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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清晨,水雾弥漫,沪川火车站。
      时间尚早,月台上除了几个挑着扁担,扯着沙哑的嗓音时断时续叫卖着的小贩,鲜少有人走过,几个在火车站工作的工人手中拿着木板指示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走来走去,偶尔若是走累了或是走烦了,便坐到角落里的马扎上,手肘顶着腿,用手撑着脸,无聊地望着火车进站的方向。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悠远低沉的轰鸣声,带着浓浓的烟雾和厚重的尘埃,一辆火车穿破清晨的冷雾,朝月台方向驶来。
      赵江蓿跳下黄包车,急急地往车夫的手里随意塞了几个铜版,一边塞一边道:“不用找了,不用找了……”她提着竹编的箱子朝着月台的方向跑去,慌忙中,却没有注意到箱子勾住了黄包车的扶手,她往前一跑,箱子便被拉了开来,一时间,箱子连同箱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洒落了在了地上。
      江蓿回过身,着急地跺了一下脚,只能蹲下身,一件件将东西拾回箱内。才刚刚下过雨,地上的泥土都是湿的,衣服落在地上,不免沾了许多泥巴,江蓿一边拾一边将衣服上的泥掸掉,不一会儿,手心也沾满了泥土,棕黄色的,脏兮兮。
      忽然,一双细嫩干净的手闯进了视野,拾起地上剩下的衣服。江蓿抬起头,像是看到了救星,可怜巴巴的道:“姐姐,来不及了……”
      赵江苜不慌不忙的将衣服收好,扣上箱子,掸掉箱子的泥土,递到江蓿手中,浅浅一笑:“你别着急,子枫哥已经去找站长了,请他晚些发车,站长是他的发小,会答应他的。”
      “真的啊!”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着了地,江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江苜伸手轻轻将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回耳后,轻声嗔道:“你呀,总是要到关键时候才知道着急,昨天晚上让你早些睡,你偏要和子商玩到那么晚,瞧,早上起不来了吧!都十七岁的人了,要懂事些才好。”
      江蓿垂着头,自知理亏,只得认真听着,待到江苜话落,便摇着她的手,软声道:“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改的……”
      江苜含笑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这边,林清旬也从候车室那边走过来。
      “都说好了,胜严答应我火车会推迟一刻钟出发,江蓿不用急了。”林清旬走近,初生的日光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文雅的温柔。
      “谢谢你,子枫哥.。”江苜微仰头,感激地看着他。
      江蓿也连忙甜声跟着道:“谢谢你,枫哥哥!”
      林清旬笑:“不必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举手之劳而已。”说罢,接过江蓿的箱子:“我们赶紧进站吧,虽是打了招呼,但太晚总是不太好。”
      江苜江蓿点点头,随他一起进站。

      “路上小心,不要总是睡觉,看好行李,到了给家里拍个电报,还有……”天空已经大亮,月台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家来来往往,小贩也跟着来了劲头,叫卖的声音也比刚才洪亮了许多。江蓿他们站在火车的检票口,身边不时有人经过,江苜拉着江蓿的手絮絮地做着些嘱咐。
      “姐姐,我知道了,你放心!”江苜还未说完,就被江蓿打断:“这些话昨晚上清姨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了,早上出门的时候爸爸也拉着我说了一遍,刚刚你又说了一遍,我都已经背过了,总之呢,我答应你,我会一路小心,除了晚上我坚决不打瞌睡,看好行李,到了之后,马上给家里拍电报保平安,在那边我也会乖乖的,好好读书,绝不惹事!”
      江蓿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当真如同要奔赴战场般。江苜无奈,心知如今说多少她也听不进去,但总是不放心,只好柔声再说:“你既知道就好,大家也都是为了你好,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这次去北平读书,虽说那边有林伯伯和和珩姨照料着,可是如今世道这么乱,你又是个女孩子,总会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所以平日里很多事还是要靠你自己,你我自小就在爸爸和清姨的照看下长大,不曾吃过什么苦,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你性格本就冲动,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然惹出了事可没有人能救你!”
      “知道了,知道了……”江蓿嘻哈哈地点头应承着,刚刚迟到的教训显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姐姐,你真啰嗦,以后枫哥哥娶了你,可真有得受了!”
      江蓿双眼斜睨着江苜和林清旬,嘴角衔着坏坏的笑。
      “江蓿!”江苜知道江蓿是故意挪揄她,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林清旬,羞涩的低下头,如白瓷般嫩白的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林清旬看了一眼江苜,又看了一眼江蓿,却见江蓿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迎着他的眼神,毫不躲闪。他无奈,只好干咳了一声,想以此缓解尴尬的气氛,眼睛故作随意地转向一方,白净的脸上亦透着浅浅的红。
      江蓿看着他们俩拙笨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江蓿笑了好一会儿,却见二人脸上的颜色越来越深,知道江苜与林清旬都是脸皮极薄之人,不好再闹下去,终于强忍住笑意,肃了肃容:“好了,我不闹你们了,你们也不要不好意思了。对了,枫哥哥……”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着林清旬。
      “怎么了?”林清旬转过头对着她。
      “子商呢?为什么他不来送我?”
      林清旬轻笑:“我出门的时候本想叫他一起来的,可是到他房间却发现他整个人蒙在被里,睡得正香,我叫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应我,我想应该是昨晚你们玩的太晚,他太累了。”
      “这个懒猪,还说要来送我……”
      火车忽然发出即将出发的轰鸣声,江苜提起地上的行李交到江蓿的手上:“赶紧上车吧,不要误了车,回去后我会让子商给你写信的。”
      “姐姐……”到底还是女儿家,虽然刚刚一脸的没心没肺,但真要分别了,江蓿还是舍不得,她抱住江苜,头埋在她的怀里,鼻里充满了酸酸的感觉。
      江苜亦回抱着她,又絮絮地嘱咐了几句,终于不舍地把她送上火车。
      江蓿剪了票,站在车门处,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用力朝着他们挥手:“姐姐,枫哥哥,你们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不想你们看着我走,不然我会哭的……”
      江苜虽有不舍,但还是依言与江蓿挥手道别,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她忍不住回过头,只见江蓿依然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他们,嘴角扯着一抹涩涩的笑容。

      江苜和林清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月台,江蓿低下头,拿起地上的行李,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朝车厢内走去。
      她坐的是二等车厢,比不上包厢的干净清雅,但也比三等车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要来的好得多。
      她拿着车票对着上面的座号依次走过一排排车座,寻找自己的座位。终于她在离下一节车门还有三排靠窗的位置她手中车票上的座号。她开心地走过去,却在离自己座位还有几步的距离处停住——一双大脚正大摇大摆的摆在原本属于她的座椅上。
      她提着行李箱,走过去想要看清大脚的主人是谁。
      只见那人坐在她座位的正对面,身子半躺在他的座位上,一双修长的腿穿过座位间小桌肆无忌惮的横在她的座位上,一张报纸盖在脸上,看不见模样,像是睡着了。
      江蓿瞧他一身的学生装,再看他的身形,应是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她穿过坐在座椅外侧的人,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那人,唤道:“先生,先生,你醒醒,醒醒……”
      江蓿一连唤了几声,那人都毫无反应,她又加大了点力气拍他,那人还是毫无反应,并且打起了鼾,坐在一旁的几个人见状都忍不住低声窃笑。
      江蓿瞅了一眼周遭的人,明白那人根本没有睡着,显然是故意耍她。一时间大为恼火,也顾不得很多,撂下手中的箱子,使劲儿地朝那人肩膀打了一下,呵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装睡了,赶紧起来!你再不起来,我就叫乘务员了!”
      可是那人像是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依然稳如泰山的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鼾声更加大了。
      江蓿彻底被那人惹火了,一把扯下那人盖在脸上的报纸,大声道:“让你装睡!你给我起来————”
      还没喊完,江蓿就忽然停住了,惊讶地望着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子商,怎么是你……”
      林佑旬慢慢睁开眼,澄净的眼直直看着她,神态自若地道:“喂!小核桃,你还是个女孩子吗?打人这么疼……”
      “你不是在家睡觉吗?刚才枫哥哥还说他出门的时候看到你还蒙在鼻被子里睡觉,你怎么会在这里……”江蓿依旧觉得不敢相信,他们两家紧挨在一起,住在一条弄堂里,火车站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近,否则她也不会差不点赶不上火车,她虽然在月台同江苜说了一会儿话,可是却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他若比她出门晚,是定不可能在她之前上火车的。难道这之间还有捷径?他没有告诉她。
      林佑旬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依旧一脸的淡然,没有一丝玩闹的意思:“我没有抄近路,我哥看到只是一个枕头,不是我。”
      “你!”江蓿豁然大悟:“你鬼主意还真多!”转念又一想:“可是你在火车上做什么,你也要去北平吗?”
      林佑旬直起身,放下腿,让江蓿坐下,轻轻点了一下头:“是啊,我也要去北平!”
      江蓿放好行李,坐下:“你去那做什么?”
      林佑旬忽然凑过去,双眼直视着她,眉毛微挑,嘴角轻轻上扬,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去读书。”
      “去读书?你也去北平读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之前没有听你说过?”江蓿惊讶。
      林佑旬笑:“很早就决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那清姨知道吗?你这样贸然出来,她会担心的……”江蓿有些许担忧。
      “放心吧,我早就跟她说了,她知道的。”
      江蓿撇撇嘴:“清姨早就知道了,她居然不告诉我……真过分。”
      林佑旬倚回椅背,随手翻着小桌上的书,笑道:“我妈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火车的车轮哐唧哐唧转动起来,拖着沉重的车厢,逐渐行驶起来,江蓿一手撑着桌子,托着脸颊,脸几近贴着窗子,望着窗外。只见月台上早已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同,或是欣喜或是悲伤。隔着层层的人群,她忽然看到一辆刚刚到站的火车上下来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着一袭黑色的中山装,隔得那么远,江蓿依然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他肤色呈麦色,脸廓棱角分明,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眉清目朗,面若皓星,眉宇间凝锁着一抹傲气与淡定,目光所及之处,让人感到一阵肃杀之气。身后的几个人均为一袭普通的灰色长袍,长相虽没有那人出色,可是却是个个神色肃清,看似随意却是稳而不乱的跟在那人身后,显然是受过极好的训练。他们几个人走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
      “在看什么呢?”林佑旬忽然凑过来。
      江蓿一惊:“啊?什么?”
      林佑旬看了一眼她,又瞅了一眼窗外:“我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蓿指着刚刚那几人的方向:“我在看那几个人,他们……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看起来……好特别……”
      林佑旬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已是高悬的太阳,日光正斜射在那些人的身上,明晃晃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火此时车已然提速行驶起来,那些人的身影迅速向后撤去,他只远远的看到那几人的背影,而站在最前面的那人也只化作一抹模糊的影子……-

      “好,就那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去……”
      林清旬一边笑着应承着,一边下意识地朝胜严的身后深深望去-————一丈开外的地方,赵江苜站在一根柱子边,双手垂放在身前,交叠地握着手包的提手,静静地看着不知名的方向,不时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虽然隔得有些距离,却似乎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周遭的嘈杂,而她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始终亭亭而立,遗世独立,她头微微扬起,清早的阳光斜洒在她的脸上,顺势洒遍她的全身,映出一抹金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将她与周遭隔离。
      “回头见!”
      “再见!”
      林清旬与胜严挥手别,跑到江苜的身边,有些愧疚的干笑:“等久了吧!”
      “没有。”江苜转过头,看着他,轻摇头,浅浅一笑:“不是很久。”
      方才送别江蓿,他们在候车厅碰到了正准备交班离开的胜严,许久未见,胜严忍不住拉着林清旬聊了起来。江苜本就不喜欢凑热闹,便静静退开,站在一边等着他。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这些年虽见得少,但感情还是在的,好不容易见着了面,难免多聊了一会儿。
      林清旬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走吧,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去学校。”
      “好!”江苜含笑轻轻点头。

      此时的车站早已失去了他们来时的安宁,正是要中秋之时,赶车的人本就不少,加之方才同胜严叙旧,耽误些许时间,恰好赶上新车到站,一时间候车厅挤满了人。林清旬护着江苜,穿行在人群里,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临近门口,不知谁在林清旬的背后使了一股力,一时之间,还未来得及掌握平衡,他就已摔倒在地。江苜被后面的人群推着往前走,并未感觉到他已落在了身后,等到听到他的叫声,她已经被推走出好一段距离,走到了阶梯的边缘。
      “子枫哥!”江苜回身回应他,周边的人不断从她身边推搡而过。
      林清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翘首大声喊:“江苜,你先走。我一会儿就追上你!”
      江苜隐约听懂他在说什么,确定他没事,便含糊地点了几下头,试图转身随着人流走下阶梯,突然,站在她身边的人向她这边挤过来,她还未完全转过身来,根本无法站稳,只能直直地向下倒去……
      走在前面的人感到身后有一股力量在向前倾本能地向两侧退开……
      阶梯很陡,很晃眼……
      江苜闭上眼,本能的抓向四周,想要抓住什么……
      忽然,像是老天爷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一只大手有力的握住了她颤抖地手,并迅速的用力将她拉起,与此同时,又一只手臂从前面环住她的腰,帮助她稳稳地站直身体。
      江苜站直身体,一手抚住胸口,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气。
      “小姐,你没事吧?”耳边蓦然想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江苜晃神,一手依然捂着胸口,慢慢抬起头———
      一双清冷而深邃的眼眸直直的射进她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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