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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卿心如玉玉带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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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楠筠忐忑地等在养元殿至正阳宫的必经之路,她迟迟没看到皇兄的身影,不由着急地四处张望。
她还在被太后禁足,本不应该大白天四处跑动,着实太惹眼,但不知道为什么皇兄好好给她递信,还说有要事商量,她这才冒险遛出了宫。
问琴留在渊和宫应付太后的眼线,没人帮她注意走动的禁卫军,她只能尽力向远离人流的阴影处躲避。
突然,其中一队禁卫军转变方向,朝她躲身的墙角走来。
邱楠筠正惴惴不安,忽然瞟见一道人影自远处的墙上一闪而过。
光天化日之下何人如此大胆?
邱楠筠边琢磨边将身子压低。
禁卫军自然马上反应过来,一声呼哨,即将走过来的一队人整齐地转身向那个方向跑去。
邱楠筠松口气,镇定地起身环顾,在不远的阴影处发现了皇兄的身影。
她谨慎地接近皇兄身边,到近处却看见皇兄对面还站着个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其貌不扬衣着破烂。
她方一靠近,中年人锐利的目光就锁在了她身上,她一惊碰到了墙边的花盆。
幸好细微的响动没有惊动巡逻的士兵,邱楠筠虽微有疑惑但既已经被人发现也只好走过去。
她皇兄表情诧异,好像没想到她会出现。
邱楠筠不由奇怪,她正是接到皇兄的消息才会过来的。
他们两人各有忧虑。
中年人彬彬有礼拱手道,“请嘉宁公主安。”
邱楠筠越发奇怪,她不认识中年人,料想别人也不会轻易认识她。
她欠身,礼貌回道,“不必多礼,久仰您大名。”
中年人还没答话,天佑帝先压低声道,“禁卫军换班时间快到了,先生您请,多余的话我们夜晚再叙。”
“是。”
中年人抱拳一揖,又冲邱楠筠和善地笑笑,而后自阴暗处离去,转眼间竟消失不见。
天佑帝和邱楠筠轻车熟路地避过太后安插的耳目走向养元殿。
养元殿门口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不过,并不需担心。
纪青伯还在时,天佑帝就常和他研究怎样保证消息传递安全和隐蔽自身行踪。
那时他们两人装作纨绔,四处收买发展自己人手,整日战战兢兢东躲西藏。宁太师派遣在天佑帝身边的暗卫手段高超,几次三番差点使他们的努力功亏一篑。找到实际的可以躲避暗卫的方法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甚至不敢踏出皇宫一步,唯恐被宁太师抓到把柄。直到纪青伯灵机一动,想到在宫殿庞杂的建筑上做文章。
纪青伯自称是从当初高祖攻城时得出的灵感,他将这主意告之天佑帝,天佑帝觉得既然高祖也做过同样的事情,那么这件事就不算违背祖宗法度。
他们一拍即合,每日费心琢磨怎么在养元殿掏个窟窿出来。
等他们琢磨完且付出行动后,养元殿地下变得仿佛四通八达的西市。
养元殿密道之多,角度之刁钻非常人所能想象。这些密道建造时皆由纪青伯的描述辅以天佑帝设计。纪青伯更夜以继日遍翻藏书,天佑帝频繁以批阅奏折需要安静为名将所有宫人赶出去埋头研究密道设计。
负责密道挖掘之人都是天佑帝和纪青伯千辛万苦寻来的知根知底的宫人,他们每人负责其中部分,相互之间无从沟通,完成以后便将他们遣送出宫负责其他事务,以此保证密道秘密不至外泄。
对全部密道了如指掌的人只有天佑帝和纪青伯两人,哪怕吴公公都只是知晓其中一二,对养元殿底下藏了多少暗道也不甚了解。
主密道是趁宫殿修缮地龙时秘密潜入挖掘才得以完成的,密道直通养元殿西墙外的颐湖。
颐湖虽风景如画却是皇宫唯一的死湖,四面皆石壁,与外界并不相通。颐湖另一头是御花园,御花园角落有一道专供御膳房采买进出的小门。
如今这看起来与养元殿相隔甚远的小门,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养元殿相连。
除主密道外,窄长的密道不计其数,小得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密道四通八达相互勾连,可以直接从皇宫最东的养元殿到达最北的冷宫。
天佑帝和纪青伯后来之所以能边装作纨绔浪荡街市,边暗中筹谋发展朝野清流,皆是由于这密道的功劳。纪竹姝出江湖之时,昭朝还没沦落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很大程度也得归功于天佑帝和纪青伯借助密道做出的努力。
天佑帝远远避开养元殿正门,拉着邱楠筠从角落迂回到养元殿靠近颐湖的西墙根。
“皇兄?”邱楠筠诧异,“又要走密道么?”
邱楠筠之前迫不得已走过她皇兄的宝贝密道两次,里面昏暗潮湿,她着实不大喜欢。
许是因为颐湖深不见底,且与别处不通,禁卫军对颐湖的看守松懈许多。身处幽暗的草丛里,左右无人,不远的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天佑帝紧绷的神经松弛几分,转头看向邱楠筠,尽量平静地问道,“你怎么好好出来了?听说你渊和宫最近不是把守得越发严了么?”
果然。
邱楠筠虽然在看见她皇兄惊讶的神情时便有所预料,此时仍是心底一凉,“你果真不曾吩咐人给我递信?”
天佑帝一凛,正色道,“递信?不曾啊,朕既知道你被禁足,怎么会找麻烦?给你递信的人是谁?你是因为我的信才跑出来?”
邱楠筠颔首道,“是,送信的人还是以往那个,我这才没仔细想便出来了,这么看来……是入了他们的套了?”她皱眉苦思,“那人是王进吧?经常跟在吴公公后头那个。”
天佑帝神情凝重,“朕已经许久不曾见他,听吴直说是不甚染疾,已经送出宫安养许久了。”
养病许久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今日她被人引到养元殿绝不是临时起意偶然为之,这是个目的不明的阴谋。
邱楠筠脸色沉重几分,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关重要,她竟毫无头绪。
天佑帝扯着她伏身在草丛里挪动,脚尖不断点着草地寻觅。
最靠近湖边的一块潮湿的土地逐渐松动,天佑帝拉着邱楠筠侧身避过湖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进入紧靠湖岸的狭长小道。
小道尽头是堵光秃秃的墙,一眼便能望到。
走到墙边才能看到,灌木掩蔽下竟然开了道半人高的门,那门被荒草淹没,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天佑帝用力拨开灌木丛,弯腰挤进去。
邱楠筠被他牵着进入,另一只手轻轻掩过口鼻。
钻过这道门,光线瞬间消失,一片漆黑中鱼腥味扑面而来。
天佑帝泰然自若地继续走,他走得平稳顺利,似乎黑暗根本影响不到他。
邱楠筠抓着天佑帝的手臂仍旧走得磕磕绊绊,就算掩着鼻子腥味还是闻得真切,一想到会有不知名的虫子接近自己,她就心惊胆战。
拐过十几道弯,一路崎岖颠簸,又走了不知多久,前面隐隐有了亮光,邱楠筠知道那便是养元殿正殿的位置。
终点就要到了,邱楠筠不由快走两步,越过天佑帝半步,谁知恰好一头撞上了硬邦邦的东西。
她沮丧地摸摸额头,侧身冲漆黑的人影抱怨,“这什么东西?以前没有的。”
天佑帝的声音里能明显听出忍俊不禁,“磕得痛么?彦范走前才砌的墙,以防万一。”
“哦。”
黑灯瞎火,邱楠筠揉揉脑袋,不与他一般见识,深吸口气,退后两步。
天佑帝上前就着上面透过的一丝光摸索一番,只听一声玉石般的脆响。
邱楠筠向前伸手,面前变得空空荡荡。
上面透下的模糊光线更亮一些,隐约能照亮前面的路。
邱楠筠抬头看看,惊讶地眯眼瞧了瞧。
“别好奇,等会儿给你解释,快走。”
天佑帝拉住她胳膊快步离开,随着他们越过原来的位置,只听轰隆一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
邱楠筠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原本上面透下的光线已经完全消失,比他们方才走过的路都要黑。
伸手不见五指,邱楠筠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天佑帝。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肩膀都能碰到墙壁,邱楠筠只好侧着身子向前。
正在邱楠筠天马行空地好奇着自己会不会被挤成包子馅时,天佑帝停下身子,跟在后头的邱楠筠紧急刹住脚步。
面前猛然大亮,适应黑暗没多久的邱楠筠目光微缩才看清前面的景象,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屋子里。
不过这屋子邱楠筠不甚熟悉,显然不是原先的出口养元殿书房。
邱楠筠心神飘移,不知该不该出来。
天佑帝见她犹豫,先跃上台阶走出去,邱楠筠这才迈动脚步。
房间里堆满杂物,尽管摆放得整齐有序仍旧脱不去杂乱的感觉,深吸口气甚至能闻到经久不见阳光的霉味,这般景象在皇帝的寝宫可不多见。
邱楠筠自窗口向外一瞅便不奇怪了,这屋子是养元殿西耳房。
西耳房在养元殿后院较偏僻的角落,平日禁止出入,专用来放些不重要的私人杂物,几乎无人看守,邱楠筠也从不曾来过。
伪装作书柜的出口现在已经关闭,从面上根本看不出那平平无奇的书柜后竟另有玄机。
天佑帝坐到临窗的木椅上,邱楠筠站在他面前,努力用眼神表达“求解释”的意思。
“出口改换和机关都是彦范走前处理妥当的,他之前说过,局势随时可能恶化,多一分把握总归是好的。”天佑帝道。
“也是。”邱楠筠托腮道,“将出口设在耳房也算出其不意。” 她抬眼又道,“上次渊和宫出事时你便提过,青伯哥的妹妹入朝可能会改天换日,这么久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人不是真的只会纸上谈兵吧?”
天佑帝愣了愣,“你还没见过纪士则?朕以为照你的性子立刻便会去找人看看呢。你想要什么动静?”
邱楠筠歪了歪头道,“如今这情形还不抵青伯哥在的时候,宫里一塌糊涂,朝上听说也好不到哪儿去。”
天佑帝皱眉沉吟道,“今日朝上的事你也听说了?”
邱楠筠一个激灵,“出兵塞北是今日朝上的事?”
天佑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早朝的事竟能这么迅速地传到幽居深宫半月的邱楠筠耳朵里,谁在有意为之不言而明。
邱楠筠吸了口气才转向天佑帝,“母后究竟想做什么?指使王进骗我来养元殿的人也是她罢?”
“不知道。”天佑帝信手拿过案上落了一层薄灰的书册,他微笑着随意翻过,“不过事关我的声誉,宁太师唯恐母后阻挠,不会让她知道的。咱们的母后虽然唯太师之命是从,可惜太师对她可是多有防备。”
邱楠筠正色,“宫里有独属于宁太师不为母后控制的人?这些人已经在行动了?”
天佑帝云淡风轻道,“不可思议?”
邱楠筠摇摇头,“隐约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他出手竟然是这么影响微乎其微的方式。”
“微乎其微却无孔不入。”天佑帝感慨道,而后示意邱楠筠也坐下,“朕会让人好好查查王进,你这次出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姑且别担心,以后多加注意便可。既然你已经冒险跑了出来,朕就好好交代你些事情,也省去传信的麻烦。”
邱楠筠默默点头,在旁边坐下。
“朕之前去看了母后,探了探她的口风。”
邱楠筠眼神一动,定定地看着天佑帝。
“母后大怒,她的意思很有可能是,让你在你嫁人前都不能惹是生非。”天佑帝沉声道。
邱楠筠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什么意思?”
“……”
见天佑帝不答邱楠筠又道,“是打算幽禁我?不过是出宫一趟,至于么?”
“母后说,你幽闭期间有男子夜闯渊和宫,似在与你相会。”天佑帝平静道,“她还吩咐九歌趁你不备于你寝殿搜出了一个男子的配饰,听闻是个白玉带钩。”
“哦?”邱楠筠不由握紧腰间的荷包。
天佑帝一瞥,心下了然,“当真有人?是谁?”
邱楠筠垂头不语。
天佑帝叹口气,“不论是谁,胆子都不小。能顺利躲过重重守卫和宁家死士的人,武功应当也不算低。”他转头看着窗外,“胆大心细且武功卓绝的人,你认识的只有那一个罢?”
邱楠筠微微一凛。
天佑帝轻笑出声,“怎么?你以为朕便这般糊涂?自个儿妹妹小小年纪整日不见人影还能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在。”
皇兄早就知道了纪竹姝的存在?那他也知道了她会嫁给纪竹姝吗?
一想到这,邱楠筠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他是武林中人么?是哪个门派?既然你已经与他私相授受,想必是打算嫁了,需要朕去替你打探么?”天佑帝淡然道,“彦范妹妹的门派素以无所不知立足江湖,地位不容小觑,朕可以拜托她给你查清楚。”
原来皇兄还不知他姓名,没来由地松口气。
邱楠筠拒绝道,“不要,尽管还不知他具体身份,但我与他相交多年,对他的人品信得过。”
她语气中带着微妙的雀跃,“他会是个好相公。”察觉到自己的得意,邱楠筠努力压低声音装出平静的样子,“皇兄,你会赐婚的,对不对?”
没想到自家不省心喜欢拈花惹草的妹妹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天佑帝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
“朕自然会赐婚,不过,朕说的可不算。”天佑帝虽然不忍心,还是给她浇了一瓢凉水,“母后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么?”
邱楠筠不受影响,眼角带笑,她起身拱手屈膝行礼道,“臣妹谢皇兄赐婚。”
天佑帝连忙摆手,“你可起来吧,八字还没一撇呢,着什么急?母后向来看不惯江湖人,如今又有这么一出,她绝对不会同意。”
邱楠筠不置可否,耸耸肩,“母后同不同意不就那么回事么?顶多禁足而已。过了年限再不嫁,母后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天佑帝忽然福至心灵,“既然你与他相识许久,不该这段时间才喜欢上打算嫁给人家罢?你之前那拈花惹草的作为是别有用心才对罢?怪不得你不担心呢,满京城的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都被你得罪了一遍,他们见你恨不得绕道走,哪里敢娶你?”
邱楠筠低头浅笑,“没有的事儿,臣妹就是花心。”
“哼”天佑帝自然不信,“朕真是白担心你了。还怕你名声太坏努力给你找补,到不曾想满城风雨就是你的手笔。”
邱楠筠谦虚地笑笑,不曾否认。
天佑帝此时倒是对母后颇多同情,她倘若知道幽禁正中邱楠筠的意,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这桩事朕便不替你操心了,改日让朕见见准驸马就好。”天佑帝道,“剩下就是朝中事,与你瓜葛不大,但还是告诉你让你安心为好。”
邱楠筠点头答应,又做个洗耳恭听的模样。
“朕给宁太师下了兵发塞北的令,宁太师必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朝中形势可能大变。”
邱楠筠蓦地睁大眼。
“就看宁太师对兵权的热衷能不能激他铤而走险了。”天佑帝眉眼舒展,温润地笑容里难得的快意。
邱楠筠抿唇笑笑,眯起的眼睛里尽是狡黠,“皇兄你是要出手么?你要是成功的话……我是不是能早些嫁”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妹妹这么没出息?
“你可正是……”天佑帝含笑摇摇头。
邱楠筠不知道自己耳根已经通红,仍旧大言不惭道,“我家相公也很关心民间疾苦,你要是需要帮忙,别客气尽管说。”
“是么?”
天佑帝静静地望着她,她的目光里尽是憧憬和欢喜,没来由地,天佑帝不愿意再去无端猜忌那个神秘人,毕竟他让自家妹妹如此快乐。
“嗯!”邱楠筠笑吟吟地点头。
“那朕何时需要他帮助必定请你转达。”
他们相视一笑,邱楠筠满意地翘着嘴脸。
事情说得差不多,外面天色也已不早。
时近正午,马上各宫就会传膳,为了避免被人察觉,邱楠筠必须快速回到渊和宫去。
邱楠筠正打算还从原路返回,天佑帝及时拉住她,“密道又多虫蚁又阴暗,你一个人敢走?况且你还不熟悉路。”
邱楠筠倒吸口气,哭丧着脸,“那我也得鼓足勇气走呀。”
“既然你是被人引出来的,那你还怕什么?”天佑帝促狭道,“你不声不响出现在自己宫殿不是更引人怀疑么?”
邱楠筠反应过来,粲然一笑,“说得对,我得大摇大摆出去让他们看看。”
天佑帝领她自西耳房的偏门走到紧邻的西厢房,趁外面的禁卫不备走上长廊,长廊那头的西偏殿正是天佑帝惯常待的起居室。
他作出一副方才从西偏殿出来的模样,踱着方步缓缓走着。邱楠筠迈着碎步跟在后头。
站岗的禁卫军发现天佑帝的身影赶紧跪下问安。
“陛下万圣金安。公主殿下千岁。”
“免礼吧。”天佑帝点点头,泰然自若地走着,“吴直怎么还没传膳?去催催他,今儿午间朕和嘉宁一起用膳。”
禁卫军退下后,天佑帝向正殿走去。
趁没人注意,邱楠筠忽然靠近天佑帝道,“皇兄,差点儿忘记问了,你还没说青伯哥的妹妹,那个叫纪士则的人究竟怎么样?她一个弱女子真的能当大任?”
“用膳时前再与你细说。”天佑帝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