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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唐太宗贞观六年,冬,长安城东市。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茫茫白色之下,宫城甚至是里面的皇城突然失去了平日里的那股威严,在此刻的雪下散发着普通民居的味道。只是,这个民居大了些而已。在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依旧穿着各式各样的华服,冬天的袍子做得如同夏天的衫衣那般精致,就算宫殿变得“民居”,可是里面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民”不起来。
      江伋起了个大早,见院子里堆积了厚厚的积雪,便去院角里拿了扫雪的大扫帚出来,在院子里扫出了一片空地。又生好了一个炭火盆,放在自己床榻尾部的一方石板上,从枕头下拿出才看了开头的《史记》,接着看。
      天渐渐大亮,江伋把书收好,熄了火盆,环顾了一周,确定没什么东西没收拾后,拉上了院子的大门,用跑的跑到自己做跑堂的酒楼——长乐居。
      长乐居的早上其实不忙,因为酒楼的性质,和大唐律法的规定,这个大酒楼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是每日的午时。江伋早上的工作便是一张张的清理划分给自己的板足案,这个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他擦桌子很有一套,速度快,也干净。
      今天是冬至节,厨房的大厨和小工忙着准备做羊肉汤的食材,掌柜的在柜台算着账,其他的跑堂各自领了负责区域仔细的打扫着。江伋今天负责的地方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楼上最大的雅座。看似很清闲,其实不然,因为会订这个雅座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掌柜的会让江伋来,也是因为他做事儿很仔细,不好挑毛病,那些爱惹事的主儿也能清闲些,不会总是找掌柜的麻烦。
      一只手提着水另一只手推开雅座的门,本来该是空无一人的雅座里,赫然有一个穿着和这个季节不相符的红色衫衣的人堂而皇之的坐在主座跟前的那张板足案上,虽然披散着长发,可是能从身形上判断出那是一位男子。江伋挺纳闷儿的,难道说大唐的贵族们当真都是这么勤奋的?这才辰时,竟然就来查看自己的工作情况了。
      “先生?”江伋轻轻的唤了一声,那人没反应,于是又大了些声叫先生,还是没有反应。主座后面的窗户打开着,现下又是冬季的清晨,格外冷。他想这位先生或许是睡着了,便自作主张过去想把窗户给拉小点儿,这样不至于让房间里变闷,也不会让房间里太冷,更重要的是,这位先生不会生病。
      等拉好窗户,江伋回转身,猛然看到这位红衣的先生并没有睡,而是闲散睁着双眼,又闲散的看着自己。不过,红衣的先生很闲散,江伋并不闲散,他被狠狠的吓了一跳,没有站稳,身体往后仰,头将窗户撞开,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完了完了。江伋心里默默地想。他还没有考科举呢,他还没有娶媳妇儿呢,他还没确定爹娘的死活呢,怎么这会儿自己就要死了呢?不行啊,怎么能死呢?江伋伸手想抓住窗棂,却没有抓稳,再伸出另一只手,这次倒是抓稳了一只手。在这样的冬天里,这只手,分外暖和。
      “虽然我很奇怪你能看见我,不过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你从我面前掉下去摔死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坏处倒是不少。所以,抓紧点儿,我拉你上来。”
      江伋并没听清拉他的人说了些什么,人站在生死边缘之时,求生的本能是很强的,即使这人不说那最后一句话,江伋单凭一只手也将拉住的手抓得死紧。等江伋被拉上来以后回想起刚才自己用的力气,他觉得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使不出这样大的劲儿了。然后脸上倏地惨白,心惊胆战的转过去拉起红衣先生的那只手腕儿,想看看是不是被自己勒出印子了。不过当看到这位先生的手腕儿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时,他松了一口气,自己的饭碗儿算是保住了。
      社陌收回自己的手腕儿揉了揉,眼睛淡淡的扫了一眼坐在一边儿脸色依旧惨白的江伋,幽幽的开口:“现在告诉我吧,为什么你看得见我。”
      江伋不知道这先生是什么意思,大白天儿的光线这么好,他又穿着如此显眼的鲜红色衣服,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又是那么的黑亮,这颜色对比是如此的鲜明,要是还看不见,那自己就该去看看郎中了。江伋是个比较直的孩子,心里怎么想,嘴里也就这么说了出来,不过说完后惊觉自己的语气简直是太不敬了,连忙做出跪伏的姿势把头死死地贴在垫子上给面前这位先生请罪。
      社陌倒是没有料到江伋会这样反应,一时没有说话。江伋见状,心里叫苦,惨了,这饭碗儿怕是保不住了……
      “阿伋!你一个人在里面忙得过来么?掌柜的说,要是你忙不过来,就让我进来帮……你趴在地上做什么?”
      “宽子?咦?”江伋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鲜艳的红衣先生已经不在了,只有宽子蹲在自己面前好奇的看着自己。呃?这是怎么回事?
      “阿伋,你该不会是想偷懒吧,瞧你这样子,该不会是偷懒睡觉才睡醒吧?诶你放心,我不会向掌柜的告密的,不过嘛,前提是你下次再分到这地方的时候叫我来帮忙,嗯?怎么样?划算吧?”
      “滚,我才没睡。”他抬手挥开宽子那张油光水滑的猥琐笑脸,然后笑嘻嘻的说:“要帮我忙啊,那行,这地板都留给你擦,我擦桌子就是了。记得在巳时三刻之前做完,掌柜的会亲自来检查的。”
      “唉江伋!你要我一个人擦地!不现实吧!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擦得又宽又干净!我还是擦桌案吧!大不了我请你吃饭!”宽子冲着江伋拿着抹布的背影嚎叫,他知道自己擦擦桌子还行,擦地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擦不干净,而且掌柜的叫他来就是帮着江伋分担擦桌子的部分的,这样江伋就有时间好好擦地了……可现在是什么状况!
      江伋听到后满脸笑容的转过头:“要是包我这半个月的晚饭,我就和你换。”说罢,他用“不打折扣”的眼神看着宽子,看得宽子毛骨悚然。
      “你你你你你你这不是敲诈嘛!这马上就是年关了,今年年关早,冬至节过了没多久就是除夕夜,半个月……我还怎么过年啊阿伋……”宽子摸着自己的胸脯,低着头,没发现江伋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
      又到年关了啊……

      最后江伋还是和宽子换了活,宽子答应等年关过了再把欠他的那半个月晚饭给补上。
      长乐居幕后的老板据说是朝廷里的一位大臣之子,说是这位大臣之子思慕长乐公主,于是假装巧合而开了这座长乐居。不过长乐公主早在今年二月的时候就嫁人了,嫁给了长孙无忌大人的儿子,长孙冲。
      虽说世人都说长乐公主如何如何的美貌,可是江伋却不觉得。当初公主出嫁的时候自己曾远远的看到了公主一眼,并没有觉得她有多漂亮。还比不上自己今天早上在雅座里见到的那位红衣的先生。啊,说起来,为什么一眨眼之间,那位先生就不见了?难道真是自己做梦?从雅座的窗户看向楼下对着的熙熙攘攘的街市,江伋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准备下楼去帮忙。
      最忙的时候到了。
      各式各样的人在长乐居的大门里进进出出,雅座的客人却一直没有来。眼见着午时快要完了,掌柜的越来越着急,江伋倒是乐得清闲,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后,给大堂里窗边的客人上了壶花雕。
      “怎么回事,齐公子怎么还不来?”掌柜的在柜台那一边算账一边望着大门外边儿,心里着急,账也算不好,算不好就越来越急,到最后他把江伋叫来,看他一副闲的快睡着了的样子,心里就特别窝火,劈头盖脸就开始骂:“阿伋啊阿伋,我允许你来我们长乐居做事可不是叫你来养神的!快去雅座呆着去!再把里边儿仔仔细细的给我收拾一遍,该摆弄的装饰都在确认一遍!可不能有差错!齐公子是长乐公主的客人,长孙府的上宾,出不得岔子!要是做不好,哪怕齐公子只是皱了一个眉头,你也得给我走人!”
      江伋被掌柜的说的莫名其妙,不过他相信要是那个齐公子要是真的皱了眉那自己是真的会被赶走的。在心里暗暗骂了声“晦气”,他转身就往雅座去。宽子跟在他后面,深深觉得掌柜的是在找茬,怎么说雅座他和江伋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来弄那间雅座,各种细节问题都考虑到了——好吧,其实是江伋都考虑到了——绝对不会出岔子。
      “阿伋,掌柜的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像你这么好的伙计求都求不来呢!”宽子跟在江伋身后笑盈盈的说。不过说是这样说,谁知道掌柜的是气话还是实话。
      “你知道掌柜的说的‘齐公子’是谁么?”江伋头也不回,推开了雅座的门把抹布往主座上一扔,这才回过头来不冷不淡的看宽子。
      “呃,又是哪位朝廷命官的儿子吧?”
      “齐公子名赟,齐赟,并不是什么朝廷命官的儿子,”江伋在心里低低的叹了口气,只是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是洛阳首富,据说和长乐公主是旧识,受到公主邀请特来一叙的。”
      宽子眨眨眼,再眨眨眼,两眼放光的看着江伋,说:“那,阿伋,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明明昨天掌柜的亲自说的,你果然没有认真听。”江伋嫌恶的对宽子挥挥手,“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负责大堂里的小角落么?”
      宽子抬头仰望状瞧着江伋,茫然摇摇头。
      “因为你实在是没脑子!”
      宽子低头思考了半晌,终于幽幽开口道:“江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负责一个小角落就是我没脑子了?好吧,虽然我娘也说我没脑子,可是我还是觉得这完全是两件事儿嘛。”
      江伋一把扯住宽子的袖子把他往雅座房里一扔,愤愤的关上门,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对宽子咆哮:“你他娘的要是有脑子就不会在老子现在生闷气的时候来插一脚了混蛋!”
      宽子坐在地上双手抱胸瑟瑟发抖,在江伋以为他终于安静了的时候,宽子继续幽幽的说:“……你都说你是闷气了,闷在里头,我这肉眼怎么看得见嘛。”然后他迅速站起来,一手揽住江伋的肩头,“哎,下次你生闷气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这样我就能闭嘴了。对吧?”
      江伋正准备发火,听到外面有人把木质的楼梯踩得嘎吱嘎吱响。宽子赶忙把江伋放开,他俩都知道,整个长乐居,能把这木料都踩得嘎吱嘎吱响的,只能是掌柜的。
      “齐公子和他的朋友已经来了,你们两个快点儿准备好伺候。我可告诉你们两个小崽子,不准给我惹事儿!”
      “哎哎,掌柜的放心,我宽子在,保准儿江伋不会惹事儿!”
      “老子担心的就是你!别给江伋添麻烦!”
      “……掌柜的您走好。”
      等掌柜的下楼了,宽子才转过来小声对江伋说:“我就说,掌柜是不会开除你的,你看,这都担心我给你惹麻烦了。”
      楼下传来掌柜的招呼人上楼的声音,木质的楼梯又被踩得嘎吱嘎吱响,江伋估摸着,难怪要这个最大的雅座,看样子人还不少。推着宽子恭恭敬敬的侯在门边儿,脸上换上了标准的服务式微笑。
      “哈哈,成公子说笑了,我们这儿可没有陪酒的姑娘,毕竟这长乐居起了长乐公主的称号,若是安排了姑娘陪酒,那可就是对公主不敬了。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随着掌柜的的说话声,门被推开了,首先进来的是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发髻高高束起的,长得很俊美的,脸上带笑的公子。随着进来的,也是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发髻也是高高束起的,长得也很俊美的,脸上不带笑的公子……当然,最后就是掌柜的。看着掌柜的把门关上,江伋才突然发现,客人居然就两个!这么大的屋子居然就两个人吃饭!难道刚才那木板被踩得嘎吱嘎吱响的声音,都是掌柜的一个人弄出来的!?
      “嗯,我相信掌柜的你的为人,”最先进来的那个公子一眼看到了站在门边儿的江伋,眼睛笑得更弯了,“姑娘是没有,但是这么漂亮的少年倒是有。”
      “……公子,我不是……”
      “哎哎我懂公子我懂,少年别紧张,公子我人品还是有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的,对吧,齐赟?”
      江伋看过去,原来不带笑的那位才是齐公子齐赟,那这个话多的,是掌柜的口中的那个成公子?
      “掌柜的,你先出去吧,菜按着老规矩上便是。还有,叫别的伙计送上来,这个留下来陪着成公子喝酒。”
      “哎哎好,”掌柜的看向被众人晾在了一边儿——其实压根就没有被看到——的宽子招呼:“愣着干嘛,跟我下去啊!”
      宽子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掌柜的拉到楼下去了。
      于是,偌大的房间了就剩下了两位俊美公子,和,陪酒的美少年江伋。其实江伋完全不能喝酒,两杯必倒。
      “哎,我叫成轩,你呢?”成轩大咧咧的拉着江伋直接盘腿坐到了地上,用自认为最为迷人的眼神扫视着江伋全身。
      江伋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但是别人是主顾,有气也不能撒。他只得轻声说:“江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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