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碎火》印画

20、第十八章（下）此间蚀心

　　程远向许崇智要了两辆车，他载着江蓿亲自驾着其中的一辆去医院，另一辆则由督军府的司机载着四姨太。
　　此时接近正午，路面上车水马龙，路况极为不好，程远的车子却如踩了风火轮，灵活而迅速地穿梭在车辆与行人之间，督军府的另一辆车子几次险些跟不上他。
　　伤口痛的厉害，江蓿挣扎着微微直起身子，身体向前微曲，手伸向小腿伤口的位置。
　　“你最好不要去碰你的伤口，”目光一直紧锁着正前方的程远忽然沉声道：“玻璃碎片集中在你小腿和膝盖的位置，只怕是已经伤到你腿部的神经了，若你还想保住你的腿，就不要乱动！”
　　“伤到了神经？……”闻言，江蓿惊诧地看着他，声音却已气若游丝。
　　怎么会这么严重？
　　早知道方才就不那么狠命地去撞那个手拿托盘的侍应生了……
　　江蓿无力地靠回椅背，伤口地疼痛侵蚀掉了她的思维，涔涔的汗珠不住地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原本嫣红的嘴唇已被她咬的惨白。
　　程远单手握着方向盘稳而有力地划了一个大圈，车子迅速而平稳地刹住。他跳下车，大步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打横将江蓿从车子里抱出来，大步流星地朝着门诊大门走去。
　　督军府已提前通知了医院，故而门诊门口早已医生和护士在那儿候着，见到程远抱着江蓿走进去，迅速迎上前，将江蓿转移到急救床上。
　　程远一面将江蓿交给护士，帮着他们让江蓿平稳地躺到急救床上，一面对医生道：“她的伤口集中在小腿和膝盖附近，面积很大，不过我简单做过检查，大部分的玻璃扎的不是很深，但是否伤到了腿部神经，应该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确认？”
　　医生本在吩咐护士准备诊疗室，听到程远的话，手下的动作微微一停，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面容却很镇定的程远，低下头头并未多言。
　　江蓿被推向诊疗室，四姨太此时也赶了过来，因是女眷，便让她陪着江蓿一起进诊疗室。
　　江蓿被安置在急诊室旁边的一间诊疗室，诊疗室与走廊之间并没有隔壁和门的阻隔，只拉了一个帘子。
　　怕伤了神经，医生只给江蓿用了一点点麻药，故而于江蓿而言她只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恍惚，伤口的疼痛及碎片拔除时引发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半分。
　　帘内不是传出江蓿疼痛地低喊声。
　　程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肘抵着分开的双腿，双手交叉合拢抵着鼻尖，面容肃清，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帘子被轻轻掀开，四姨太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程远闻声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四姨太走到他身前：“江苜妹妹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话？”
　　四姨太盯着他，叹了口气：“她说不想让你在外头听着她的叫声，心里难受，让你走的远远的，不要待在这里。”说罢，又极是感慨地道：“先前只瞧着你对弟妹用心极深，却没想到原来弟妹对你也是这般用心。你都没瞧见，护士方才拿着镊子一片片将碎片从她腿上夹出来的时候，我看着心都跟着颤，她还不定要疼成什么样呢，那汗啊顺着她的额头，就像水龙头似的往下淌，整个人躺在那里就跟打了水漂一样，我原想叫你进去陪她，却没想到她拉着我的手，一直一边颤抖一边不住地对我说，不要让你进来，让你走的远远地，不要在这里听着她喊疼难受！”
　　程远没有说话，他直勾勾地盯着四姨太身后的帘子，眸色深沉，半晌，他看向四姨太：“劳烦四姨太照看好江蓿，我去别处待一会儿，若有什么事，务必请四姨太派人来找我。”
　　四姨太点点头：“我会的，去吧。”

　　江蓿不知疼了多久，只知道疼到后来她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真个人如坠云雾，茫然恍惚。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她见了父亲，她带着父亲一起回到了沪川，然后她看到了清姨、江苜、枫哥哥还有子商。子商骂她啥，她抱着子商觉得委屈极了，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声嘶力竭，嗓子都跟着干哑，她到处寻水，一边寻一边对子商喊：“子商……我渴……我渴……”
　　一股清流忽然贯穿她的身体，她舒服了许多，茫然地看着四周，想要看清水源，用尽了力气，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略带几分熟悉的面容……
　　眼眸吃力地睁开，江蓿望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雪白，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里，眼睛看不真切，勉力眨了几下眼，眼前的身影才逐渐清晰起来。
　　“……程远……”
　　程远面无表情地盯着江蓿：“是我，你醒了。”
　　江蓿点头，下一刻就被一并苏醒过来的疼痛折磨地低声闷哼了一声。
　　程远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替江蓿简单检查了一下，让护士给她打了一针止疼针，并嘱咐程远止疼针药效维持不了多久，晚上还需多加留神。
　　打过针，江蓿感觉好受多了，她慢慢转过头，看着程远：“你……怎么在这里……”她气若游丝，声音沙哑。
　　程远直视着她，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眼睛虚弱地上下眨了几下，江蓿朝门口望了一眼，又看向程远：“……姗……怎么样了？”
　　程远沉默了几秒钟，淡声道：“她很好。”
　　江蓿没有再多问，只慢慢转回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
　　止疼针的药效没有维持多久便退了，江蓿腿部的伤口逐渐传来蚀骨的疼感，她双眸紧闭，半梦半醒，像是坠入了无边的噩梦中，眉头紧缩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在一起，腿部的挪动，碰到了伤口，她疼的更厉害，双唇打着哆嗦低声呻吟：“……疼……疼……”
　　程远走过去，坐在床边，双手将她从床上捞起来，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小心地将她蜷缩的身子慢慢抚平。
　　感到有人抱着自己，江蓿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那人的衣袖，口中喃喃低语。
　　程远望了一眼江蓿轻拽着自己的手，他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待到贴近了，程远终于听清江蓿口中在说什么：“……带我……带我回家……”
　　那温热的湿气打湿了他的耳朵，他静静地听着，久久没有挪动身体，他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烈日的午后，他抱着从水里捞起来的姗姗，她蜷缩在他怀里，口中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哥，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半晌，他缓缓地低声开口：“好，我会带你回家的。”

作者有话说

　　这次更新的有点少，下回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