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彷徨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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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从未试图为自己的死亡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但它却不打一声招呼便悄然降临。
事实上，我发现我确实死了，这是种什么情况呢？
打个比方，就好比我拿着一张中了五百万的支票去兑奖，却被告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被人捷足先登。
当然，我知道这是一种极其不恰当的比方，但事实的确如此。
抱歉，有些跑题了，现在让我们重回正题。
今天早晨，大约是六点半左右，我发觉我死了。
呃，当然，现在的“我”不过是具脱离躯体的灵魂。我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亡一直感到困惑不解，所以我决定找出凶手。
[2]
有杏仁味，死因是□□中毒。
这并不是个好死法，至少在我预想到的千百种杀人方式之中，它不够…不够悲壮。
呃，请姑且原谅一个已死之人的黑色幽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邻居会在48小时之后来这儿察看，那么计算下警察到这儿的时间，能用来破案的只有49小时。
我可不想让愚蠢的警察搬动我的尸体，他们或许会给我扣上个暴毙或自杀的帽子，那么我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所以，我得加快了。
接下来是嫌疑人和杀人动机。我像个幽灵般在空荡的房子里踱步。抱歉，我忘了我已经是一个幽灵了。
按照逻辑推断，清晨六点半，我穿着我的居家睡袍，悠哉地喝着牛奶阅读早报。
却在丝毫未曾察觉中被人下毒杀害，能让我这么不设防备且有机会下毒的，应当是我身边熟悉的人。
[3]
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学生艾米。
她是个迷人的金发姑娘，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单纯。
但人们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不吝惜去爱戴的，说实话，我对她相当倾慕。两个月前她曾向我提出转系的申请。却被我驳回，我认为待在化学系更适合她的发展。
要知道，她的那些学期论文写得漂亮极了，文笔老练、逻辑严密，能难想象她现在只是一个大二的学生。
很显然，这姑娘并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自此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些恼怒的意味。
我不希望她是凶手，但就一个业余侦探的逻辑严密性而言，我必须去找她谈谈，况且身为化学系的学生要弄到□□并不难。
当见到艾米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已经犯了一个严重的技术性问题。
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灵魂，是一个无法被人类看到的虚体，又怎么能够与她对话甚至向她盘问不在场证明？
不过聪明如我，我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我准备吓吓她。人在受到极度惊吓的过程中总会不吝惜说出些真话的。前提是，她确实心中有鬼。
我轻而易举地穿墙进了她家，客厅空无一人。我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盥洗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穿门而入，窥见了死亡。
鲜红的血顺着瓷砖地蜿蜒至我脚下，苍白而细弱的手腕无力地自浴缸边缘垂下。死因是割腕引起的失血过多。
而无需我费心去猜想，镜子上用胶带贴着的一封遗书已经将这事件解开。
她杀了我而心存愧疚，因而畏罪自杀，这个理由听起来并不牵强。我长长叹了口气，不经意间撇见了遗书的开头。
等等，这是一封写给我的信。
[5]
艾米不是杀害我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在阅读了她那封写给我的信后，我终于知道了她真正自杀的原因，当然也包括她转系的原因。
信上说，她最初是因为身为化学家的父亲影响被迫报考化学系的。她本身对于化学并没有任何兴趣。
那些曾经让我赞不绝口的论文全数出自于她父亲学生时代的废弃论文稿件。
她不是不想好好学，而是根本能力有限。再加上我对她的期望如此之高，但她却只能一次次地用别人的成果来伪装成自己的成就。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无法达到她父亲的高度，她觉得她终有一天会辜负我对她的期望，所以选择了对自己生命的放逐。
死亡，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是么？
她仍是我的学生，尽管那些论文不是出自她手。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米信上说，她觉得自己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价值，因而选择放弃，实质上她在自杀的当下就已经将自己的生命贬低得一文不值。
活着的人可以选择死亡或是继续活着，但是死了的人却别无选择。
[6]
我想到的第二个人，是我的大学同学，乔。
大学毕业后，他一度春风得意，事业家庭双丰收，令无数同僚羡慕不已。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毕业之后虽不像以前那样联系频繁，但隔三岔五地小聚一下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是近几年随着工作的忙碌，关系也无奈疏远了些。
他主编着一本化学学术方面的杂志，前些日子销量持续下滑。后来，他找到了我。
他知道我手头有很多闲置的尚未定稿的论文，于是拜托我在他主编的杂志上发表，我并未立即同意。
虽然我很想帮他，但我生性严谨，在还未最后定稿之前，我并不打算贸然将它们发表。
乔一天三四个电话打来催我，我无一不回绝掉。最后一个电话，他已然放弃了他的风度，对我咆哮道：“你这样是在逼我去死！”
乔一直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大学时无论如何他总是要维持着自己的风度。我从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因而有些惶恐。
一个被逼到极点的人，保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事儿。即使我们曾经一同为理想而拼搏过。
乔的家位于市中心，地段很好，当初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在这儿买下房子，他无疑是风光的。
我并不明白，对于乔而言，杂志销量的下滑真的可以逼迫他到如此癫狂的地步么？
我正准备去拜访乔的时候，看见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过，穿我的身体。我看到前方围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窥见了死亡的预兆。
乔跳楼了，从十二楼一跃而下，头着地，脑袋当即开了花。
我轻而易举地从人群中穿越而过，看到了这一幕惨烈的景象。胃里翻江倒海，即使没有躯壳，我仍然几欲作呕。
昔日的友情顷刻间被捏得粉碎，我知道，参与者只有我和他。
[7]
乔不是杀害我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听到了身旁人的对话。据说，乔因为一次业务上的关系跟着客户去澳门赌博，自此染上了赌瘾。
他日日夜夜沉迷于此，犹如吸毒者依赖上了吗啡，抑或是酒鬼跌入酒精的诱惑中，不能自拔。
前不久，他因为将自己的家底输光不甘心想翻本而去借了高利贷。
很显然，他最终还是输得一无所有。在这样的几率游戏下，得失心太重的人总会败下阵来。
他本想依靠杂志社来填补亏空，但这几个月来销量不济，而我作为一个朋友却不肯帮他。因而，他最终选择了跳楼。
一个总想着在别人面前维持最后风度的男人，最终选择以这样没有风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由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就像生活开得一个玩笑，只不过，这个玩笑过了头。
我想，如果重来一次，如果他愿意在我面前坦露事情，我会愿意不遗余力地帮他。
但事实是，我们都死了。
他死于巨额赌债的精神压力之下，而我，则不得而知。
[8]
最后的12个小时，我想到了第三个人。邻居家的女儿，phobia。
她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她背着一个大书包出门上学。学校，家中，日复一日两点一线。
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时时会有呆滞而茫然的表情，因而高中课业压力之大显而易见。
早晨出门拿报纸的时候，我总能看见她，藏在镜片下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出于礼貌我会向她道声早安，她茫然地盯着我，而后犹犹豫豫地冲我点一下头。
“你觉得生活快乐么？”她第一次开始与我攀谈。
我那时不肯直面回答她，选择反问：“你呢？”
“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怪圈，我们碌碌无为、循环往复，每天做着同样的事，为了同样的目标奋斗。可是，奋斗到最后，却不知道我们究竟在为怎样的生活而奋斗。”她茫然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所以，有的人选择用死亡来终结这个怪圈。”
我终于想起那天我同phobia说的最后一句话。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不安的死亡气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她在马路对面，直视着我，似乎能看到我似的。她的脸上仍是茫然的表情，但似乎是试图想要穿过马路。
“不！”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她如此轻率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我却看到了她的笑容，她站在原地，没有向前，而是看着我，浅浅地微笑：“你终于来了，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9]
phobia丢下了一封信和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我并不惧怕死亡，但我选择活着，至少比你有勇气。”
我想，我无须再去寻找凶手是谁。
我已于彷徨中死去，并且明天我的灵魂将不复存在。我已在原地彷徨了一大圈，位移虽为零，但路程却不止一生。艾米，乔，我，我们都输给了phobia。
不管怎么说，她将开始她崭新而美好的明天，并且不再彷徨。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彷徨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