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松岭（大秦帝国一）》穆穆鸟

27、周游四

　　从商社出来，子岭便往那洞香春走去，昨日得遇张仪让他大开眼界，他想再到那里，说不定还能碰上他。就算张仪不来，也能再听些天下大势之评判。

　　正在他行至一拐角处时，迎面逆行驶来一辆马车，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一时拥挤一团。子岭挤在人群中，不禁皱眉：
　　魏国对道路行走没有规定，车马行人混行，大梁街道虽宽，却常常出现车马挡道，人群拥挤的状况。而咸阳则不同，秦法严格规定，车马行路正中，行人行路右侧，违令着将受严处。如此一来，行人车马各行其道，也不会出现逆行扰路的情况。

　　到魏国以来，子岭时常听到魏国人对秦国的种种指摘之声。
　　秦魏乃百年宿敌。秦国衰弱时，魏国年年打压欺凌秦国，后秦国变法大成，国力强盛，便立即还击，重创魏国，令魏国人人谈秦色变。然而魏国毕竟是战国以来曾首屈一指的大国，大国的傲气仍在。刀兵不如秦，便将矛头对准它处。而其中，魏国人非议最多的便是秦法过于严苛。魏国人笑言，秦国人吃饭穿衣都要看过律法才敢做，言语之外，对魏国开放包容的文明分外自豪。
　　这些不过讥讽之言，然而，从道路秩序上看，还是秦国的严明有序更好。虽然规定严格细致，然保证出行有序，车马不受道路拥堵之苦，行人不忧冲撞事故之危。像大梁这样，不耐细琐规矩，随意散漫，看似自在，实则人人不便。

　　马车驶过，人群慢慢散开，子岭终于从接踵摩肩中挣脱出来，正要前行，身后却传来一身惨叫。
　　子岭转头，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子被一个少年抓住。
　　少年不过十六岁上下，生得眉目如画、俊俏非凡，难得的好相貌。然此刻他却是一脸怒色，扭住那男子的手腕，厉声道：
　　“还不把东西交出来！”
　　男子使劲求饶：
　　“公子，小人家境贫寒，身无长物，求公子饶过小人吧~”
　　“还敢狡辩，我亲眼看到你偷盗！”
　　“小人没有啊，公子饶命~”
　　那男子求饶之声凄凄，子岭见之不忍，走过去道：
　　“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先放开他把。”
　　那少年瞪了子岭一眼，讽刺地一笑，对那男子一踹，男子应声跪地。少年从男子身上搜出一只包裹，对地上男子冷冷道：
　　“这个包裹是你的么？”
　　子岭一见那包裹，脸色一变，一摸身上，果然那装着银钱以及伤药和人参的包裹不见了！
　　子岭忙不迭上前：“这包裹是我的~”
　　少年将身一偏，笑道：
　　“诶，你刚才不是还为这人求情么，这么现在又说他身上的东西是你的了？”
　　“的确是在下的。”
　　“如何证明？”
　　“里面有一盒伤药、两支老参、老刀币大约……。”
　　“你只说那盒子是何特质？”
　　“乌木所做，大约一寸大小。”
　　少年将包裹打开一个小口，取出小盒，端详了下，笑道：
　　“分毫不差。”
　　又转头向那地上男子：
　　“你还有何话说！？”
　　男子频频磕头：
　　“小人一时贪念，求公子饶命！”
　　“哼，本公子今日不想浪费时日在你这等龌龊上，滚！”
　　那男子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少年收好包裹，潇洒一转身，优哉游哉地走开了。
　　子岭忙追上：
　　“这位公子，请将包裹还给在下吧。”
　　少年一偏头：
　　“过了窃贼手，入了本公子怀，便是我的了！”
　　“公子莫开玩笑，公子若是贪图小利之人，又何须冒险在大庭广众下揭穿盗贼呢？”
　　少年一嘟嘴：
　　“你这人真没趣，玩笑也开不得！哝，给你！”
　　少年将包裹扔回给子岭。
　　子岭接住，收入怀中。
　　“多谢公子！”
　　“既然要谢，那你说，怎么谢我？”
　　“……那在下请公子共饮一宴，以示谢意。”
　　“恩~~也好！”
　　“那就去洞香春，公子请！”

　　两人入洞香春坐定，子岭点了茶点酒菜。
　　酒菜上齐后，子岭端起酒爵，就要正色答谢，却见那少年偏着头，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公子，何故这样看着在下？”
　　少年忍住笑，凑近了道：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常在外面走动啊？”
　　“我十五岁起便常在外云游。”
　　“啊？”少年上下打量了下子岭：
　　“实在不像！”
　　“……何以见得”
　　“你有没有听过‘钱财不外露’几个字？”
　　子岭愣住。
　　少年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一笑，让子岭直觉仿佛百花在眼前绽放，心一阵怦怦跳。
　　刚才在街上不及细看，如今对面而坐，才发觉，眼前的少年竟是如此俊美！只见他一张瓜子脸，五官精致无比，在那一头乌发衬托下，俊俏得让人诺不开眼。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生得极为秀美，那黝黑的眸子在乌黑的发和修长的眉的衬托下熠熠生光，灵动无比。虽是精致，却又无丝毫娇弱之感，就如同他的衣着，用料虽华丽，却十分简练，处处透出干练灵动。
　　子岭不禁有些发愣：竟有如此俊俏的少年，即便是女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嗨！看什么呢？”少年在子岭面前晃了晃手。
　　子岭忙收回心神：“没什么！没什么！厄~~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少年瞪他一眼:“刚才在抓住那窃贼时，我问你包裹中有何物，结果你一五一十的全数道出，连稀有老参这等贵重之物也道来，要不是我打断你，你还要将身上有多少钱银都如实说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府过关搜查呢，哈哈~~”
　　少年笑个不住。
　　子岭有些尴尬：
　　这些他实在没有想过。在秦国游历时，秦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秦人又诚实守信，从未遇到过这类麻烦；后到了墨家，一切外出任务皆是团体行动，这类琐事，他从未接触过。不想到了魏国，先是眼见路遇盗贼的周奂，而后竟自身又被偷窃。
　　少年看着子岭愣怔的神色，正色道：
　　“出门在外，切不可露财。你衣着普通，那小贼为何偏偏偷你？定是你平日不加注意，随意露财，被人盯上了。”
　　子岭回过神，正色行礼：
　　“多谢公子赐教！”
　　“别公子公子了，我叫赵京，家中是赵国马商，此次来魏国谈生意，你呢？”
　　“在下卫子岭，秦国人，来魏并无它图，游历而已。”
　　听到“卫子岭”三字，赵京眼睛一亮，嘴角不禁弯了弯。
　　子岭：“赵兄~”
　　“诶，我可当不起，明明你比我大嘛。叫我小弟就好了。”
　　“~小弟……”
　　赵京笑眯眯：
　　“卫兄。”
　　在那一双秀目的注视下，子岭不禁有些脸红，慢移开视线，转而端起酒爵，道：
　　“今日小弟一次助我，二次又为我师，子岭无以为谢，只有以此酒敬小弟，以表谢意！”
　　赵京也不客气，端起酒爵：
　　“那我就坦然受之了。”
　　“小弟受之无愧！”
　　“干！”
　　“干！”
　　两人一饮而尽。

　　此时大厅论战台又在激烈论战。
　　“魏国要重整昔日雄风，必须效法秦国，二次变法，否则难挽颓势。”
　　“我大魏国早在文候时便任用李悝、乐羊、吴起变法，早在秦国之前，那秦国变法也不过是学了我大魏！”
　　“此言差异，魏国虽有李悝变法，但不够深彻，而后文候二代又未加改进，只是当时列国均未变法，故魏国一枝独秀。而秦国变法则不同，前后历时二十年，从官制爵禄到军队编制，甚至民风民俗都全面整治，如今的秦国，已经是脱胎换骨，普天之下无一国可比啊。如此强邻，大魏再不振作，当真危如累卵啊~”
　　“诶，魏王若当初听了那公叔痤的话，杀了那卫秧，我大魏何至今日！”
　　“为何不是魏王听公叔痤之言用了卫秧，那我大魏或可一统天下！”
　　“用？哼，可能么？卫秧在秦国可是刑治了太子太傅，秦国所有士族都被他得罪光了！如此强臣，魏王敢用”
　　“诶，天下人才，□□在魏，然而几个在魏国得用了？诶~”

　　子岭和赵京皆是心怀感慨。
　　赵京道：
　　“卫兄，对刚才论战有何评价？”
　　“变法强国，确为邦国大道！”
　　“秦国新军的确威震天下，然也不是没有他国之兵可抗衡。齐国楚国兵力都不弱。”
　　“一国之实力不仅仅在兵马，还在庙堂、在乡野。”
　　“这我可不懂，我只知道论打仗，我赵国也不弱。近年以来我赵国连破北方胡戎，所向披靡，秦国可是跟陇西胡人纠缠了几百年才得以立国啊。”
　　子岭看了一眼赵京：
　　小弟商贾出身，却对兵事如此热衷啊。”
　　赵京一震，笑道：
　　“我乃马商，列国征战需要马匹，我等才有生意做，故而特别留心。”
　　子岭笑笑，不再深究。

　　两人言谈渐欢之时，一清秀仆从匆匆走来：
　　“公子，让我好找，家老说来了为大主顾，要公子回去。”
　　赵京忙对子岭道：
　　“在下有事，先告辞了。”
　　“赵兄请便。”
　　赵京起身要走，却又回身:
　　“卫兄，日后我如何找你”
　　“我就住在晓寓客栈。”
　　“好，赵京告辞！”
　　赵京行了一礼，转身跟那仆从匆匆离开了。

　　望着赵京的背影，子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