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旧梦》今昔深林

21、第二十一章

　　两年的变迁，让镇子并到了苏州的区域里，也让这个平静的地方，变得更加繁华。
　　何为念在镇上的一家炼钢厂打工，两年后，他当上了炼钢厂的经理，陆熙海则在一家医院里当了一名护士，过着平淡惬意的小日子。
　　方泽桐在一家报社当文字编辑，秦理继承父业，成为了一名卡车司机，苏流惜则得偿所愿，在好不容易毕业后，在一家河边的书店里当店员，工作清闲而快乐。
　　方泽桐和方亦申的关系，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他对何为念依旧一无所知，和苏流惜也依旧平稳而甜蜜。
　　然而，更加波澜壮阔的恩怨情仇，现在才要拉开帷幕。
　　苏流惜每天工作的这家书店，并不十分有名，只是一家又小又旧，偏僻的书店，但每天的客人并不少。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许是因为书店就在苏州河旁，在柔软厚实的斜坡上，长满随着自然气候茂盛衰败的绿草，街道旁，还有几颗粗壮的柳树在微风中悠闲地舞动。
　　许多人来买书后，就坐在柳树阴下的斜坡上看起来，加上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为好书人营造了一个安静惬意的氛围，这是任何地方也无法比拟的，也难怪无论是熟客还是新面孔，都络绎不绝地来到这家书店。
　　苏流惜的工作，就是做仓库出入货的记录，和在书架上按号码整理书籍。这份对她来说不算简单的工作，让人们都记住了这个认真热心，总是笑得一脸纯真的姑娘。
　　大部分的客人，苏流惜都很熟悉，而这两天，出现了一个生面孔。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的时候，就吸引了苏流惜的目光。
　　不是因为他斯文清秀的样貌，也不是他脸上那随意而散漫的淡淡微笑，更不是因为他是此时惟一的客人，而是他穿着时下还没有被本地人完全接受的衬衫西裤。
　　在那时的苏州，只有从大城市来的有钱人，或是有很正式的工作的人，才会有这种由上到下的西式穿法。
　　更何况，他的衬衫也穿得并不正式，两边袖口一高一低地捋着，领口也没有扣死，一如他挑书时悠闲轻松的表情。
　　一定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来着消遣时间的，苏流惜边走边想。
　　但她又高估了自己一心二用的能力，一不留神撞到了书架上，一个摇晃，书架上的书都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幸好书架没有倒，不然苏流惜一定被砸得头晕眼花。
　　响声惊动了这名惟一的看书人，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书架的缝隙，看着慌乱收拾杂乱书堆的苏流惜。
　　在苏流惜爱看的爱情小说里，这是常见的邂逅桥段，男子会走到女孩跟前帮忙，然后，在羞涩的互视中认识了对方，从此展开一段浪漫情缘。
　　她并不是抱有什么异样的期待，只是这个男的，实在是有点奇怪。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码好书，但身边一直是静悄悄的。
　　苏流惜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男的，居然还是一手持书静静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歪着头，微笑地看着她，似乎是觉得很有趣。
　　也难怪，有钱人家的少爷，被人伺候惯了，哪会这么好心呢，苏流惜想，低下头走到收钱处，开始整理账簿。
　　老板不在，收钱的洪小红见下午没什么客人，便偷溜出去玩，让苏流惜帮忙看店。
　　见他只是静静翻书，苏流惜便把头转向店门外，看着炫目的阳光在杨柳的飘拂下变作繁星点点，游荡在河面上。惬意宁静的下午，耳边仿佛有轻柔舒缓的钢琴声在流淌。
　　出神了不久，苏流惜便听到他说：“我要买书。”
　　苏流惜马上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拿过书，一言不发地收钱后，又转过头看外面的河，他接过书，却没有走，说：“刚刚没有帮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流惜说：“怎么会呢，是我吵到你看书，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他说：“我不帮你，是因为在我们老家，从小就被教育要自立自强，大雪天还要每天到松花江里游泳两个小时，锻炼体魄和精神。所以，如果我们在工作或是私人的事情上求助他人，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苏流惜惊讶地说：“大冬天？你说真的？”
　　他一脸平淡：“当然是真的，这种训练还有很多，我自小就是这样。”
　　苏流惜说：“我没有去过东北，你们那边的人，都是这样的？”
　　他忍住笑，说：“……对，东北人都是这样的，我就是东北来的。”
　　苏流惜想了想，说：“那好，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我不会求助你，所以你也没有理由来打扰我，你是客人，而我，还有我自己的工作。”
　　他有些惊讶：“真看不出来，你小鼻子小嘴的，脾气倒不小，还在记仇吗？”
　　见他又露出那种试探性的散漫笑容，苏流惜便知道，他是在故意挑逗自己，她没有说话，仍旧看着外面。
　　他也不尴尬，仍旧微笑着说：“你还真的挺特别的，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苏流惜说：“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做什么的。”
　　他眯起眼笑说：“我早看出来了，你对我是不是挺好奇的？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姓田，叫田佑生，刚从上海来，在警|察局里上班。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告诉我你的名字，也不吃亏吧。”
　　苏流惜便老实说：“我姓苏，苏州的苏，叫苏流惜……”
　　田佑生突然说：“流水惜年华的流惜，我猜得对不对？”
　　苏流惜惊喜地说：“你怎么猜到的？这是我哥起的，从来没人猜得出来，”又说：“真看不出来，你有个这么老实的名字，真和你的外表真不相符。”
　　田佑生噗嗤一声笑了：“还真没人这么说过我，跟你说话真有意思。你每天都在吗，我刚来这里，还没交到一个朋友，以后我要是来的话，就陪我聊聊天，顺便介绍一下苏州，怎么样？”
　　苏流惜说：“我要是在店里，肯定是要上班的呀，陪你聊天的话，会被老板骂的，而且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常常犯错误，恐怕没有这个时间。”
　　田佑生并没有因为这个拒绝而退缩：“没关系，你有空就说，没有空就不说，反正我以后每天都会来的，你也不用费神理我。”
　　他那张斯文清秀的脸庞上，眼神没有一丝青涩胆怯的少年味道，反而洋溢着满满的好胜和自信。
　　苏流惜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也无法阻止客人的要求。
　　接下来的几天，田佑生都在不同的时间来到店里，老板在的时候，只是对苏流惜不经意地瞟几眼，就安安静静地挑书，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买的常常是与清朝宫廷和历史有关的书，似乎对此特别有兴趣。
　　有时他也不买书，只是站着翻，却总是抬头看苏流惜，只要她一闲下来，田佑生就会过去，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但似乎是养尊处优惯了，他从来不会帮忙，只是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苏流惜忙碌的样子。
　　以田佑生的长相，很容易被误认为他是个青涩腼腆的少年，但他的体格并不瘦弱，性格很果断，说话也大胆而自信，总是带着无畏的笑容，苏流惜相信，那种冬泳式的艰苦训练对他来说，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渐渐地，苏流惜发现，田佑生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便也和他熟络起来了。
　　店里没人的时候，他们就会闲聊以打发时间，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这天，田佑生和往常一样来到书店，忙碌的苏流惜正背对着他收拾书架。
　　他没有出声，走走停停，最后拿起一本期刊，上面有一些关于洋|务运动的评论，然后躲在角落里看了起来。
　　喜欢偷懒的洪小红依旧不见踪影，老板似乎又出门了，正当田佑生看到一半的时候，又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书本散落的哗啦声。
　　他合上书，正想出去看个究竟时，忽然听到了附近一个很细微的短笑声，是一个忍俊不禁的男人发出的，声音里带着嘲笑，但更多的是怜爱。
　　田佑生远远探出头，如同拨开珠帘窥视闺房的采花贼，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和苏流惜一起收拾散落满地的书本的，还有来接她下班的方泽桐。
　　方泽桐满脸宠溺的看着苏流惜，嘴巴却像铁锹一样硬：“还跟我说你现在能独当一面了，我才来你就捅娄子，幸好店里没来客人，不然看你怎么手忙脚乱。”
　　除了这句蹩脚的嘲弄，他倒是忙不迭地帮她把书码得整整齐齐，很快苏流惜就没事干了。
　　苏流惜也笑嘻嘻的，眉眼如同夜幕上的繁星：“都是因为你，谁让你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吓了我一跳，我平时从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方泽桐哼了一声，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别人是忙中出错，你是不忙也会出错，看来这份工作，对你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
　　苏流惜不服气地撅起小嘴：“那你要我做什么，在家里做少奶奶啊？”
　　方泽桐又笑了：“我可以养你啊，但你这么笨，再不找份工作锻炼一下，恐怕马上就要成老太婆了。”
　　苏流惜也不生气，说：“那你天天跟我说话，也会变笨的。”
　　方泽桐叹了口气：“你现在已经懒得否认了么……趁我还在，有什么要帮忙的赶紧说，我怕到时间了你还下不了班，我妈还想和你吃晚饭呢。”
　　方泽桐和苏流惜聊得热络，完全没发现书店里还有个心理极度不平衡的第三者在偷听。
　　田佑生感觉得到，那个年轻男子，就是苏流惜的男朋友，他本来十分不悦，但转念一想，又露出了笑容。
　　虽然你没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但我的信条就是，越棘手的越有趣。他胸有成竹地想，便又恢复了精神。
　　“呀，桌子底下还有一本书。”苏流惜突然叫道，一下子钻进桌下，却发现方泽桐也钻了进来，并且一脸愠色：“跟我说一声，让我拿不就行了，你穿着裙子，就不要钻来钻去了，还弄得一身灰。”
　　苏流惜哼道：“还说呢，我要是变笨，也全是因为你。”
　　说罢，拿起书就要起身，却被方泽桐一把拉住手腕，说：“我可是为了你好，本来就没有女孩样子，还弄得脏兮兮可怎么办。”
　　苏流惜正要回嘴，却听到有几个客人谈笑着走进门，便急忙要出去迎接，方泽桐却抢得先机，一把拉过她，快速地偷偷吻了她一下，眼见苏流惜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满脸通红，又忍不住笑了。
　　苏流惜被亲这一下，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心里直怨方泽桐胆大，居然在有人的地方还这样，又羞得不行，只得祈祷没人看到，慌乱地从桌子下退出去，却一个不留神，脑袋重重撞在了桌子下方。
　　这声沉闷的巨响，吸引了书店里所有客人的注意，过了许久，苏流惜终于缓缓从桌下钻了出来，捂着受到巨创的头，强颜欢笑地迎接疑惑的客人们。
　　桌下的方泽桐，已经笑得坐在了地上。
　　送走客人后，苏流惜不断揉着自己的头，顶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和从桌下钻出来的方泽桐又开始拌起嘴来，两人打情骂俏，全然不知还有一位客人在。
　　田佑生越看越不是滋味，索性消无声息地溜出了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