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旧梦》今昔深林

57、第五十七章

　　这天直到十一点，秦理才交货完毕，拿到一沓血汗钱的那一瞬，他别提多高兴了，也忘记了自己累得腰酸背痛，乐颠颠地回家。
　　现在哪行赚钱都难，就是物流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了，秦理也觉得自己很好运，虽然刚开始很累，但幸好自己坚持下来了。
　　照理说，现在工业生产缩水，又天灾连连，国货都被各种挤兑，物流理应是没有什么生意的，秦理也很清楚有些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为了挣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走到家门口时候，他突然发现门半开着，他吓了一跳，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自己放在地板夹层的血汗钱。
　　他紧张得冷汗直冒，虽然有些害怕，但他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去，打开电灯，大吼：“是谁？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
　　秦理呆立半响，却发现家里安安静静，他仔细环顾了一下，家里虽然杂乱，但却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更准确的说，秦理出门的时候，家里就是这幅样子。
　　他正觉得疑惑，心想门难道是自己开的，定睛一看自己的床上，居然有个不明生物在蠕动，又吓得大叫一声。
　　秦理的床尾靠着窗台，窗台是他特意多做了一米，用来放些向阳盆栽的，而此刻，居然有个大男人坐在床尾，头无力地趴在窗台上，虽然头被盆栽挡住了，但不是方泽桐又是谁？
　　秦理往前走了两步，想看个究竟，脚下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咣当一声滚远了。他低头一看，这才看到地板上全是散乱的酒瓶，很显然是方泽桐的杰作。
　　方泽桐抬起头，茫然干笑了两声，胡子拉渣的脸上毫无光采，嘀嘀咕咕地说：“你怎么才回来？都等你半天了，来，陪我喝一杯！”
　　秦理闻到他身上酒气冲天，凑近一看，窗台上不用的玻璃杯已经堆满了烟头，惊呼：“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你不是从来不抽吗？”
　　方泽桐醉醺醺地歪着头，想了一会，笑着说：“很久以前就会了，只不过不常抽，你刚刚在叫什么，把我吓了一跳。”
　　秦理怨道：“是你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家里来小偷了！”
　　方泽桐搔搔脑袋，皱眉说：“我有你家钥匙啊，你忘了？别说那么多了，我来你家等你一天了，来，陪我喝一点！”
　　说完，他扯着秦理的袖子，秦理叫叫嚷嚷，挣扎着不依，两人拉拉扯扯，一齐跌到床上。
　　见方泽桐倒在床上不起来，秦理把头一侧，问：“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找工作的事吗？”
　　方泽桐趴在床上的身子蓦地抖了一下，却再无反应，只是喃喃道：“那个女人，真的让我彻底断了在报社工作的路子。”
　　秦理说：“那你就换个工作，和我一起去开卡车，或者去当兵，怎么也比现在烂醉如泥强啊！”
　　他虽然力气不小，奈何方泽桐现在如同一滩烂泥，他用尽力气气喘如牛，还是没能让方泽桐坐起来，只得让他歪在自己肩上。
　　方泽桐哼哼笑了一串，含糊不清地说：“我就是不甘心，明明没做错什么事，却被这个女人连累，连最喜欢的工作都做不成！”
　　秦理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而且我哥又失踪了！上次去医院看他他没醒，过几天就听说他走了，我不敢去问陆熙海，但他就跟人间蒸发一样，谁也找不到！”
　　秦理叹道：“你还真是够烦的。”
　　方泽桐嘀嘀咕咕地抱怨：“最烦就是那个爸！我哥又不让我说，可我知道，他一定很想方亦申知道真相，我觉得，我要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需要长时间的冷静，呃唔……”
　　秦理说：“你这样叫冷静？你今晚就在这睡，什么也不要想！”
　　话没说完，方泽桐已跑到厕所开始狂吐，秦理没办法，只得倒上热水，又捡起地上的酒瓶，倒掉烟头。
　　十分钟后，方泽桐才摇摇晃晃地从厕所出来，嘴里仍旧嘀嘀咕咕，秦理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就一头栽到床上，顿时睡得如死猪一般。
　　秦理只能担忧地看着方泽桐的睡脸，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方泽桐就睡醒了，顺便推醒蜷缩在床尾的秦理。
　　秦理揉揉眼起床，刚打开门，一个人就冒冒失失跌了进来。
　　他皮肤白皙，身形瘦弱，身上还穿着血迹斑斑的囚服，脸色虽然苍白，却丝毫不妨碍他自由活动。
　　二人看到他，都惊呼：“傅云集！怎么是你？”
　　傅云集原本在小巷里奔跑，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下，一个摇晃，本来想扶住一扇门稳住身子，却没想到，秦理晚上并没有把门关严实，他用力一推，整个人就跌了进来。
　　他愣愣看着秦理和方泽桐半响，像是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我要走了！”
　　方泽桐连忙站起来大喊：“你又逃狱了！”
　　傅云集来不及解释，只得说：“我要走了，抓我的人马上就会来，我不能连累你们！”
　　秦理和方泽桐对望一眼，二话不说，就合力把傅云集拉了进来，秦理锁上门，方泽桐说：“你能逃到哪去？也让我帮你一回，把你藏起来！”
　　傅云集一愣，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苏青研的事，连忙说：“不行不行，上次我差点连累你们了，这和那，不是一码事！”
　　秦理帮腔道：“有什么不行的？我家后院有个地道，跟我走吧，你从地道走，不算连累我们！”
　　说完，他就拉着傅云集到后院，许久不用的酱菜缸后面，果然有一条极窄的巷道，若不是瘦弱如傅云集，恐怕只有小孩才进得去。
　　傅云集挤进巷道后，说：“真希望我不会再连累你们。”
　　方泽桐一笑，说：“好好活着，再和你们的人会合之前，别再被抓了。”
　　傅云集抽抽鼻子，笑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在各方面。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欢迎你们加入党的队伍。”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咚咚极大的敲门声，像是要把门敲烂，想必来者不善。
　　方泽桐连忙到外面，秦理则忙不迭地把酱菜缸移回原位，然后一桶一桶地往里倒水。
　　听到外面传来田中凶悍的骂声，方泽桐望了后院一眼，这才应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打开门。
　　一打开门，田中带着几个兵就冲了进来，猛然看到方泽桐，瞪大眼睛说：“原来是你！逃犯是不是你们收起来了？”
　　“什么逃犯，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方泽桐很笃定地回答，秦理也从后院进来，装作惊讶地说：“哟，怎么是你们几个？”
　　“别给我装蒜，有没有看见傅，云，集？”这个名字对田中来说甚是绕口，他讲了好几遍才讲清楚。
　　没等二人回话，田中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像匹马一样奔到后院，用可疑的目光审视每一个角落。
　　他来来回回看了几眼，突然抬起头，望着秦理和方泽桐，说：“你刚刚在后院干什么？”
　　“洗衣服，不信自己看。”秦理摊开双手，一脸坦然。田中往酱菜缸里一望，果然看到一大缸水和几件衣服，是方泽桐昨晚吐脏了丢在后院的，秦理顺手就丢进了酱菜缸。
　　“他在帮我洗衣服。”方泽桐见田中疑窦丛生，忍不住解释道。
　　“你们住一起？”田中的表情，像是被栗子卡住喉咙的猴子。
　　“不行吗。”方泽桐还没来得及解释，秦理就大喇喇地回答。
　　“在这么大的缸里洗？”
　　“这是……过年的习俗，对。”田中一听秦理这么说，顿时觉得这两人说不出来的可疑，突然灵机一动，大声说：“把这个缸子搬开！”
　　几个兵全数上阵，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它搬开，田中一看，几乎要跳起来，果然有一条巷道，只不过里面，早已没有傅云集的踪影。
　　“干什么，不是这样也犯法吧？这里面哪能进去人啊？”秦理还一脸平静。
　　“还装？”田中把头伸进去瞄了一眼，往墙面一抹，手指顿时沾上了新鲜的血迹，“你别告诉我，这不是囚服上的血迹蹭上去的！”
　　“哟汉语学的可以啊，还会用双重否定句啊！我们在这里头杀鸡，怎么了？”秦理一脸不在乎地答道，田中顿时被激怒了，大叫：“你别想蒙我，把他俩都带回去，好好审讯！”
　　秦理正要挣扎，脑门却被一个冰冷的金属抵住了。
　　田中拿着枪指着他，见秦理僵硬不敢动弹，得意地哈哈大笑，还模仿方才秦理的语气说：“哟可以啊，还会拒捕啦！再敢乱动试试看，这里面可是真枪实弹！”
　　方泽桐不敢造次，只得任凭两个兵把他的手臂扣在背后。
　　这时，一个兵悄悄凑到田中身边，用日语说：“那个，队长，我们只带了一副手铐，枪也只有一把，就在您手上。”
　　田中嘴角一抖，不由得大骂：“要死啊你们！出来干什么吃的，白痴！”
　　那个兵吓了一跳，抖抖索索地答：“因为突然接到消息去追捕，所以，还没来得及准备……”
　　田中不由分说就往他脑袋上扣了一巴掌，说：“没用的东西！这种东西睡觉都应该带着！”
　　虽然不甘心，但他看了秦理一眼，又看了方泽桐两眼，突然想起，上次这家伙好像和冈田有什么过节，不如抓回去给冈田审讯，说不定不会被怪罪，还能邀功呢！
　　他为自己的独门巧思沾沾自喜了一番，然后抬起头对着方泽桐示意了一下，手下马上心领神会，走过去给他拷上了手铐。
　　田中也走到方泽桐旁边，说：“把他押回去，至于你，可以走了！”
　　秦理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这样急转直下，急得大叫：“你凭什么抓他回去，你凭什么不抓我！你个日本人，什么玩意儿，这里我家我要走去哪，你给我放了方泽桐，听到没有，否则我跟你拼命……”
　　话没说完，田中就拿起警棍狠狠朝他后脑勺敲了一记，可怜秦理话也没说完，就一阵晕眩，直通通倒在了地上。
　　方泽桐被推推搡搡押进审讯室后，抬头一望，简直想大声冷笑一声。这哪是什么审讯室，里面根本没有桌椅纸笔，而不该出现的长鞭，麻绳和火钳倒是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