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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云州红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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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真并不知道,如果按照原本的发展套路,这女子今晚将会与傅红雪接头,并成为这个苍白青年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刻骨的女人。
所以他毫无压力地将那扇被他撞得有些倾斜的破木板塞回门框,假装它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也不管里面的女子仍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什么?既然是我误伤了她,至少该把她抱到床上歇息,不然一夜过去她可能会生病?
对不住,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小生还是懂的,更何况明灯兄正在假装不认识她,小生现在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
本公子又不认识她,怜香惜玉也怜得是那些铁骨儿郎,我管她去死?
李天真无声的给自己阴暗心理点了个赞。
“两位大侠,我家只有一间空房,这个……”
“无妨,老人家屋里可有热水?”
“有的有的……”
“那就这般吧,兄台且自去客房休息,不必管我。”
两人敲开一家老夫妻的大门,可惜院子简陋,只有两个房间。空出那间曾是二老女儿出嫁前的闺房,后来便改作客房,供边城过往的旅人落脚。
李天真递出一锭足五十两的银子,底下的官印已被他用内力抹平,道:“不知房钱多少,我二人兴许要在此叨扰数日,到时若是不够,老人家自与我说便是。”
老汉见他举止斯文,全不似平素见到的侠客贩夫,反倒像是个读书人,不由放下一分小心,却更加拘谨道:“房钱是每日四钱,这些银子太多了,便是要住半年都使得的……”
李天真不以为意:“这也无妨,反正我们也不知要逗留多久,大不了走之前再退,老人家只管收好便是。”
接着,他便借傅红雪进客房,二老也回屋休息的功夫,褪去上衣,用厨房里的热水擦了擦身上。
李天真体质本就至寒,故也极少出汗,大概擦擦也还算清爽,只是被风沙吹得的一头乱发却不能不洗。
他本就喜洁,能忍得这几天便很不错了。
院子里风沙乱舞,李天真顶着一头湿发如轻烟般窜过,开门、进门、转身、落锁一气呵成。
借着透入窗纸的微光,他看到了已然躺下休息的青年。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整齐的衣物叠在床头,对方面向里墙侧躺着,只一眼李天真便估摸出这床的大小长短。
这床想必是后换的,女儿家独自睡这未免嫌太宽。
既然这样,他今晚是不是也可以在床上好好休息一晚?说实话他这几天真的很累了。
可是……
可是…………
明灯兄睡在床的正中间,分明一点跟他挤一挤的意思都没有啊摔!
“这里条件简陋,兄台且与我凑合一宿。”李天真假装自己完全没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
不待拒绝的话出口,他飞快脱掉外衫,嗖地掀开被角钻进去,便挨着对方躺下了。
傅红雪:“…………”
他的手中还攥着刀柄,这把刀似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无论何时都不会松开,就像他无论何时都身处戒备与仇恨中一样。
他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何时何地都不能放松,明知道这样早晚会崩断,他也不得不深陷其中。
今晚他们两个大概谁也不能睡着,傅红雪如是想着,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被挤得贴在墙上的傅红雪,终于克制不住心中无名的恼意,把对方往外推了推。
距离他觉得这种情况下没人能睡着,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要不是对方把手搭在他身上,被他扣住脉门也全无反应,他绝对以为这人是故意的。
光明正大的跟踪,莫名深意的举动,对方身上到处都是疑点,傅红雪之所以没有摆脱他,就是想弄清这个人的身份目的。
为了报仇,他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次的计划。
次日一早。
李天真一脸指责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傅红雪。
旁边的人一睁眼,傅红雪自然也醒了,面对对方控诉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翻过身,变为仰面朝上躺着。
说实话这一晚他睡得还不错。
这结果对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这个别人还是他从没见过的陌生人的情况来说,已经挺令人惊讶的了。
虽然前半个时辰对方一直在折腾。
傅红雪发现无论他朝上朝下朝左朝右,都不能阻止对方试图从他身子底下挤过去,或者,往他身上爬过去的行为后,他就果断地翻身朝下,用半边肩膀和胳膊压住对方。
然后世界就清净了。
而另一边,李天真揉了揉自己被压麻的肩膀,暗暗告诉自己——
虽然明灯兄睡相不好,但这时候万万不能生气,昨晚的事情必定让对方心存不满,现在自己吃点小亏,便能引起对方的愧疚,失去的印象分说不定能够一笔勾销!
而且昨晚自己还睡得挺暖的……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愉快地迎接起崭新的一天。
但是有人愉快就有人不愉快。
至少在街心站了一夜的白衣人现在就很不愉快。
风沙已住,太阳照在长街上,黄沙闪着耀眼的金光。
和傅红雪走出陋巷的瞬间,李天真便注意到那人。
一队骑士从长街驰过,到他面前时俱也扬刀行礼,还留下一杆三角大旗为他遮阳。
旗上赫然有着五个鲜红大字:关东万马堂。
突听一人放声长笑,道:“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
这不是昨晚那个又脏又破的蛇精病?李天真对他十分有印象。
只见这破落青年跟白衣人说一会儿话,又迎面走来,同傅红雪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笑着让白衣人回去复命。
白衣人站了一晚上也没做到的事,竟就被他这么三两句话解决了。
李天真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以他的耳力不难听到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实际上对方一共也只说了两句话:“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天真惊奇地发现,黑衣青年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的样子,但握着刀的手背却已青筋凸起。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傅红雪问。
“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万马堂去,我告诉你。”叶开答。
李天真不明白傅红雪为何这样轻易上了别人的钩,但目送白衣人骑马远去的背影,他直觉对方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
这时又有一骑从那而来。
漫天黄沙中,这道红影十分夺目,马是胭脂宝马,人是红衣佳人。
但傅红雪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回走,李天真的目标是跟紧傅红雪,自然更无暇理会旁人。
只走了几步,这一人一马便冲过他们身旁。
叶开向她望去,红衣人也刚好回过头来,可那对剪水双瞳却没望向叶开,而是盯了傅红雪手中的刀一眼。
只见她突然勒住缰绳,朝傅红雪道:“你就是那个人?连花场主都请不动你?”
好俊的马,好美的人,难得的是她不仅人美,声音更美。
可惜傅红雪似乎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见他这幅冷淡模样,马上的佳人不禁柳眉扬起,大声道:“你听着!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账王八蛋,我就杀了你拿去喂狗!”
她手里的马鞭,突然毒蛇般向傅红雪的脸上狠狠地抽去!
李天真微笑着看她,仿佛在看一个天真调皮的小姑娘。
然而只听“吧”的一声脆响,青年苍白的脸上多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在最后一刻收住力道,马上人吃吃笑道:“原来你是个木头人!”
随着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一人一马消失在黄沙里,转眼间只剩一点红影。
傅红雪抚着脸上鞭痕的手忽然颤抖起来,这颤抖仿佛带动到全身上下,可即使如此,他握刀的一只手却仍然稳如磐石。
就在这时,忽有另一只手握住了他。
这只手并不温暖,相反还寒如坚冰,可奇异地,却让他激烈的心绪平静下来。
“怒极伤肝,你不愿拔刀,大不了以后躲着点,何必气坏自己?”
李天真拨开他的手,将拇指按在那道伤痕上……倒是十分贴合。
傅红雪目光凝聚在他脸上,这人上一刻还在微笑,可倏然间脸色便已铁青。
火辣的伤痕先是一痛,接着一冰,然后便再无知觉。
方才李天真的确在笑,就算听见女子要剁了傅红雪喂狗也没放在心上,可那只是因为他知道对方一定做不到,谁想这人竟然躲也不躲,平白挨了一番羞辱。
这性子也未免太死了吧……
李天真突然惊觉他指路明灯上的小火苗忽闪一下,仿佛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夜色渐临。
荒原越发的苍凉辽阔。
旷野寂寂,风中滚滚迷漫黄沙。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泪,月无光。
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阵阵奇异的歌声传来,时远时近,缥缈回荡,悲凄婉转如泣如诉,仿佛最怨毒的诅咒,又像是孤魂魔鬼在夜哭。
置身于这样的黑夜中,明明是件十分恐怖的事,可傅红雪仍然朝着万马堂的方向缓缓而行,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李天真跟着他,对方不骑马,他自然也只能走着去。
他们已走了很久,要不是他直觉对方一定不会错过今晚的好戏,说不定他们走到明早都到不了。
李天真不信傅红雪不会轻功,他曾见过有人双腿残废只靠一支铁杖腾挪如飞,所以他从不觉得对方的跛脚有什么特别。
终于,他们看见远处那一盏天灯。
雪白的灯笼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隐约写着的几个字,不用看也猜到是关东万马堂。
有人在栅门前说话。
一个是身形熟悉的白衣人,另外还有八个装束一模一样的紫衫少年。
李天真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
还果真是八个人!
不是他眼花重影了,昨夜那在酒楼寻衅的紫衫少年赫然也在其列。
他与傅红雪走近时,正看到白衣人随手一抖,将其中一人的精钢长剑断成了七/八截。
李天真仔细看去,发现被断剑的少年并不是昨晚那个,而昨晚那个少年的佩剑此时仅剩半截——他的剑竟被人连剑带鞘斩断!
虽然这些少年的面色十分不好,但白衣人的态度依然安详沉稳,他淡淡道:“外面风沙很大,那边偏厅中备有酒菜,各位何不过去小饮两杯?”
他不等别人说话,已慢慢转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剑柄,却已没有一个人还敢拔/出来。
这时,李天真和傅红雪也已走到近前。
“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
这句话实在很尖刻,但说话的人态度却很诚恳,因为傅红雪并不是想找麻烦,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江湖道理,可惜在死到临头之前,绝不会有剑客认为自己不懂用剑,更不会觉得自己不配用剑。
所以这些少年理当十分恼火。
其中一人看向昨夜那少年,问道:“你昨天晚上遇见的,就是这个跛子?”
那少年脸色铁青,咬着牙瞪了一眼李天真,又朝傅红雪道:“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
傅红雪道:“不是。”
少年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懂得用刀?”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
傅红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难道是杀人的?就凭你难道也能杀人?”
他突然大笑道:“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这些紫衣少年一同大笑起来,又有人笑道:“你若没这个胆子,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就请你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罢。”
说着,他们手挽手,竟真的将大门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