,你们本不该生于这深宫之中……”
明帝静静凝视着花,若有所思。
此时近侍急急来报,皇陵被毁。明帝耳朵一鸣,窗外一声雷响。
(3)
明帝噩梦成真,那炸毁先帝皇陵之人正是叶无霜四人。原来,叶无霜名为召集众人报复皇室,实则却是为了找寻那冰棺中人,妯媚。
自打妯媚从冰棺里一跃而出,便跑得不见踪影,叶无霜见此情景,定是不能让自己费尽心思找来的线索断了,一路死死跟着妯媚。
这一追就是一夜。
“你这只狸猫子,怎么还追着我不放?”妯媚显是有些生气,飘飘长发虽已雪白,但仍遮不住她骨子里的媚气。
“我只求你告诉我蝶儿在哪里?”叶无霜恳求道。
“呵!”妯媚轻瞥叶无霜一眼。
“是我救你出来的,你不能忘恩负义!”叶无霜饶是有些激动。
“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我们之间并没有你救我出来,我就要告诉你蝶儿下落的交易。若不是那黑心的如夏,用冰棺把我活活密封,我妯媚何以用你来救?”
叶无霜无奈,看了妯媚一眼便离开了。
着一袭红衣的她,是这个被秋风肃杀的盛世里唯一凋零的一点繁华。
不觉间,上弦月儿已变得丰满,整座雪峰在明月下与昼不分,远远望去,只见一抹红点飞速窜上。
四下里空荡荡的,只有那苍白的天空回旋着荡气回肠的琴音,她觉得这琴声如此熟悉,忍不住竟留下了泪水。
她将广袖一挥,面前就出现了一座琉璃般透明的塔,她款步走进,那塔和人便都一同消失了。
明帝得知先皇陵墓被毁,震惊不已,急驾皇陵。昔日陵墓的整饬已不复存在,取代的则是眼前的这片废墟。他惝怳,驻足良久。
在一旁护驾的叶绛城不禁皱紧了眉头,他此时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就像有只兔子乱窜,因为他大概已经可以猜测到这桩案件的凶手是谁。
明帝蹲下捻了一撮土之后目光冷凝,问道:“查出来这毁陵墓的人是谁吗?”
叶绛城这时候竟有些心虚,中气不足的说:“禀圣上,还没有……”只把头低的低低的,恭恭敬敬的弯着腰,见明帝半天没有说话,他偷偷地窥探明帝,只见明帝剑眉横飞,直入云鬓,那双冷眼竟正看着自己,吓得叶绛城双腿一软,忙跪下磕头谢罪,“属下该死,冒犯圣上,还望圣上恕罪。”
明帝上前一步扶叶绛城起来,深眸凝视:“你是与朕自小一同长大的人,除了你,朕真不知道还可以再相信谁。”
再说雪峰这边,妯媚从那虚无之中现了身,独自一人慢慢离去,走在浩浩大雪里,尤不知身后,一名背负瑶琴的男子正看着她。眼神含情脉脉,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婉迷茫,也许是雪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使他的双眸湿润。
妯媚已经走远,这时候,只见一行人从山崖下跳将上来,还听得一个说:“这娘们终于走了!”
“不得无礼!”这俨然是叶无霜的声音,没错,这一行人正是江湖四侠。
那负琴男子见此情景,忙隐遁了。
只听那川粟儿娇柔的声音:“这个女魔头,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被她发现,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
“不会的,我感觉得到,蝶儿她就在这附近。”叶无霜坚定的说。
夜辰调侃道:“三姐姐,你看看二哥,想女人想成这样?”
话刚说到这里,夜辰的笑声就变成了哭声,原来是他无意中触到了那玲珑宝塔,顿时全身犹被电击,疼痛难忍。幸好老大敏捷,一把抓着他抡了出去,才不至于他灰飞烟灭。
夜辰用身受重伤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到蝶儿被藏的地方,此时的琉璃塔已是在众人面前若隐若现。突然间,那琉璃塔发出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痛,众人皆紧闭双眼,只听得有怪异的鸟叫声,方才知是蝙蝠来袭,皆恐。其余三人都拿出武器防身,却见那刚刚似乎显现的玲珑宝塔又不见了,只有黑压压的吸血蝙蝠在朝大家攻击。
三人浴血奋战良久,仍不解蝙蝠之围,且各人多多少少都有受伤,尤以夜辰最为厉害,叶无霜看着他浑身的血迹,愧意万千,稍不留神,衣服就被撕破,红色的血液汩汩而流,浸透了漫天白雪,都已感觉不到疼痛。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
这关头,众人只闻一声咆哮,就见一抹白影一掠而过,还伴着细碎的铃声,接着阵阵梵音飘渺而来,只见那无数的蝙蝠皆如黑色的雨点纷纷坠落,落地即化。
虽然这其间形势十分紊乱混杂,但众人明明看到是一位骑虎少年。是他,灭得妖魔,他们才得以还生。
而这时,那琉璃塔再次显现出来,只见塔的中央,静静地坐着一个女郎。
姑娘生的水灵,却天生忧郁,那张皙白的面颊,和妯媚如此相似。她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她是活的,决不是一尊雕塑,或一个僵死的尸体。
“蝶儿!”叶无霜激动地叫着那女孩儿的名字,然而女孩儿看他的眼神却是如此的陌生。骑虎少年将手一挥,那似琉璃塔般的屏障便慢慢融化掉了,蝶儿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道屏障,面无表情,就在那屏障融化完的最后一刻,她冲了出去。
竟然没人可以阻挡。
看到这里,那负琴男子便悄然离开。
夜越来越深,秋日的寒露冰凉无比,袅袅的名香,珍贵的衾被也难以使明帝安然入睡,这床榻仿佛沾染了着重的寒气,丝溜儿丝溜儿的往身子骨里窜,起身翻阅这行宫里的书籍,直翻到最后一页仍对月难寝。明帝披了风衣,径直走了出去。
这长夜漫漫何由彻呐!
这晚正是十五,自从蝶儿从雪峰上跑下来,无处可归,便做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却越走越觉得不对,身感不力,蹲坐下来时,已见自己的影子变了形。头上长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触角,背上也奇痒无比,小腹竟也冒出黑兮兮的触足……一个原本十分漂亮可人的女孩,现在竟变成这样。
蝶儿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还是看到自己体型后的惊恐而呜呜作咽,明帝夜出,听得此呜咽声,前去探寻。
满月的十五,往往是一些灵异所受煎熬的日子。
那草丛中正是一个身形突变,可怕丑陋,双眼发着绿光的怪物。
(4)
妯媚这一去,便直驱长宫,然而如夏太后并不为这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而感到惊恐,反而镇静有加,好似预料中的事。妯媚刚一近她身,便被一闪金光所伤,那赫然是符咒的力量,妯媚不得不知难而退,另觅良机,他日再卷土重来。
蝶儿察觉有人接近,身子缩得更紧了,只把头深深地埋在怀里。只听闻一声温柔的呼唤,便再也忍不住要抬头看看,竟然忘了自己吓人的摸样。
她看到眼前这个轻柔的呼唤着自己的男子,雍容华贵间不染俗气,飒爽的英姿使自己想要去接近,而他此刻冰封万里的秋水也春波荡漾,怦然心动。她凝望着他碧波似的眸,已深深地陷下,不能自拔。
不觉间她已站起了身,他伸手想要去抚她秀美的头发,却叫她突然躲开。当她面色荒芜匆忙地摸着自己的头时,才发现那突变的触角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这时候,他却笑了。
他把她带回了他那充斥书香的行宫,共讨诗书,对吟词赋。他把她带回了他那繁华的帝都,金樽清酒,玉盘珍羞。
朱阁绮户下,春花秋月。青瓷双花前,夜夜笙歌。
她也渐渐发现,因为有他的佑护,她不再是一只人妖。
他是皇,是天下的真龙。如果吸入了他的精气,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不用再饱受每月十五剧变的苦痛。
所有的所有,双生姐妹花,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月以来,他俩夜夜纠缠在一起,那欢声笑语是撕裂她们心底的痛,她们同生于他的寝宫之中,一同恋着他十一年,然而她们都只是修为甚低的小妖,连人形都化不成,只能偶尔依靠微弱的法力进入他的梦境,然后告诉他她们的名字。这样的爱太卑微,以至于爱得太久都要窒息。
多日下来,他的身体渐渐衰弱,以至于卧病不起,她们察觉出她图谋不轨,但是她们只是一株同根的植物。
她们知道如夏太后有一道专门制妖的灵符,于是想尽办法,在如夏太后浇花的时候,把她的花盆震碎,以此警示。
又是一月十五,那镂空的窗柩洒下一层银辉,如薄纱似的蒙着那盆水淋淋的双生花,不是露水,不是泪水。
在她们为如夏太后传递消息时,她便已经发现了她们,她们被她抽掉了筋脉,吸干了血丝,只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她要她们看着她是如何夺走她们心爱的他。
只此一晚,亦是最后一晚,便可大功告成。
当她近身伏在他的胸膛上的时候,一阵疾风掠过,一道明光而闪,一声凄厉嘶鸣,一朝恍然皆无。
他忙坐起身,却见从衣服里掉出一枚三角的黄符。
整个宫殿空荡荡的,只有那盆结满白霜的双生花。
他立刻起身奔走,撑着虚弱的身躯来到母后的殿前,却从门缝中看到那样一张熟悉的面庞,听到这样一段令人不敢相信的对话。
只见一红衣白发的女人,抽动着带有血渍的嘴角,恨恨地说:“你的末日到了!”
如夏太后被那女人一手掐在脖子上,死死按在殿柱上,明帝刚想冲进去,却听见母亲突然大笑着:“妯媚,你真是枉活这一世,你杀了我又怎样,仍然不能做明儿的母亲,他这一辈子都只认我这一个母后。”
妯媚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如夏趁机格开她的手,又接着说:“就算他知道一切真相,也不会认你的!”
“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母亲竟会是一个如此贪恋荣华的女人,抛却当年与原配的海誓山盟,做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妇!”听到这里,明帝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个一直以来令自己充满熟悉亲切的感觉的人,便是先皇在世时最宠爱的贵妃。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我的苦衷!”妯媚喊着,“你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我不需要别人能明白我,今天,我要把当初你如何对我的加倍奉还!”
妯媚再次出手,如夏太后没有了护身的灵符,也是怕死的,忙朝后退了几步。
明帝只觉背心一阵凉,便被什么扑倒在地。殿门骤然大开,妯媚在白虎的爪下挣扎起来,那个少年就跳进殿内,拿着降魔的法器和她相斗。
少年到底年轻,降魔术数有限,一时半刻尚且不能将已经灵符一击的妯媚降服,数十个回合下来,反倒是被妯媚步步紧逼,打得措手不及。
少年自知不能僵持下去,一个跳跃便凌驾于桌椅之上,俯着身子,只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光球在胸膛里慢慢滚动,那白虎这时竟发出一声怒号,飞身向前扑去,却还是迟了一步。少年已再次与妯媚恶斗,这次他比先前要快出许多,使用的术数也精妙不少,只见妯媚在那里手舞足蹈,左抓右扑,不时闪现出一道道瑰红色的灵光,从少年眼前划过。
少年一个箭步疾走,倏地从妯媚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激战了许久终于静歇下来,被撕裂的风还在怒吼。
妯媚的手指还泛着点点红光,身子已不由得向前倾去,正对着如夏太后。明帝忙跑过去,以为她会伤害到自己的母后,急忙搂过母亲。她深深地望着明帝,倒在明帝刚刚闪过的背上,脸庞从那黄色的锦缎上一擦而过,还不曾感觉到这至亲至爱的人的一点儿温存。
她突然感到心头锥心的痛,是那种熟悉的痛,贯穿了数十载的恩怨是非、爱恨纠葛。
她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地上,顿时化作废墟,消散。无人理会的凄凉,绝决。
而这时,谁也没有发现流着血泪的少年在白虎的哀啸中已经远去,奔向那竹林深处,天涯之巅。
(5)
负着重伤的妯媚跌跌撞撞得上到雪峰,寻得蝶儿。却不想蝶儿一见到她就朝着她大吼大叫:“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怎么我连自由都没有吗?”
“啪!”妯媚使出最后一点儿力气,狠狠地扇了蝶儿一个耳光,蝶儿捂着脸含怨地看着她,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
“混账!”妯媚声嘶力竭的喊着,都快要哭出来了,“你哪里知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蝶儿呆住了,那是……自己的弟弟?夜夜承欢膝下的人啊,竟是自己的弟弟?!
“不,这不可能,我决不相信!你是在嫉妒我!”蝶儿狠命的摇着头。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妯媚刚想追上去,就觉腹中一阵疼痛,一股浓重的腥味直冲喉咙,吐得满地鲜红,眼前一黑,身子就立刻瘫软下去,昏死在茫茫雪地中。
明帝暗自坐着,一只手搭在桌机上,看向背对他的母后:“她、就是当年的贵妃娘娘,对吗?”
“…………”
“我都听到了。”
“哼!她是个妖女!是个让先皇倾颓了天下的妖妇!”如夏太后不惬的说。
“朕记得,朕小时候她待朕很好,就像是母亲般。可是她却是如此的妖冶……”
如夏太后突然激动起来:“她是个妖妇,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早在十一年前,她就已为先皇陪葬,而如今竟还可以活着出来,不是妖妇是什么?想必那炸毁皇陵之人也定是其同党!”
“……莫不真如那白衣道人所言,朕真不该赦这天下……”
“呵呵,哀家早就说过,明儿你还年幼,不能亲政!”
这句话让他忽的想起他尚未亲政之前,那时,他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处处都得受母后限制,为了能够得到一点儿实权,他常与母后争吵,有时候母后甚至把他幽禁,断粮数日,以至于他不得不向他的母后求饶。
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对她的母亲说:母后,难道明儿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吗?
得到的只是母后一个冰冷的耳刮子:哀家把你辛苦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对待哀家的?
“那为什么您一直把持大权不肯给我,孩儿能一统天下您不开心吗?”
她没有回答他,只给了他一个背影。而他看到的也永远只是母后那伟岸的背影,似乎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他深知,在她的心里,只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想到这里,明帝缓缓起身,说:“明日,朕会派人去寻那日封禅大典上的道人,来这长宫之内为母后做法,祈福平安。”又几步走到如夏太后跟前,“孩儿已调遣御林军护卫长宫殿,夜深了,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说完便跪下身,拜了两拜,抬头时已见母后朝自己轻轻摆手,便忙退下了。
荒草古道上,蝶儿只身一人匆忙地走着,似乎是找寻不到出路,东奔西顾。
突然她的手臂被一只手抓住,刚想挣脱,耳畔便传来一个声音:“蝶儿,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这些天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
她回头,正对上他深情的眸,是叶无霜。她下意识地连忙躲开,并挣脱他的手,别过脸:“我不认识你。”
叶无霜有些呆滞:“你、蝶儿,我是你叶子哥啊!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呢……”
蝶儿转过身来,笑道:“呵、是,你是叶无霜,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会是我的叶子哥呢?”
叶无霜呆住了,眼底一丝落寞,他是个什么身份,自己比别人清楚得多。
“我这个样子,蝶儿是不会喜欢的对吗?”
蝶儿没有马上回答,叶无霜又赶忙笑着说:“叶子哥虽说是个浪子,但是,但是去的地方多啊,你想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蝶儿听了这话,两颗眼珠子骨碌一转,甜甜叫道:“叶子哥~我小时候要去找妈妈,还是你把我带进皇宫的呢,现在蝶儿想再去皇宫一趟,叶子哥能不能带蝶儿去啊?”
“呵呵,当然好了。不过蝶儿去那里干什么?皇宫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一不小心就要被杀头!”
“不管怎样,叶子哥都会保护蝶儿的对吗?”
“当然!”
蝶儿的双眼弯成月牙形:“哎呀叶子哥,你就带我去呀。”说着便推着叶无霜往前走。
叶无霜执拗不过,笑着连声答应。
回到寝宫,明帝是怎么也睡不着觉,有太多的问题环绕于脑际,妯媚到底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她为什么要掳走蝶儿?蝶儿如今身在何方?朝中支持自己的大臣为数不多,这为政之道该何去何从?
为今之计,应及早找到那白衣道人,才可探知一二。
浩浩长空下,唯有一轮明月照耀着这秋后的盛世,太平。
静谧的夜晚里,只见这盆被秋霜冻结的双生花轻轻摇曳身姿,窃窃私语。
雪敏愤慨地说:“二十年了,明明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着,还以为那个一心想置他于死地老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不行,我要告诉他真相!贵妃娘娘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艺儿窥了窥四周,轻声说道:“那个蝶儿被主人带走了,现在应该不会来了,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帮助明明哥。”
“嗯,只是娘娘为什么要替那蝶儿生受灵符一击,真是令人费解。不想了,姐姐我们快行动吧,不要被那黑心老太后发现才好啊。”
“嗯,雪敏,如今我二人都只剩下半条命,没有再多的灵力让我们两人都进入明明哥的梦境,你受的伤太重,元神不能强行离体,还是你为我护法吧。”
“哼~这个该死的蝶儿!”雪敏一声冷嗔。
明帝的梦境很美,开满了桃花,桃花红得妖艳,花瓣如血丝。
这,便是她们为他编织的梦。
那树下依偎着的两个人,正是妯媚和先皇,明帝不由得一惊:“父皇!”
可是先皇似是没听见一般,全不理会。他看到自己的父皇,英容俊貌,气宇不凡,溺爱的看着怀中的美人,柔情万丈。
“媚儿,”
美人微微仰头,红唇贴到他的颔下,轻嗯一声,是在疑问。
他更将头一低,含上她的红唇,一路旖旎到她的耳边,眯着眼嗅着她的发,轻语:“媚儿,答应朕一件事好吗?”
她沉在情爱当中,亦是轻柔的答道:“嗯,四郎请说。”
他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有些叹惋的说:“待这个孩儿生下,把他寄予皇后名下可好?”
“为什么?”美人心中一惊,突然坐直了身子,眼里万分不解,娇躯竟有些颤抖,“明明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夺走我做母亲的权利?”
“朕……朕对不起你!”他十分为难,不知如何启齿。
“四郎,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说清楚就好,相信你也很爱我们的孩儿,做出这个决定定有你的苦衷,告诉我好吗?”
他被她的话语打动,抱着她竟恸哭起来。
明帝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夏并不是先皇心甘情愿娶的,他不爱她,可是,他却必须要娶她,娶她为这一国之母。只是为了这个皇位可以坐得稳一些吧,夏家在朝的势力的确不弱,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其中的牺牲品。
如夏太后本是有一个儿子的,这是她成为他的女人近十年来得的第一子,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的作弄人,仿佛她这辈子就不该得到一个孩子,辛辛苦苦求了多少佛烧了多少香吃了多少药才得来的这个孩子,在她忍受了非比寻常的妊娠之痛后,还没有满月的孩子,便夭折了。
自那以后,如夏竟再也怀不上了,心中充满了仇怨的她,体会不到先皇的关爱。
直到在那样一个暖风袭人的下午,外出御猎的先皇,遇到了一位浣纱的女子。她昏死在河边,连微皱的眉头也是如此的动人,他把她放在他雕香的御车,一路驶回繁华的帝都。
从此,她便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贵妃娘娘。
这使如夏太后恼羞成怒,她欲除这位新欢而后快,每日听探子对她如何惑皇的密报,心中更是不满。她就像是妲己一样,能让这明氏的千古基业毁于一旦,如夏太后联合朝中重臣在朝堂之上控诉妯媚,要求先皇处之以死刑,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宫医来报,贵妃娘娘有喜。
这个消息立即炸开了锅,也炸毁了如夏的计划。最后以先皇不得不答应将所生之子寄予如夏太后名下而告终,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一直瞒到她临盆之际。
如夏太后如愿以偿,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就是如今的明帝。但是,她仍然心有不甘,她恨她,恨她夺走了自己心爱的人,她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来报复她,但是很多时候,都限于先皇的大权而不能成功,她突然觉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是那么的强大,可以满足一切。
当她看着先皇的时候,心底只有这一句话:哼!你的权力都是我给的,可你却用它来对抗我,休怪我无情!
于是啊,她无法禁住权力的诱惑,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雨夜,结束了先皇的生命……
梦境就此戛然而止,血溅的如桃花般绯红。明帝久久徘徊在梦里,不愿醒来。
梦……只是一个梦……?
(6)
天亮以后,白虎驮着少年来到避虎山庄前,这里随处可见的竹林,常年青翠,四季不落。整个避虎山庄就是被这苍莽包裹,是个与世隔绝的僻地。
避虎山庄的庄主是个医术精明的女人,名叫竹兮。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每日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不问世事,不管时节。
也许,避虎山庄是这个世界上最平静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那白虎一直卧在山庄外无日无夜的守着,而竹兮的屋内,少年的身旁,灯火长明。造化啊,你连这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明都要攫取吗?
美丽的梦总是容易破碎,一切都在日暮的那一瞬戛然而止,无情的人最不愿的就是揭起那曾经的有情,请让我保留心中那仅剩的一点光明。
少年的名字叫做演武,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不与任何人结交,却做了一个降魔者,这是他不可推卸的使命,因为,他知道,他是被遗落的天之子。
他一直孤独的流浪着,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白虎精。
听镇上的人说,这只虎精常来镇上作祟,掳走了不少人,于是,他决定降服这食人的恶魔。当他毅然走进那片黑森林时,虎精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人的头颅,那刺鼻的气味在整片森林里飘荡。
虎精虽不能化成人形,但道行不浅,他连战几次都未能降服,最后,他铤而走险烧尽了这片黑森林,差点成为虎精的腹中之物。
虎精没有了藏身之处,这才被迫离开了村镇,因而处心积虑,想置演武于死地。
一场大雨淋湿了他柔弱的心,原以为很坚强,而此时此刻,却怎么也无力睁开眼睛。大地啊,就让我的血把你染成红色,还你一个无私面容。
深秋乱草,竹兮是在一个爽朗的雨后找到他的,那时候,鲜血已漫过脖颈,流过脊背,身下的大地被浸成红色,还有多少被雨水冲刷。
也许是在竹兮背上的颠簸,使他竟有了那么一点潜意识,当竹兮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在朦胧中看到了一个骑着白虎的女孩儿,无邪。
黑夜的冰冷无数次啄食着他的心,他用了很大很大力气,才从黑暗的深渊中爬出来,而这,竟用了他整整半年的时间。
他竟活了过来,这真是不可思议!女孩儿欣喜地笑着,这是他第一次醒来所看到的。也不知女孩儿支支吾吾的在说些什么,情绪颇为激动的还在一边比划,最后直奔出去,叫来了竹兮。
往后的日子,伤势便恢复得很快了,竹兮因为要常常进山采药,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那女孩儿在照顾他。演武不喜欢笑,而且他从来都没有笑过,可是女孩儿喜欢笑,总是不厌其烦的逗他笑,渐渐地,他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己第一次看见女孩儿的时候,会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她根本不会说话。
他从竹兮那里得知她的名字叫静谚,是个很美的名字呢,演武这样想着。
这一天,竹兮进山采药了,只有静谚和他呆在避虎山庄。上午还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呢,下午就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流水不见了!
流水便是静谚的白虎。
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它呢,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静谚十分担心,不听演武的劝阻,执意要出去寻流水。
演武看着外面风云大作,焦虑不安,出去找静谚,终于在后山他看到了她的身影。
静谚的身前站着一只白虎,只是,这不是流水。
是它!演武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这只先前伤他至死的虎精。
静谚哭着给他比划着,告诉他流水被这只虎精吃掉了。他一把推开她,喝道:“快走!”
没想到那虎精趁此机会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他的脸被抓的血肉模糊,静谚哭着喊着,似是在喊他的名字,但他一直冲她吼着:“走开!走开!”
天上的雷咯咯巴巴的响着,静谚就这样哭着哆嗦着站在雨地里,不想那虎精又转而攻击静谚,身子刚腾到半空,就被演武死死地扯住肚皮。
大雨倾盆而下,她那颗跳动的心在雨里依稀可见,她的手里变幻出一张□□,清幽色的箭搭上弓弦,一箭射在虎精的头颅里,虎精仰天长啸,向后倾倒而去,演武才得以脱身。
他走到她的身边,抬起血淋淋的手来想触摸她的那颗心,他看着她清澈的眸子,灌满了天真与无邪,这是怎样的一只半妖啊,单纯而又善良。
“啊……”她突然叫着,没想到那只苟延残喘的虎精竟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扑到了静谚的后背。它本可以死的,可是她不忍,她只用了不到一半的力气射中了它。
就在她离开他的那一刹那,她把她的心给了他,这是一颗玲珑心,那虎精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转而攻击她的。她只是一只半妖,始终不懂的如何保护自己。
就在她死的那一刻,仍然对他做着不要杀它的手势。
他把它的记忆封印,给这只白虎取了一个名字,叫流水。流水回来了,只是静谚……你还在吗?
他半跪着把她的骨灰抛下深谷,触摸着自己的心口。嗯,你还在啊,与我同在……我带你浪迹天涯。
此后,他便带着流水离开了避虎山庄。
随着殿门被推开的声响,明帝终于睁开了眼,随着几声脚步声的渐渐逼近,耳边“霆匡”一声,明帝被惊得坐了起来,那盆双生花竟无故翻坠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与花梗被黑土覆盖。
“来人,快把这里清理干净!”这赫然是如夏太后的声音。
明帝抬头:“母后?”
如夏太后朝明帝走来:“明儿你不舒服。”
“儿臣没事……”
如夏立即抢了明帝的话:“不,明儿你有事!”
“昨晚母后就看出来了,你最近和那个来历不明的蝶儿走得太近,不小心、伤了身体……就像当年的妯媚一样,你可不要被红颜祸了。”
“呵呵,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如夏将手一挥,只见那日封禅大殿上的紫袍太监便毕恭毕敬的端来一碗汤药。
“明儿,这可是母后亲自为你熬制的益气补身的汤药,你可不要辜负了母后的一番好心啊。”
明帝看着母后嘴角的笑容,不觉有些害怕,迟疑着不肯喝。
“江公公。”如夏太后叫了句,那紫袍的太监便把汤药呈于明帝面前,明帝这才看着母后慢慢把汤药喝下。
如夏太后会心的一笑,便又带着人离开了。明帝喝下汤药后未觉异常,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呵!母后想处死自己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明帝这样想着,不觉间倦意涌上,又睡了去。
然而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戛然而止的梦。
艺儿和雪敏都已死在他的梦里,如夏太后到来之际的那一声潨响,连根都碎掉的魂魄,黄泉下不复返。
一株花,两条命,一命殒,双命连。
一朵淡淡粉白,素洁高雅;一朵绛朱妖娆,香郁浓烈。两种不同的颜色,象征着两种不同的命途,然而是生在了这深宫之中,便有一样的宿命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无觅处。
(7)
茫茫的雪原,无垠。山洞里,燃烧的柴火打出欢快的节奏。一阵悠扬的琴声在妯媚身边响起,勾起离人多少回忆。
这琴声熟悉的象幻觉,他为她弹奏了数日不歇,她终于凭着记忆走回了阳关道,她抓着他的衣服,梦中呓语不止:“钟羽……是你吗?”
他捋着她的头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默不做声。
“陆郎……不要走……”呓语再次响起,她抓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许久,终于还是拆开她的手,负琴离去。
多少年前,陆钟羽已是一个与琴为伴的闲散之人了。
自蝶儿走后,明帝日日在帝都的高台上远眺,那过往的人群,可有哪一个是朕的所爱?
昭示已贴了好些日子,等来等去,仍不见蝶儿,却等来了白衣。做完法事的白衣私底下告诉明帝,蝶儿就在这皇宫之中,还没等明帝问清楚,如夏太后便以法事出差池为名,逮捕了白衣。
因为白衣是个具有神通的人,如夏要消灭一切可能对她不利的因素。白衣被捕,这一下儿又没了线索。明帝的药也是日日喝着,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对这种汤药上了瘾,药量以及喝药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每每喝完药便很快入睡,觉,愈来愈长,他不知道,自从艺儿和雪敏走后,他再也不能作梦了。
渐渐地,他开始愿意相信,那个曾经的所谓的、梦。
其实,蝶儿很早就进宫了,只是她不能再接近明帝,因为他的宫殿外面布满了可以制服妖类的蜘蛛网。有过一次,蝶儿冲破了那道网,熟睡的明帝触手可及,只要轻轻一口,就可得到他的精气,从此不再是人妖,然而,她犹豫到天亮也没有下手。是不忍,她的心里竟然还是有那么一丝的爱他吧。
他知道她的存在,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偌大的殿宇,竟连你一丝的气息也不存在。
蝶儿在一开始就感到异常,自从她走后,她不知道这段日子他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只是感觉他病怏怏的,观察了一些日子,才知道是这汤药出了问题。
如夏……
当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时,便再也顾不上什么了,不放过任何机会试图来接近如夏太后。
长宫之内,浴池之中,水气腾腾,花香四溢。
也只有当她沐浴的时候才会摘下贴身的灵符。蝶儿一手打昏了在外面等候服侍她的心腹紫袍公公,只听得一点动静,如下太后警觉,却已感喉咙冰凉,原来蝶儿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
“你想怎么样?”如夏睥睨蝶儿,气势仍不减弱。
“我要你马上交出解药!”
“解药?”
蝶儿突然使上一股力:“你少给我装蒜!再不拿来我就杀了你!”
“呵!杀了我你也一样拿不到解药。”
“你……”蝶儿转睛,缓缓道出:“我就不信你不怕死,你如果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夏太后被说到要害处,不错,若是自己死了,那这几十年来所想得到的东西,也就不复存在了。
“好,我给你就是。”
蝶儿松了手:“拿来!”
如夏着了浴衣走上池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死到临头你还敢跟我讲条件!”
“你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救明儿,想救他的话就答应我吞下它,让我放心。”如夏太后说着便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小瓶子,托起其中的一个,“这就是你要的解药。”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我有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听了这句话,蝶儿便伸手去拿那个瓶子,却叫如夏太后缩手收回,只见她又托起另一个瓶子:“吃了它。”
蝶儿接过瓶子,倒在手心,是一颗红色的药丸。她看着她慢慢吃下。
蝶儿一拿到解药,早已在外接应的叶无霜就一路护送她回到明帝的寝宫,她忙摇醒昏睡的明帝,将她得来的解药给他服下,这才张口吐出那颗红色的药丸。
“哈哈哈哈~”如夏太后的笑声充满了整座殿宇:“你吃了我的丹药。”
“不,我并没有吃,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知道你定有阴谋。”
“呵呵~我忘了告诉你了,那丹药入口即化,你所吐出来的,只不过是它伪装的躯壳,哎呀,这时候,药性恐怕渗透全身了。”
“你……”蝶儿话刚出口,就觉不对,卧在地上捂着胸口。
如夏又说:“杀不了母亲,女儿来抵命也行啊。”
“蝶儿……是我对不起你。”叶无霜跪在蝶儿身边失声痛哭。
蝶儿朝半梦半醒的明帝爬去,还没有抓住他的手,就已化成无数残蝶,消失殆尽。母女连心,妯媚从梦中惊醒,疾奔皇宫。
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也许都不会知道,为什么明帝对她一见如故,一目倾心。只是因为,她是他从小便立下的誓言。她不知道,他曾多少次偷窥过被母亲锁在阁楼里已成人妖的她,然而每次都只是默默走近,又默默走远。
明帝醒来时,只看到漫天的残蝶飞舞,连佳人香消玉殒的那一刻都不曾目睹。
他知道,她离开了。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母亲在为父皇陪葬之前送他的那盆双生花,意味着什么。
男女情爱,终究不过是天各一方,留下的痛楚,真是谁都无法承受。
待得如夏太后下令要捕捉叶无霜时,他竟“嘭”的化作一团青烟而散,御花丛中,一只狸猫窜过。
明帝朝着如夏太后大吼着:“你跟本就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害的……”
如夏不去理会,径自走着,他看见那扇殿门重重的合上,没有阳光可以照进来了。
如夏太后密诏叶绛城,下达懿旨:连夜抄杀帝台后党!
(8)
叶绛城一手捧着那要被抄杀的官员的名单,一手捧着半枚虎符。
“你还在犹豫什么?”一个刚正的声音打破了叶绛城的沉思。
“铁宇?”
“圣上被幽禁了。”他抬眼,手中的剑在月光下更衬寒意,“趁你手中还有一半的兵符,拼死一搏,而我趁此机会正好可以揭穿如夏太后当年的阴谋,保我明帝江山!”
“你进得宫中处处都要小心,这块免死金牌还你,希望它可以帮你。”
原来,叶绛城并没有什么免死金牌,恰恰是这个捕获江湖四侠的铁宇救了他们一命。
“我通知完各位大臣便来接应你,明日朝堂上见!”
叶绛城与铁宇约好便各自行动。
破晓之前,叶绛城将军带兵在内宫门与后军顽强抵抗,他本以为他可以扭转这局势,然而一切都在如夏太后的股掌之中。如夏太后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下令收回了他的兵权,形势逆转,叶绛城将军孤立无援。然而当有人喊出:取叶绛城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加官进爵。的诏令时,不少人都起了叛变之心,仅剩一些宁溘死也要拥护叶绛城的将士在同他浴血奋战。
在前一天夜里,铁宇就已掳来了紫袍太监,并让他招供。这个江公公是如夏太后的心腹,如夏当年是怎样将先皇害死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今晨铁宇将带着他连同那一份供词,直驭大殿之上,可是,还没有看到文武百官的影子,他们就已被乱箭射死,而那些被叶绛城所放过的帝党,早已被剁成肉泥。如今朝野上下,全都是如夏太后的人。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江湖四侠来援。
“叶无霜!你个混蛋!”叶绛城一面杀着敌人一面骂着叶无霜。
川粟说:“叶将军,别说那么多了,我们来就是为了帮你!”
老大说:“叶将军,既然来了,也定是一时走不脱了。”
叶绛城朝敌人狠狠地砍去,鲜血模糊了双眼:“那你们快去圣上的寝宫,圣上被幽禁了。”
“好!”四人很快便突围出去。
他朝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次呼喊:“一定要救出吾皇……”叶绛城身负数刀。
那么多的人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只为明帝一个人,而他这时候却在风花雪月,烂醉在花丛中。
四人齐心协力终于救出明帝,却不想如夏太后命人射杀,两只利箭擦着风声逆来,正当明帝胸口。血花顿时浸染得他雪白的衣服大片大片的红。
有妖的地方,便有演武的身影,他复出后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妯媚。
妯媚正急着赶去自己女儿身边,不顾演武的天雷劈头,径直跑着,终于,她倒下了,但却是倒在了一个温柔的怀抱当中。她白色的长发被鲜血染红,而她不知,他的后背亦是一片潮红。
她惊异地看着他:“陆郎……真是你吗?”
“是我,我没有死!”陆钟羽紧握着她要摸他的脸的手。
妯媚却躲开他的目光:“你不怨我吗?”
“怨你什么?怨你弃我而去?怨你瞒着我你的身份?不,都不重要了。”他俯身吻了她的额头,“我只要你……”
天雷再次劈下,他们以这样一个姿势入归尘土。
桃花依旧笑得灿烂,山环水,水环山,山山水水总相环。
一缕炊烟,一本曲谱,一把古琴,一世情长。
他善鼓琴,她善歌舞。他为夫,她为妇。他教书,她浣纱。他为父,她为母。
雎鸠关关鸣,鸳鸯两情长。水上佳人处,蒹葭何苍苍。
她是妖,他是人。
她让白衣为他俩结下结界,此后便做平凡夫妇。
她浣纱时,却碰上白虎精来袭,她为求自保,施了术法,亦动了结界。
她昏死在河边,被明氏的皇帝救回。
她不知回家的路,她被迫做了别人的妃子。
她也曾暗地里谴人找过他,可结果却是他被身边这位虎狼之君派人杀死。
她恨他,恨得入骨。
她要以倾覆了他的王朝为筹码,让他付出代价。
她从来都是昧着他对她的好,一点一点的使他迷失自我。
她还是有了他的孩子,但她却知道,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就像她与她爱的人的孩子一样。
她没有想到,她的女儿竟还活着,活着来找她。
她看到的那一晚的女儿,让她痛心。她竟还是变作了人妖。
她只好一直把她锁起来,锁在这深宫之中最隐蔽的地方。
她没想到,她竟会恶毒到这种地方,亲手杀死了自己深爱的人,只为夺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被她发现了她是妖的身份,她不知她从哪里求来的灵符,对她有如此强的杀伤力。
她被封至冰棺里,与他一同入墓。
她陪葬之前,把自己的女儿封印在巍巍雪峰之上,送予了儿子一盆双生花。
她还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却不知他为她抚琴十一年,以消减痛苦,而她,始终不知道他是谁。
她这一生,耗尽了力气,也没能得到她最初时期想要的比翼双飞,她的一生,都在书写着悲伤与离愁。
演武面朝血色的天空,双眼上蒙着两指宽的白纱,闪电犹如一条银蛇蹿过天边,天,决裂了一道缝。一个蓝色的雷劫砸向演武,演武自语道:“演武将化身木偶,不再完成未完成的使命。”
避虎山庄的后山,竹兮将木偶在深谷中埋葬,葬下的不止是木偶,还有那情窦初开的朦胧爱意。
四人竭尽全力才救出了明帝,只有叶无霜一人护送他出城,川粟儿三人皆在途中护主身亡。
他们中间无一人知晓,叶无霜并不是真正的叶无霜,真正的叶无霜早在童年因一场大病而亡,而一直陪伴蝶儿的那只狸猫趁虚而入,他的灵魂进入叶无霜的身体,并以叶无霜这个身份活着。他歆慕蝶儿已久,在那个雨夜他召集其他三侠想救蝶儿走,却阴差阳错被正在谋杀先皇的如夏太后撞个正着,她便顺利的嫁祸成功,以至于他们坐了十一年的牢狱。
厌倦了这或多情或无情,一个人的独角戏怎么演绎?他不想再染指于这尘世的恩恩怨怨,于是,他跟着白衣走了,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叶无霜,只有雨墨。
纵观全局,如夏太厚已握胜券,她坐拥天下,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此时的帝都已不再繁华,盛大的荒芜倒像是一座废墟。坐拥天下又如何,到头来自己还不是一个人,待得百年之后,这浩荡基业又将传承给谁?
转眼又到冬天,大雪纷纷扬扬覆的城池三尺之深,空虚的灵魂终于熬不过这一个冬季,这一次,她真的累了。整个寝宫都被千千万万支蜡烛照得通明,她独自彷徨在冰冷的宫殿,大笑着,一架烛台被打翻,长宫成了火海。
一袭白衣的明帝御马而来,独立绝巅,冲天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庞,他望着远处化为灰烬的长宫在雪中燃烧,久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