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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灰原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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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都一样狼狈,却总是必须假装坚强。』
哀望了望窗外浓重的阴霾,那是深秋里难得的阴暗天气。
那些如腐败的落花般缠绵的深灰色云层,连绵至远方,偶尔翻卷出的一角如絮纯白,都像伤口般刺眼且充满不协调感。
黑色的紧身礼服优雅合体,勾勒出她修长丰润的身型,哑光面料低调而富有质感,茶色的柔软长发流水般散落在肩头,黑色的面纱遮住那双如海般的美丽眼睛。
她微眯双眸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沉吟许久,顺手从旁边的花瓶里掐下一朵淡紫色的柔软花朵,别在胸前。
然后她勾起嘴角,笑得妖娆。
“呐,工藤,”她低喃道,“这样,就不错了吧?”
镜中仿佛出现了他挑起眉,笑得敷衍的模样。
“啊啊,不错不错。”还有一如既往的,他明朗的声线。
工藤……
她微启双唇,痴痴望着镜中的人,看他英气的眉稍,高挺的鼻梁,锐利的双眼,黑色的发和宽阔的肩膀,一遍一遍,用眼神描绘他英俊的模样。
不自觉地抬起手,稍稍前伸,就触到一片冰凉。
而那片温柔美丽的幻影,也在瞬间湮灭无形。
看着自己碰在光滑镜面上的指尖,她自嘲地弯了双眸,微微一笑,冰蓝色的眸中暗潮汹涌。
“……那么,”她放下修长的手,盈盈转身,黑色的裙摆轻轻扬起,上面隐约绣着繁复的花纹,“也到时候了。”
微微一顿,她又笑起来,仿佛是悔于从前太过吝啬于给予笑容;一片清澈的冰蓝中,隐隐有莫名的涩意。
然后她带上门,独自离开。
只剩一扇晦暗无光的,冰凉的镜。
还有灿烂怒放的花朵中,一枝绿里带墨的伶仃,撕裂的伤口处隐隐沁出露珠,如同凋零时刻的悲哀泪水。
乘上出租车,她静静丄坐着,一语不发,看着车窗外汹涌的倒退着的人流,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图案,都模糊成一团意义不明的光晕,落入她迷茫的眼底。
……呐,工藤。
从决战结束后,已经5年了,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了吧?
我在美国安静地做我的工作,你还在日本做你意气风发的救世主,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做你应该做的事,爱你应该爱的人。
当初给你解药的那天,我就清楚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不会有什么狗血的八点档剧情,生活永远明晰而现实,你也还是平成的工藤新一。
我们不过是两条偶尔相交的直线,终归要各自决绝地奔向再不交汇的远方。
人生如此,若想活得潇洒,不如放手,不如离去。
所以我离开日本。
只是你已离开了的,那段错位的时光,我却不能放下。
终于,只剩下我独自留在这扭曲的命运中茕茕独行。
到底,谁才潇洒。
还是我们,都一样狼狈,却要假装坚强。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得如何?
有兰的照顾,想来不错吧。
想来,是……不错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人一片肃穆的礼堂的。
看着四周穿着黑衣,表情悲伤的人群,她认出了几个熟面孔,然而更多的却是陌生人。
“物是人非”。
在这样的场合里,她莫名地感受到这四个字所带来的悲凉。
从出生开始,她的身边就不断有人死去,却从没有令她产生过这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孤独的人不在乎物是,更不在乎人非。
抬起头,哀看到高高的台上,站着服部和工藤夫妇,一旁,也就是离棺木最近的地方,坐着兰。
是的,她只能“坐着”。
那夜的决战她为了抢夺APTX-4869的研究资料,与一名组织成员在已经发生火灾的组织总部搏斗,逃离时被压在倒塌的混凝土砖墙之下。
因为现场的混乱,她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双腿截肢,并且留下了心脏疾病,只能常年住在疗养院,接受治疗。
而且从此,她也只能依靠轮椅行走。
此刻,她清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面色苍白,本就病弱的身体愈显憔悴,更令人惊讶的是,她本来的,一头清逸柔顺的黑色长发,此刻已经剪到只剩齐肩长短。
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棺木,发红的眼眶显示着她巨大的痛楚与悲哀,令人忍不住同情这位不幸的女子。
哀看着那具古朴严肃的棺木,全身都泛起了凉意。
那样冷冰冰的,甚至阴森的木匣子,就这样带着他走了。
是的,带着因公殉职的工藤新一,带着平城的福尔摩斯,走了。
呐,工藤。
你在那里面,不冷么?
不要闹了,快出来。
这么多年不见,第一次重逢你就给我搞这种恶作剧?
呐……工藤……
她看着那具黑色的庞然大物,嘴唇颤抖。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还希望着,这只是一个笑话。
不,工藤,笨蛋,你给我活过来啊……
一股酸涩从鼻梁冲入眼眶,又变做咸涩的液体,从她颊边滑落,溅碎在胸前的紫色花朵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笨蛋……活过来……
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你变回工藤新一,你怎么能这样……
笨蛋……
这时,兰缓缓推动轮椅,移动到礼台中央,一边的服部帮她将话筒调到合适的位置。
兰弯起嘴角,苍白的脸上晕开一抹令人心疼的笑意,她用一只瘦弱的手拿起话筒,道:
“谢谢大家今天能为新一前来……”
她细弱到可以捏碎的声线在大得略显空旷的礼堂中回荡,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呜咽。
哀垂眸,决定离开礼堂,到外面走走。
这里对于她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江户川柯南,也没有工藤新一的日本,唯一剩下的,也许只有春天时候的樱花,还值得一顾。
她转身,却突然发现礼堂四周的布置有些奇怪。
礼堂的两扇大门都站着固定的四个人,他们的表情虽然悲痛,却表现出一种与气氛不符的机警与坚毅,而且从来没有在会场中移动过。
仔细观察,他们穿的也都是方便活动的职业装,并不是参加庄重场合的礼服。
哀微微皱眉,只以为这是会场的警戒,转身离开。
迈出大门的一刻,有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
一种熟悉的冰冷感觉令她心底轻颤,她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个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
来客的身影,一瞬间与那个令她战栗的人重叠,又迅速消褪。
她自嘲般笑起来,甩了甩头,茶色的长发微微颤动。
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是他,自己老早就能感觉到了。
她不再回头,走了出去。
独自伫立在礼堂外的树荫下,她遥望着另一边肃穆安静的礼堂。
老树的树根盘错间,生长着一些细小的青苔,高大粗壮的枝桠上,早已没有了叶片,只撑起一大片斑驳而稀疏的阴影,在茶色长发的女子身上投下零落的斑影。
她出神般安静站立,不发一语,连动都不动一下,令人疑心那不过是一座美丽绝伦,却毫无生机的雕像。
只有偶尔被风扬起的柔顺发丝,才令人知晓,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忽然,礼堂的大门被关上了,发出巨大的砰然声响,惊得哀猛然回神。
礼堂里已然嘈杂了起来,嗡嗡的声响连她都听到了。
她微微皱眉,看到许多身着黑服,前来吊唁的宾客们都从一侧的偏门匆匆跑了出来,女宾的礼帽掉在地上,也来不及捡起。
突然,门又被“砰”地一下打开了,一个人捂着肩膀,有些踉跄地跑了出来。
那身影令她心头一凉,正是当时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
男人虽然受伤,却步履矫健跑得飞快,向另一边不远处的偏僻巷弄冲去。
而紧随其后从礼堂内跑出来的是七八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末了还有服部平次,他气急败坏地跟着追了上去。
她盯着服部远去的身影,却忽然一怔。
那个背影,那个肩膀,那个上翘的发梢……
……不会吧。
她忽然有一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冲动。
喂……
工藤,你没事玩这种花样?
她顾不得自己穿着妨碍行动的长裙,也追了过去。
如果服部是工藤。
那么,那个男人……又是谁?
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日本的警方如此大动干戈,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工藤新一宁可上演这样一出戏码也要追捕。
即使她用尽全力不去想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姓名也挥之不去。
在她的脑海中,一片迷乱的空旷中,只有他的名字如血殷红,触目惊心。
——GIN。
他竟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冰冷的杀意。
一匹嗜血的狼,却学会了隐匿自己,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气息,隐藏于人海之中而不被察觉。
这令他变得更加可怕,然而,却也令他变得不再像他。
这是野兽不得不放下孤傲,屈服于人,屈服于命运的悲哀……
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人们总要放弃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她这么想着,心中竟莫名的有些伤感。
是同类相伤吗?她不知道。
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思索更多。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在偏僻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斜靠在黑色的高杆路灯上,剧烈喘息,雪白的衬衫上染着大片大片刺眼的血红。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一刹那的停止。
发疯般,她再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仪态,喊着他的名字,拼命地奔跑过去。
工藤!!
对面的男子身子一震,捂着嘴,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熟悉的英挺眉目中带着惊愕与不可思议。
然而哀却只看到从他的指缝缓缓溢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已经被染成蔷薇色的鲜艳衣领。
忍下眼底的酸涩,又压下喉间几乎爆发出来的惊叫,她一边自嘲自己的软弱,一边又忍不住带着惊慌的神色向他奔去。
他看到对面的女子竟然留起了一头丝缎般的长发,不禁有些惊讶。
转而,他便微笑着,咳了咳喉间的血沫,戏谑道:“哟,灰原,好久不见,你好像又变了个模样。”
她一怔,听着他无所谓的轻浮口气,本来失措的心情渐渐被怒气所代替。
手上搀扶他的动作却轻柔而小心,她瞪着他的眼神却是恶狠狠得要冒出火来,“工藤!你没事搞什么!都受伤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咧了咧嘴,苦笑着承受她分贝颇高的问候,道:“你还真够不可爱的……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你上来就呛我声啊。”
她挑挑眉刚要还击,猛然意识到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这家伙……大概不希望她追逐刚刚的犯人,因为他也一样清楚那个人的可怕。
她皱皱眉,叹了口气。
——眼下还是他的伤要紧,她是不会一时冲动丢下这个笨蛋的。
然而仔细一看,他的身上并无所谓的枪击伤口,衣服也很完整没有破口……那么他的血究竟从何而来?
他抢着开口,似乎不想让她思考清楚:“啊呀,灰原,我突然觉得好痛!你快回礼堂那边找人来救我!”
哀听到他夸张的哇哇惨叫,白了他一眼,微愠道:“好啊,那工藤我扶你回去?”
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好吧,他往那边的拐角去了,循着血迹,你一定能找到。”
她仍旧狐疑地盯着他,见他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才相信了他的话,从小小的提包里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GLOCK19,然后将包向他一扔,回眸道:
“LV新品,很贵哦,丢了的话不饶你。”
然后她转身离去,却未看到身后他不断变化的神色。
哀小步奔跑在有些潮湿的阴暗小巷里,跟随着不断绵延的血迹,渐渐走入了这片复杂老街的深处。
忽然,她发现血迹消失了。
她奇怪地抬起头来,向远处望去,而狭窄的街道中只站着她一个人,地上的血迹也不再向前。
沉默片刻,她忽然感到严重的懊悔和恼怒。
——血迹怎么可能有用?!
像GIN那样的老手,一定早就止血离开了,怎么可能留下这么长,又这么明显的痕迹?
自己却乖乖地被那家伙骗着,跟着这种可疑的血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她气恼地咬着牙,攥紧手中的手枪,一边回身,一边在心里思考回去该怎么收拾那个笨蛋。
就在她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只是一声就够了,足以让她感到浑身发凉,寒毛直竖。
……是他。
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又怎么会忘记呢?
这个人,一直是在寻找她的。
那么他何必要隐藏踪迹?他自然是要留下线索,让她自投罗网。
呵,工藤,你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他宁愿暴露行踪,也要抓到我这个叛徒。
她微微苦笑,努力停止浑身的战栗,用汗湿的手握紧了枪。
——工藤,不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今天,我跟他,该作一个了断了。
面前的男人勾起一个优雅的微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冰冷肃杀如同冬日的寒风。
他剪短了头发,收敛了杀意,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刻。
所以他的笑容从未从脸上消失。
“Sherry,好久不见,”他颇有兴趣地盯着她柔软美丽的长发,玩味地道,“你好像又变了个样子呢。”
她唰地举起枪,对准他的心脏,紧皱着眉,冰蓝色的美丽眼眸中,渐渐燃起仇恨的怒火。
“……我可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他举起已经受伤而且仍然隐隐流血的右手,摸了摸自己银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愉快:“看来那位侦探似乎忘了呢,我可是个左撇子。”
哀微眯双眸,看到他的左手一直藏在风衣之中,嘴唇颤抖了起来。
她本以为,按照工藤的性格,如果射中了他的肩膀,那么一定是用枪的左肩,却没想到他开枪时还是下意识地瞄准了GIN的右肩。
强忍自己对这个人的恐惧,她心中的仇恨和冲动慢慢占了上风。
“那又如何!”她对着他大喊,全身都颤抖起来,“你杀了我的姐姐!我一定会报仇的!”
他仍旧笑得优雅而残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道:“请。”
她感到自己的愤怒几乎要将心脏烧毁,然而那只颤抖的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她感到,有冷汗从掌隙渗出。
“呵,Sherry,你明知道你杀不了我。”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缓缓迈步向对面的美丽女子走去,空荡狭窄的街道里,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他每前进一步,她就忍不住颤抖着后退一步。
看着她颤抖发青的嘴唇,他禁不住笑得更愉快,大步上前,她来不及躲闪。
他一把握住她的枪身,顶在自己的胸口,笑道:“Sherry,给你机会。”
她惊惶地睁大双眼,明知道对面的男人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还是有能力令自己惊恐和无能为力。
浑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偏过头去不敢看他冰冷而锐利的双眼,那里面没有了一贯的冷酷与冷静,而是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这个男人……不怕死么?
若他不怕死,那么这种复仇,又有何意义……
她蓦然觉得有些迷茫。
GIN突然松开她的枪,后退两步,举起左手。
“Sherry,你杀不了我的,”枪口闪着冰冷幽黑的光,他的声音仿佛有些遗憾,“永别了。”
这时,她才想起瞄准,然而早已来不及了。
砰。
两声枪响重叠在一起,惊起一片嘈杂的鸟雀。
她惨叫一声,紧闭双眼,左胸传来烧灼的疼痛,她几乎可以感受到,那颗子弹是如何穿透血肉,又是如何精准地撕裂她的心脏。
她听到,一朵小小的紫色花朵,啪地掉在了地上。
然而,从另一边也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惊愕之际,她勉强撑开双眼,竟看到GIN正捂着左肩,那里是新的伤口。
“……GIN,你被逮捕了。”
从他身后响起一个虚弱而熟悉的声音。
哀几乎要惊叫出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还受伤吗?
GIN微微喘息,左肩上的伤口淙淙流血,然而他仍旧带着残酷的微笑。
迅速地转过身去,他举起枪,迅速瞄准对面匆匆赶来,却因失血过多,禁不住单腿跪在地上的男子的头:“真是可惜,我可不想束手待毙。”
又是一声枪响。
看着面前倒下的高大男人,耳边,仿佛又传来他的一声遗憾的轻笑。
她觉得自己已经虚脱了,全身的气力都如水般流走。
无力的松开手,她手里的枪啪地掉落在地上。
再也没有办法站立,她倒在地上。
……GIN,我终于杀了你。
然而,却是以生命为代价。
她莫名地想笑,却再也没有力气勾起嘴角。
躺在地上,她的脸贴着地面,眼前是那朵紫得温柔的花,和它破碎的花瓣。
呵。
工藤,你知道么?这是桔梗。是永恒,却无望的爱啊……
瞌上眼睫的前一刻,恍惚间她看到空中落下了莹白色的细小光点,掉在颊上,有温柔的冰凉。
耳边,仿佛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呼唤。
呐,工藤。
如果有机会,我一直想告诉你。
其实,我……