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一只绵羊

1、窗外的世界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再加上四年的大学，整整十六年的时间，无论是同学朋友间的嬉笑怒骂，还是在应考制度压力笼罩下满肚子的苦水，能回味的往事总该是一筐筐、一箩箩，没个三天三夜都谈论不完。可是苏维简记得特别清楚的，经常出现在梦里的，只有那一扇窗户。

　　“赵明，你来解这道题。”

　　“赵明？”

　　“赵明！”

　　望着窗外出神的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全班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老师那充满杀气的目光。后知后觉的赵明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心虚地问道：“什么事，老师？”

　　“我说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不待赵明回答，邻桌的女生打趣道，“老师，赵明不是发呆，是在看美女。”

　　“啊，是三班的校花吧。我知道他们今天上体育课。”

　　很快，另一位同学也开始附和。枯燥的学习中总要有些八卦舒缓压力，一时间调侃声此起彼落。
　　同时身兼班主任和数学老师的黄老师重重拍打桌子，重新控制场面，“大家安静！赵明，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准备换位。”

　　少年被拆穿心事而微红的脸上有明显的失落，“老师，可以不换吗？我以后会专心听课的。”

　　黄老师扫视整个班级一遍，心中立刻有了决定，“不行。你就和苏维简换吧，动作快些，我们还要继续赶课。”

　　戴着厚重眼镜的少女正埋头提着笔在纸上与黑板的那道题战斗，听到老师喊自己的名字，这才抬头，一脸惘然。黄老师暗自叹了一口气。赵明的茫然，是因为发白日梦，上课不专心；但维简则是因为太心无旁骛了，永远只专注在学习上，一概不理闲事。虽然维简这样也不太好，但比起让她头疼的赵明，自然是维简这个模范生坐在靠窗的位子比较让她放心。

　　于是，苏维简开始了长达三年和窗户为伴的高中生涯（可怜的邻桌同学，我们的模范生竟然对一个不能说话的非生物比对你还感情深刻）。

　　陈芳，也就是维简的新邻居扯着她的衣袖，兴奋得像是看见什么大明星，“维简，快看，许婉婉又在勾搭程飞了。”

　　维简被摇晃得实在没办法，只好把笔放下，暂时离开眼前的物理习题，把视线转移至窗外。她们的课室在二楼，不高但正好把楼下的操场一清二楚收进眼帘。

　　她随便扫了一眼，的确大树下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可是从来只专注学习的维简在社交方面确实糟糕，所以她不知道两位是谁，也不觉得他们和她有任何关系。

　　于是，她淡淡地“哦”了一声，随便敷衍了陈芳，又重拾铅笔。

　　“听说他们在交往，赵明可要伤心了吧。不过也听说是许婉婉单方面的追求，不知道程飞会不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陈芳继续发送八卦，但看见维简又在做习题了，马上换了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你可是有着八卦的最佳座位呢，怎么一点也不珍惜？赵明想坐都没办法。”

　　维简无奈，“可是我不认识他们啊。”

　　“不认识？许婉婉，校花；程飞，篮球队队长。两个都是学校的红人，和我们同个年级，班级就在我们隔壁又隔壁的三班，你竟然不认识？”

　　原来如此，原来这两个就是班上同学，尤其是陈芳常常讨论的校花和校草。

　　维简乖乖受教，“现在知道了。”

　　“算了，你还是继续和牛顿伽利略交流吧。”

　　大概意识到维简不是一个很好的分享八卦的朋友，陈芳后来就不找她一起八卦了。维简也乐得轻松。

　　高中的体育课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许多学生喜欢在体育课到操场，少数人为了运动，多数人是在树下乘凉聊天。而精英班的同学向来都是把体育课当自习，连操场也不去。

　　“维简，还不走吗？”

　　“走？去哪里？”

　　“这个星期有班级篮球赛啊。今天我们班对三班，怎么样都要去支持支持吧。”陈芳说完，和她一起的几个女生马上吃吃笑。

　　“陈芳，你是支持我们班还是支持三班？”

　　“哎呀，我两个都支持，绝不偏心。”

　　“你一班的跑去支持三班，还不偏心？”

　　原来如此，难怪这个星期的体育课班上的人都不见了一半。维简收起书本，站起来，合群地跟着大队到篮球场。

　　比赛刚开始，双方尚未有人得分。虽说只是两个班级的友谊赛，露天篮球场旁还是挤了好些其它班的人，特别是女生。正好中午十一时，太阳很炎热，但平日爱美的女生们今天状态神勇，个个汗流浃背也不抱怨，还很卖力地欢呼打气。

　　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视线好的地方。维简是个宅女，不爱运动，不爱太阳，撑了这么久还是把纸巾掏出来擦拭额头的汗水。周围人很多，有些透不过气。

　　快些结束吧，她心想。

　　这时三班进了一记三分球，场边尽是尖叫声。

　　程飞加油！程飞好棒！

　　程飞？

　　很熟的名字。

　　精英班的男同学大部分都是弱书生型，数理化还是语文课样样拿手，但说到体育方面，起码她们学校还真没有言情小说里那种读书运动皆全能的天才男主角。所以很快地，篮球场上的形势十分明显，几乎是一面倒。三班的几个男生特别高壮，平时应该也玩篮球，配合得特别有默契。

　　场上的焦点是那个高大黝黑、气势强大的男生。球技了得，也十分擅长组织，不会一味居功，也会给队友助攻。更何况他长相不错（维简对男色不上心，所以形容词略苍白），每次球一转到他手上，场外的欢呼声总是最响亮。

　　维简的目光也不自觉跟随着他的身影，忘记了额头的汗水。

　　三十分钟后，三十比十八，比赛结束，维简中暑。

　　“程飞投三分球的时候太帅了！”陈芳兴奋地扯着维简的衣袖，这是她一激动就会出现的招牌动作。

　　“维简刚醒来，你不要折腾她了。”一个女生把陈芳的手拍下。

　　“刚才许婉婉给程飞送水了。”

　　“程飞喝了！”

　　“那么说，他们确定是在一起了吧？”

　　“怎么说他们都是同班同学啊，送水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她为何只给程飞送呢？”

　　“好像上个星期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在麦当劳约会吧。”

　　“陈芳，你就接受现实吧，也可以和我们的赵明凑成双。”

　　许婉婉，程飞。校花，校草。树下聊天的男女。

　　在保健室休息的维简终于记起了这些人。

　　自此以后，她开始留意窗外篮球场上恣意驰行的那道身影。

　　他常翘课去打球，体育课也一定准时出现在篮球场。白色校服底下总是红色的篮球运动服。那时候，三班开始基本算是放牛班，老师教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才能那般自由。他不怕阳光、汗水，甚至是十分享受它们的洗礼。他充满生气，挥洒青春。

　　一个人能充满干劲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真的很好。

　　而脸色苍白、身材瘦小的她暮气沉沉，只是个读死书的考试机器。

　　“维简，今天又要留校吗？”

　　“嗯，学校比较清静，适合学习。”

　　“好吧，那你小心一点，明天见。”

　　陈芳挥手，消失在走廊一端。高二开始，只要无需上补习班，她就会自动留校。做完功课和复习，才在5、6点钟走路回家。一开始只是单纯觉得在学校比在家里更能专心，后来她发现程飞4、5点的时候也会来学校打篮球。

　　他还真是个篮球狂热分子。

　　那天傍晚，她照例打算从学校后门回家。要到后门必须经过操场。程飞和他的篮球队也照例在篮球场上练习。其中两人脱去上衣，擦干汗水。喝着水的一人突然把矿泉水瓶里的水喷向两人。

　　于是一伙人玩疯了，开始互相追打。

　　程飞笑笑，抓起了篮球，准备抛向其中一人，却被身边人一个推撞，丢歪了。

　　维简呆呆地看着向自己冲来的篮球，忘了躲避（而且长年不锻炼的后果就是反射神经便慢），结果直挺挺地被球击中，还一击就击中心口。

　　鸦雀无声。

　　痛。

　　她蹲在操场，几个男生围着她。

　　“呃，你没事吧？”

　　“对不起。”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那是他仅对她说过的三句话。

　　她没有回话，实在是太痛了。程飞让几个男生先走，自己留下。

　　痛劲渐渐消失，其实那一击并没有带来什么伤害。没有流血，应该也没有内出血。她站了起来。

　　“我没事了。”维简拾起地上的书本，准备回家。她社交很差，加上这个人是她偷偷留意的秘密，更加不知应对。她默默、迅速地向前走，回到居住的小区，才在拐弯处发现他一直在身后跟着她。

　　“东区开了一家服装店，听说很便宜，品质还不错，要不要今天下午去逛逛？”

　　“我知道！我知道！那里还有个帅哥店员呢！”

　　“真的吗？”

　　“当然，我亲自去看过了。”

　　“原来早就发春了。干嘛？不好意思去了又去？所以找人陪你壮胆？”

　　“反正那里的衣服是真的不错嘛。”

　　“好啦，好啦，待会回到班上我就帮你问问，务必让全班女生都跟你去，好不好？”

　　“呃，维简就不必了吧。她应该也不会想去。”

　　“对啊，她总是书书书的，不闷么？一点乐趣也没有。”

　　“唉呀，模范生的世界我们不懂。”

　　谈话声远去，角落厕格的抽水声响起。一会儿，另一阵脚步声趋近。

　　“婉婉，待会放学去哪？”洗手声响起。

　　“今天有补习呢，不过我打算翘课。”

　　“佳人有约？”

　　“去看电影。”

　　“和程飞？”

　　“不告诉你。走啦。”

　　终于没有声音。角落厕门打开，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高三的生活非常紧张，所有课业的唯一目的就是高考。考好了，往后四年平步青云；考砸了，往后人生有你受。老师是这么说，但其实真考砸了，也不是世界末日。后来，出了校园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旷阔，不只有一条路。那条她从小被灌输、认定的路。

　　维简十分平凡，没什么优点，唯一擅长的就是读书考试。所以她也只能循着身边人铺平的那条路，致力发展这一专长。

　　维简把书本合上，趴在桌上，本想小睡一下，视线却不自觉穿过窗外追随操场那道身影。

　　他好像从不会累，总是风雨不改地出现在篮球场。而她，总是学习也有厌倦的时候啊。

　　是不是这就是做着自己热爱的事与否的差别？

　　还有70天就要考试了。不知道他会考上那所学校？他还会继续打篮球吗？不管怎样，他的日子总该是比她精彩万分，多姿多彩吧。

　　他们没有再说过话，偶尔在走廊相遇也没有打招呼。也许，他早就忘了操场上的插曲。

　　学校每个年末放假前都会举行颁奖典礼，表扬一年来在各大比赛表现出色的学生。高三的时候，她在作文比赛得了奖，站在台上的还有县篮球赛夺得冠军的篮球校队。接过奖项默默走下台的她在经过篮球队时，听到了他的一句：“......书呆子。”

　　转过头，他身边的朋友和他笑作一团，没有看见她。

　　那是他们在校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次见面。

　　她的心一沉，有些受伤。

　　她以为自己和其他女生一样喜欢他，很多年后才发现是因为他站在窗外。而她，向往窗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