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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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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收拾过屋子便回去了,小洋楼里只剩下程远与江蓿,忽然显得有些空荡。
客厅里落地的窗子敞开,夏风浮动,白色的窗纱犹如湖面的鳞波,随风轻轻舞动。
江蓿轻轻抬起右手臂,放在眼前查看,左手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手腕鼓起的位置,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蓿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程远,只见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报纸。
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被层层纱布包裹着,肿起的老高的手腕,江蓿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事,那漫天飞扬的黄沙和相拥滚动的身影交叠在脑海里。
“放开方向盘!”
“赵江蓿,你给我听着!我不会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你若要死,有千般死法!不必做个懦夫在这里等死!”
若非有他及时跳上车,带着自己从上滚下来,只怕自己早就非死即伤了吧!
这么想着,江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程远。
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程远抬起头,毫不避忌地与江蓿对视。他嘴角微扬,饶有兴趣地盯着江蓿,似是在等她开口。
房间里沉默了半晌,程远朗声开口:“怎么?不知道怎样开口向我这个,你素日里最为不耻的大坏蛋道谢,是吗?”
江蓿知道程远是在故意挤兑她,她白了他一眼,但过后还是很有诚意地对程远说了声:“谢谢你,救了我。”
程远轻笑,目光有些清冷:“你不必谢我,我救你,是因为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
江蓿休养了几日,手腕就消肿了,程远没有再强迫她学任何东西,她每日就待在别墅里看书喝周妈的汤打发时间,程远似乎也很闲,每日都躲在书房里看书,白日里总能看到周妈为他端茶送水忙进忙出的身影。
有一次,江蓿闲来无聊又有些好奇,便从周妈手里接过茶水,亲自给他送进去。走进屋里,程远似是没有发现是她代替周妈进来,低着头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书,江蓿走近书桌,放下手中的托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程远却始终低头看书,没有抬头瞧她。
江蓿撇了撇嘴,索性用牙签扎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用手撑着桌子,踮起脚尖,身子半倾向他,瞅着他手中书的的封皮。
黑色的封皮上写着一行字母。
“你懂洋文?”江蓿脱口问。
“是。”程远低着头翻了一页书,回答地干脆。
江蓿放下脚尖,绕到他身后的书架,那书架犹如一面墙一样宽广,上面陈列了许多书,她用手拂过那些书,从书架的这一端看到那一端,仔细地瞧着每本书的书名。
这些书都是许崇智为程远准备的。
她看了半晌,坐在书架前面的程远忽然开口:“看出什么来了吗?”
江蓿回头看着他:“许崇智他很了解你。”
程远依旧低头看书,淡声接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江蓿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些书从天文、地理到军事,无一不涉猎,应该全都是你喜欢看的类型,你素日里在他面前扮作文雅之人,他却没有没有为你准备什么论语、诗经之类的书,可见他对你的了解不只停留在表象。”
程远合上手中的书,略带赞许的道:“推想的不错。”
“他这么了解你,你还打算继续扮猪吃老虎吗?”江蓿问。
程远轻笑:“为什么不?这本就是一场虚虚实实的游戏,敌人有心试探,陪他玩下去才会更有意思。”
江蓿若有所思,窗纱浮动,她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开口道:“你的洋文是哪里学的?”
程远淡淡地道:“我早年在英国待过许多年。”
“你在那里读过书?”
程远望着前方,没有接话。
“那你的父母在那里?”江蓿追问,她记得他与江苜订婚那日曾带来一对中年夫妇,说是他的父母,如今想来那对夫妇应该是假冒的。
程远背对着江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沉郁:“没有,他们不在那里,他们早就死了。”
江蓿心一沉:“是……死于战乱吗?”
程远目视着前方半晌,淡声道:“他们是被饿死的。”
云彩突然遮住了太阳,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程远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着有些萧索。江蓿心中有些难过,想要安慰他几句,张了张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程远道:“不必枉费心思泛滥你的‘同情’,生死离别,本就是寻常的事情,不必太过认真。”
“寻常事?于你而言何谓大事,无法成就一番霸业吗?”江蓿盯着他。
程远淡声道:“也许是吧。”
他就坐在江蓿半米开外的地方,她知道她从未看透过他,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于她而言,程远,是一个迷。
敲门声打断了江蓿的思绪,周妈推开门走进来:“程少爷,赵小姐,四太太来了,就在楼下大厅。”
江蓿走到程远身侧:“你先下去招呼她,她应该是找我的,我换身衣服就下去。”
“好。”
江蓿换好衣服走下楼时,四姨太正与程远聊得甚欢,见江蓿走过来,四姨太马上起身迎上去:“前些日子听下人们说,弟妹的手腕伤着了,如今可好些了?”
江蓿道:“已无大碍了,劳四太太费心了。”
四姨太笑:“哪里的话,我视弟妹为亲妹妹,弟妹这般客气,倒是见外了。
说罢拉着江蓿坐到沙发上嘘寒问暖,程远借故站起来到厨房吩咐周妈准备茶水瓜果。
“弟妹这几日待在家里可觉得有些闲闷?我知道最近有部新上的电影,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可好。”说了一会儿子体己的话,四姨太道。
江蓿早就知道四姨太并非来探病,而是无聊了想找人陪她玩,于是便顺水推舟道:“好啊,这几日可憋坏我了,正想出去透透气呢。”
四姨太拉着江蓿的手,开心地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不如这就动身吧,晚了怕是要错过电影开场的时间。”
“好。”
四姨太拉着江蓿走到门口,程远正好端着果盘出来。
“程少校,我带弟妹出去看场电影,天黑前就将她送回来,你不要担心。”
程远笑:“有四太太陪着,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罢,转身对着江蓿低声道:“路上小心,记着大夫的话,不许吃辛辣的东西,好生照顾自己和四太太,早去早回。”
他的声音如山涧温泉,丝毫不见往日的凌厉和方才书房里的冷着,听似很低,却能刚好让屋里相关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江蓿盯着他,想着眼前的这个人方才还与自己在书房里冷静的说着他父母的生死,如今就可在人前绘声绘色的扮演深情,人前人后,他都套着厚厚的一层面具,到底,面具后面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方同四姨太踏进车里,四姨太已按捺不住:“这程少校对弟妹可真是上心,瞧他方才看弟妹那眼神儿,可真真是把弟妹当做他心尖儿上的人了,放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弟妹你命可真好,碰上这么一个好男人!”
江蓿笑了笑,故做害羞谦让状:“哪里有,许督军对四太太才叫真上心……”
汽车驶出院门,江蓿透过后视镜,望着站在屋门外越来越小的程远:
程远,你的戏,这般好,你可曾对谁有过真心?
江蓿走后,程远便会书房继续看书,周妈煮好了茶,将它备好放在托盘里,弓着身子穿过二楼东向的走廊,朝着程远的书房走去,脚踏在羊毛织就的地毯上,异常的舒服,走近书房,她轻轻扣了下门:“程少爷,我给你备了些人参茶,你可要喝?”
过了一小会儿,房间里便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拿进来吧。”
“唉!”周妈应声,轻轻推开房门。
程远正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黑玉般的眼眸正专注地盯着书上的文字,与他平齐的窗子敞开着,窗帘打开,阳光一泻满地。
周妈将茶杯放到书桌上,轻声嘱咐:“程少爷,人参茶得趁热喝,不要凉了。”
程远闷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妈抬头望了一眼窗子,阳光耀眼,她本就小的可怜的眼眯成了一条缝,她走上前,冲着程远赔笑:“程少爷,这外头日头正盛,不如我给你把窗帘拉上,省的把眼镜再看坏了。”
程远盯着手中的书:“不必了,这样挺好,你先出去吧。”
周妈点头,弓着身子朝房门外走,几近门槛,程远忽然从后面道:“今日天热,你去外面买些清热的水果,等江苜从外头回来给她消消暑。”
周妈点点头:“是。”
房门轻阖,程远将手中的书放下,他扭过头,目光落在敞开的窗子上,阳光明朗夺目,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脸沉静,目光深邃悠远。
一只白鸽落在窗栏上,纤弱的双脚撑着窗栏,来回蹦跶。
程远站起身,走进床边,用手温柔地轻抚那只白鸽,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鸽子,嘴角微微上扬。
鸽子呼啦啦扑翅而飞,程远任它飞走,正要转过身,忽然又有一只鸽子飞落在窗栏上,听到扑翅的声音,程远转过身,周身笼罩在阳光里。
这只鸽子与方才的那只似是一个品种,周身羽毛雪白,用小脚笨拙地撑着窗栏,一双翅膀呼啦呼啦地扑打,甚是可爱,左腿脚边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红色,像是贪玩不小心在哪里碰上了。
程远瞳孔忽然收紧,眼眸变得异常冰冷,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拖拽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